擦完了我的眼淚後江辰無奈地看著自己衣服前襟那一大灘淚跡,「陳小希你屬水龍頭的啊?」
我抽著鼻子回答:「十二生肖裡面沒有水龍頭的。」
他似乎已經被我磨到沒有了脾氣,苦笑著說,「你就在這個病房待著休息,我已經幫你請了假,我得去上班了,下班我過來找你。」
他出去的時候還臭著臉把天花板上那三個膠手套氣球扯了出去,他的解釋是:「得處理掉,被別人看到了不好。」我還聽見他還小聲地嘟囔了一句「浪漫個鬼啊浪漫」。
下午還是斷斷續續地睡覺,夢很多,也有把自己哭醒的那種夢。但有一個特別可怕,因為我不記得了,不記得的一定最可怕,因為記憶自動把它遮罩了。
這裡要提一下一件事,在我睡覺的中途蘇醫生來看過我,她進來得很匆忙,像是身後有鬼在追。
「你快點聽我的聲音。」她說。
我從床上彈起,她的聲音又尖又細,像是動畫片裡壞女人的配音。
「哈哈哈,我的聲音多有趣。」她說,「我剛剛用針戳破了江辰的手套氣球,我特別喜歡感受氣流從針孔吹進鼻孔的感覺,沒想到江辰裡面灌的是氦氣,哈哈哈哈。」
雖然我也覺得她的聲音很好笑,但我還是不懂,「為什麼你的聲音會變成這樣?」
「人吸入氦氣聲音會變尖細啊,因為聲音傳播的介質改變了,聲音震動的頻率改變了,哈哈哈,我的聲音好好笑啊。」她自己邊解釋邊捧腹大笑,「哎喲,笑死我了,我特地跑來分享給你聽的,我對你多好啊,哈哈哈哈……」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是啊,謝謝你。」
直到她離開很久,我的耳朵裡還縈繞著她又尖又細的笑聲,像是白雪公主的後母跑到我耳朵裡拚命奸笑似的。
江辰大概不到五點就來了,手臂上搭著外套,偷偷摸摸的樣子很可愛,他說我們溜回家吧,主任說要開一個很無聊的會。
我愣愣地問他,「可以回家嗎?」
他邊脫白袍邊說,「可以,就是一個關於元旦聯歡之類的會,沒事的。」
「可是,我不用住院嗎?」我問。
他脫衣服的動作停了下來,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你為什麼要住院?」
我也疑惑地看回去,「我不是生病了嗎?」
「就一個多喝點水就會好的小感冒也要住院?」他說,「你那麼喜歡醫院?」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努力地轉動因為睡太多而特別鈍的腦袋,然後突然抓住他的衣服說:「蘇醫生!蘇醫生下班了沒?」
「不知道,她又不跟我一個科室。」他拍開我的手,把白袍脫了下來。
我二話不說拔腿就往外跑,橫衝直撞地找到了骨科,蘇醫生正趴在桌子上擺弄著幾根骨頭,見我來,揮舞著骨頭地招呼我,「小希,你看這是脛骨,就是小腿上的骨,不知道這人死了多久,來給你摸摸。」
我默默地後退了兩步,「我有事問你。」
「什麼事?」她曲起食指敲那塊骨頭,「不知道燉湯還有沒有味。」
我又默默地後退了兩步,雖然我知道這動作一定能引來她哈哈大笑說「開玩笑的」,但我實在是忍不住……
她果然哈哈大笑說「哎呀這是塑膠的我怎麼會拿去燉湯」。
我配合地扯了一下嘴角,決定單刀直入地問她,「我中午在廁所聽到你和你爸爸在打電話,說要把蘇銳送出國的事。」
「是啊。」她撓了撓頭,「怎麼了?」
「為什麼要把他送出國?」
「因為小希快死了,怕他難過。」
吶!重點就在這裡了。
「誰是小希?」我追問,因為講話速度太快還差點閃著了舌頭。
蘇醫生顯得很困惑,「蘇銳養的寵物蜥蜴蘇小蜥啊,你不是見過嗎?蘇銳還說你和小蜥很合得來。」
啊!呀!哇!噢!哈!呵!
