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並州王(下)

  玉髓兒得令,背對著眾人開始擊鼓,姬央輕輕笑了笑才將手裡的墨龍不慌不忙地遞給她手邊的王夫人,王夫人飛快地拋給了下手的兒媳婦。

  鼓點停時,墨龍正好停在王成媳婦的手裡。

  王成是王恪的大兒子,素有賢名,雅善詩賦,可惜卻不是虎狼的對手,加上王成和弟弟王真內鬥得厲害,王真勇武有力,可惜是庶出,又是幼子,壓不住軍隊裡的那些老油子,最後反而讓王忱這個叔叔撿了個便宜,當然如今勝負還未最終見分曉,是以每個人都還端著的,王家面上瞧著也還算和睦。

  此時王成媳婦竇氏從籤筒裡抽了一簽遞給玉髓兒這個令官,玉髓兒將籤條打開之後朗聲念道:「抽此簽者學犬吠十聲。」

  「什麼?」 竇氏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驚訝得當時就站了起來。

  玉髓兒便將內容又念了一遍,竇氏才知道自己並未聽錯,「這,這是什麼令?」

  姬央很不悅地看向竇氏,「擊鼓傳花令啊,你這是想耍賴嗎?」

  「我……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我從沒遇到過。」 竇氏是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怎麼肯當眾學狗叫,「也太過粗鄙了。」

  姬央臉色一沉,「粗鄙不粗鄙,你說了不算。我在宮裡就是這樣玩的。」說實話這對姬央都是小兒科了,還有玩得更過分的。

  「你說沒遇到過,現在不就遇到了。剛才已經說明白了的,不想行令也行,這行了令又來反悔是何道理?」姬央滿臉寒霜地道:「咱們可是立了軍令的,難道建威將軍手下的軍士也如夫人一般麼,視軍令為無物?」

  姬央這話可就誅心了。

  王夫人的大兒媳婦全氏趕緊出來打圓場道:「公主莫怒,咱們也是頭一次這樣玩兒。大嫂,說好的願賭服輸,公主也是行令者,若是公主抽到想必也不會耍賴的。」

  眾人一想也是,姬央也是有可能抽到此簽的。

  見眾人都看向自己,姬央很爽快地道:「這是自然,本公主行令還從沒有耍過賴皮。」

  王家本就不同心,王忱的幾個兒媳婦見素來文淑的大嫂吃癟自然也樂得看熱鬧,更是起鬨著竇氏趕緊學犬吠,省得掃大家的興致。

  竇氏也是有脾氣的,當下就想甩臉子走人,可一時又想起自己夫婿的囑咐,叫她務必討好安樂公主。安樂公主在天子面前說一句話,比別人說一萬句都管用。

  不管王忱如何能耐,只要中州天子敕封王成為並州刺史,那他就能名正言順地接管他父親留下來的兵權,王忱若是有異議,便只能造反。雖說這是遲早的事情,但並州如今並未籌備妥當,王忱不會輕舉妄動。只要中間能給王成一年時間,他就有信心能收服人心。

  但這些理由也不足以叫竇氏放下身段,最後還是王夫人開口,「卻沒想到大少奶奶是這樣出爾反爾,不尊令之人。也罷,若是不肯,那就罰出席外,替咱們斟酒。」

  竇氏鬆了口氣,想著斟酒就斟酒吧,總比學那犬吠好。

  姬央不樂意了,生平最厭惡的就是這種沒有遊戲精神的人。看別人出醜就樂意,輪到自己就各種推諉。「那可不行,若是放在別人家也沒什麼,只是王家乃將門,這軍令也是隨便就能違背的?」

  這就是有意難為人了。只可惜王家上下不齊心,幾個妯娌都等著看王成媳婦的笑話。

  王真媳婦劉氏道:「公主說得是,大嫂如此,若傳出去叫大哥的臉往哪兒擱,還怎麼在軍中立威?」

  這可是踩中竇氏的痛腳了,夫榮妻貴,妻辱夫沒。只是她哪裡肯學犬吠,只梗著脖子不語。

  一直默不作聲的王曄媳婦林氏道:「史書上有一則故事,說的是漢初,呂后大宴群臣,朱虛侯劉章受命監酒。劉章對呂后道:臣,將種也,請得以軍法行酒令。」林氏在「將種」二字上加重了音,竇氏也是飽讀詩書之人,自然聽過這個故事,不由打了個冷顫。

  林氏繼續道:「呂后予以准許。席間有一呂氏子弟醉酒逃席,劉章拔劍追而斬之。並想呂后報告說:酒令如軍令,有逃酒一人,臣謹行軍法斬之。」

  席間一下就靜默了下來,本是玩樂之事,此刻卻顯得殺氣森森。王忱一家和王恪的兒子之間雖然表面還保持著平和,但暗地裡早已經是血仇深深,光是王成就已經受了三次刺殺了。

  竇氏看著王夫人和林氏那滿含刻毒的眼睛,心道糟矣,平日她們不敢明著動手,但現在座中有安樂公主,這些人歹毒之極,就怕藉著安樂公主殺了自己,還叫自己有苦無所訴。

  竇氏和林氏心裡實則還有一則故事,那就是蘇後於酒宴上殺姬姓宗室弟子之事,那人也是逃酒令,蘇後便引了上面一則故事,將之推出去斬殺。

  這裡是王忱的花園,竇氏心中一寒,到底沒有和安樂公主以及王夫人抗衡的勇氣,雪白著一張臉扯出一絲僵硬的笑容道:「先才是我的不是,酒令大如軍令,我自當遵守。」

  竇氏此話一出,席間頓時又熱鬧了起來,王夫人和林氏瞬間就換了一張笑臉。

  竇氏看著眾妯娌幸災樂禍的樣子,心裡想著她倒要看看這些人抽到簽紙的時候又是個什麼模樣,是以她也全當破罐子破摔,竟真的學起了犬吠,惹得一眾貴婦笑個不停,連旁邊的丫頭都快憋不住笑了。