我用力地的抱了她一下,然後轉身奔回剛剛的病房,江辰已經換了外套,正盤腿坐在床上吃著什麼東西。
我尖叫著撲向他,「江辰江辰——」
他被我壓得一聲悶哼,為了撐住不往後倒,手裡的東西撒了一地。
「你搞什麼?」他說,「紅棗都掉了。」
我摟著他的脖子又想笑又想叫,最後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表達我那種死而復生的興奮,只好衝著他脖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計程車上。
我一邊哼歌一邊吃著紅棗,紅棗是江辰的病人送的,說是自家種自家釀的。
江辰捂著脖子離得我遠遠,還不時用幽怨地小眼神瞅我兩眼。我不好意思地給他陪不是,「哎呀我不是故意的,你坐過來一點,我不會再咬你了。」
他不理我,捂著脖子別過頭。我挪過去抱住他的手臂,「對不起嘛,不然我讓你咬回來?」
江辰白了我一眼,「你屬狗。」
回家之後我把自己鬧的大烏龍自嘲地跟江辰說了一遍,他聽完之後並沒有如我所料地罵我白痴或者嘲笑我,只是沉默一會兒之後撥開我摟著他脖子的手說:「我去洗澡了。」
他洗完澡出來也不搭理我,坐在電腦前劈里啪啦地把鍵盤敲得很響,我說了一句「別把我鍵盤敲散了」,換回他一個淩厲的眼刀。
我洗完澡回來的時候江辰坐在床沿,一付很深沉地思考著什麼的神情,那眼神不知道落在哪裡的若有所思模樣美好得像是某個電影裡精心設計好的場景。不過這樣的神情如果發生我在身上就會有一個比較通俗易懂的詞語來形容——發呆。
我爬上床,從背後摟住他的脖子,「你在想什麼?」
他側頭看了我一眼,「想如果沒有你。」
我一愣,然後逼自己裝出嬉皮笑臉的樣子,「那你就可以找個比我高一點,瘦一點,漂亮一點,聰明一點,溫柔一點,懂事一點的女孩子了啊。」
說完我覺得很後悔,實在是顯得我有太多需要提高的空間了。
江辰伸手拍拍我壓在他肩膀上的頭,「是啊。」
他這兩個字又徹底摧毀了我的淚腺,我覺得我今天擔心受怕了一整天,怕不能陪他一直到老,怕再也不能愛他,怕他在這個世界上孤單……但在於他,卻只是「沒有了你我可以找更好的人」而已。
「怎麼又哭了?」他語氣很無奈。
我趴在他背上,又是眼淚又是鼻涕地往他衣服上蹭,邊蹭邊罵,「你這個沒有良心的混蛋,我做鬼也要纏著你一輩子,混蛋。」
他想站起身,我緊緊勒住他的脖子不放,他也不管,就讓我用一種八爪魚的姿勢半掛半夾地黏在他背後。
「你要去哪裡啊?」我抽噎著問他,努力不讓自己從他身上掉下來。
他不理我,半背半拖著我徑直走向浴室,擠了牙膏在牙刷上,邀請我:「要不要刷牙?」
我掛在他背上,義正言辭地拒絕:「不要,你混蛋。」
他抬眼從鏡子裡瞟了我一眼,「你罵夠了沒有?」
「沒有。」我說著又想哭,一邊哭一邊罵一邊用頭撞他的背,「你沒良心,你不是人,你要找更好的你現在就去找,你去找去找去找,不用等我死掉。」
江辰叼著牙刷,滿嘴泡沫口齒不清地說:「我快內傷了這位太太。」
「你王八蛋啊,我都在哭了。」我說著下意識鬆了一隻手想去揉眼睛,手一鬆另一隻手的力氣吊不起我整個人的重量,於是又手忙腳亂地要去勒江辰的脖子。
為了避免被我勒死或者我把自己摔死,江辰只好丟了牙刷來托住我,一陣手忙腳亂之後,除了他被我勒出一道紅痕之外,我們彼此都性命無憂。
我鬧了這麼一出以後有點怕惹毛他,就乖乖地下了地,發現因為剛剛是掛在江辰身上過來的,所以我是赤著腳的,冬天的瓷磚地板踩起來不是一般的冷,我墊著腳尖咻一下竄回房間跳到床上,裹著被子在床上滾了一圈,把自己包得像個粽子似的就覺得很心安。
江辰進房時手裡拿著一條濕毛巾,硬是把我的腦袋從被子卷裡抽出來,把毛巾蓋我臉上使勁地揉搓了一陣,「哭得眼睛跟核桃一樣你就高興了啊。」
我被捲在被子中間動彈不得,只好讓他用可以把我五官搓平的力度替我抹臉。
他用完毛巾之後隨手一扔毛巾就掛在了椅子背上,我捧著被他搓得生疼的臉抱怨,「皮都快破了,你想找新的也不用毀我容啊。」
江辰把被子一抽,我順著被子骨碌滾了幾圈,失去了被子冷空氣立馬徹頭徹尾包圍了我,我忍不住縮成一團,正好就被江辰團成一團塞進了他抖好的被窩裡。
我還沒躺好他就把燈關了,我說我還沒刷牙呢,他說你常忘記刷牙。我抗議說可是我現在沒有忘記啊。
他說那你怎麼老是忘記我很愛你?我很愛你,所以雖然這個世界上的確是有比你高比你瘦比你美比你聰明溫柔懂事的女孩子,但是都不關我的事。
黑暗中我用力眨眼,逼回已經盈在眼眶的淚意,我說江辰同學下次最重點話你放在最前面說好伐?我哭那麼久也是會累的啊。還有啊,這個世界上才沒有比我高比我瘦比我美比我聰明溫柔懂事的女孩子,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