  竇氏大概是徹底突破了底線,反而並未惱羞成怒,只笑盈盈地道:「繼續吧。」

  鼓點又響了起來,這一回卻是輪到了王真媳婦,她抽的籤文是「學雞鳴十聲」。

  既然竇氏都學了狗叫,王真媳婦劉氏覺得自己學雞叫卻還比她好上那麼點兒,因此也不耍賴,心裡也存著風水輪流轉的意思。

  一時間席間熱鬧非凡,後來那王曄媳婦林氏抽到的是「飲大海碗茶水三碗。」

  別看那大海碗不過七寸寬的碗口,可這些婦人平日裡喝一盞茶都嫌撐得慌,那三大海碗下肚,當場就得跑淨室不可。

  果不其然,王曄媳婦自打喝了三大碗茶水之後,一刻鐘的功夫就跑了三次淨房,叫人捧腹不止。

  「她們那邊怎麼那麼熱鬧?」王曄按捺不住地問身邊的小廝。

  小廝早打聽清楚了道:「安樂公主說要行擊鼓傳花令,卻不罰酒,先是罰了大少夫人學狗叫,又罰了七少夫人學公雞打鳴。」小廝自己說著說著都忍不住笑。

  王曄也笑了起來,「她倒是有趣,卻也太促狹了。四少夫人可被罰過?」

  四少夫人正是王曄的媳婦,那小廝趕緊忍住笑道:「四少夫人抽的簽是飲三大碗茶水。」

  王曄當即拍手笑道:「妙哉,妙矣,真是個妙人兒啊。」他是徹頭徹尾看不慣他媳婦吃飯的那副嘴臉,每次吃飯都跟吃屎一樣那麼艱難。這下三大碗茶水下去看能不能撐大點兒。

  人生得絕美不說,連性子都這樣妙,王曄想起來就心癢難耐,恨不能此刻就能摟在懷裡好生親近一下。

  姬央回到雲德公主府上時已經月上中梢了,她有些許醉意,王家的人不能飲酒,但她卻是可以的。在冀州沒有酒喝,姬央可是饞了許久了。

  「你呀,怎麼那麼胡鬧?」雲德叫丫頭擰了帕子來給姬央擦手。

  姬央笑嘻嘻地擦了擦手,「姑姑,你今晚沒去真是太可惜了,你若是看到她們當時的表情,一定會笑暈過去的。」

  雲德笑著搖了搖頭道:「你雖貴為公主,可做什麼那麼捉弄她們啊?仔細她們懷恨在心對你不利。」

  姬央撇嘴道:「我才不怕她們呢。就是看不慣她們對你不敬。」

  雲德微微一愣,「你哪兒看見她們對我不敬了?」

  姬央道:「那邊府上富麗堂皇的,姑姑這裡卻冷冷清清,也不見那幾個晚輩過府來問候你,便是過來同姑姑說話也沒什麼敬意。那菊花宴竟然也不邀請姑姑。」

  雲德道:「我是守寡之人,自然不好去赴宴席的。」

  姬央皺皺鼻子道:「姑姑你少哄我,守寡的公主又不只你一個,哪個不是成日各種大宴小宴的?」

  雲德嘆息一聲,「傻孩子,你不必為我出頭,我正是喜歡冷清點兒才好。」

  姬央走到雲德跟前抱著她的手臂道:「姑姑,我以前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我看見了就嚥不下這口氣,你是我姑姑,我不為你出頭誰為你出頭?」

  雲德看著姬央真誠的眼睛,心裡微微有些觸動,「這之前咱們甚至面都沒見過,你怎麼就想著給姑姑出頭?」

  姬央偏了偏頭,想了想才道:「大概是因為咱們都是公主,離鄉背井的其實連普通人家的女子都不如。」

  雲德心裡一陣鈍痛,誰說不是呢。「傻孩子,你喝醉了,快睡去吧,你現在年紀輕輕的,一切都會好的,別擔心。」

  姬央洗漱完畢正在燈下絞頭髮的時候,沈度悄無聲息地就出現了,嚇得玉髓兒險些尖叫出來,好在她還不算糊塗,站起身朝沈度行了禮便退了出去。

  燈下看美人尤其迷人,白衣烏髮,櫻唇皓齒,肌膚下有微光在流動,彷彿玉精成妖一般,讓人只想來回摩挲她的肌膚。

  姬央待沈度走近,將剛才玉髓兒留下的絞頭髮的帕子塞入沈度的手裡含笑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