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北媛在園子裡已經等了許久了,上次因為爭寵的事兒被送了出去,如今接回來之後並沒收斂,但還是學得乖了些。她伺候沈度已久,知道他出征前習慣要招人伺候的,按說這晚該去正妻屋裡,但祁北媛耳目最靈,早已經察覺安樂公主和沈度有異,所以就來園子裡守株待兔。
祁北媛覺得自己運氣不錯,沈度去的方向是知恬齋,可見他今晚肯定是不去北苑的了,她給曼霜使了個眼色,曼霜趕緊點燃了燈籠,主僕倆從暗處走出繞了小道去偶遇沈度。
「侯爺。」祁北媛姿態曼妙地給沈度行了禮。
「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裡?」沈度問。
「妾剛用過晚飯,出來消消食。」祁北媛嬌滴滴地道,她的嗓音和姬央那種清甜不同,略帶沙啞,就像沙瓤西瓜一般,有熟透了的軟紅,比清甜又是另一番叫男人喜歡的味道。
男女之事不用說得太透,這種手段祁北媛也不是第一次用了,若換做往常,沈度也就跟著祁北媛往她的松林苑去了。但現在兩人之間矗著個安樂公主,那是沈度只要想一想就揉眉心的人,他有心祛火,又怕姬央再鬧出幺蛾子。若是平日也就罷了,他明日便走了,誰來替小公主善後?萬一又鬧出一哭二鬧三上吊,想想就叫人頭痛。
「剛入春,外面還冷,你別轉太久,仔細著涼。」沈度拋下一句關心的話便走了。
祁北媛在寒風裡站了好半天都沒動,曼霜也不敢動,她知道現在自家主子肯定一肚子火,一個不好就要撒在自己身上。
「曼霜,你說我是不是老了?」良久後祁北媛才摸著自己的臉幽幽地道。
「怎麼會?主子這年紀正是最美的時候。」曼霜趕緊道。
「可是侯爺這都多久沒來咱們松林苑了?」祁北媛迷惘地道。
「出征龍城得有多少事情要準備啊,侯爺那是忙,沒來咱們院子,但別的苑他也沒去呢。」曼霜道。
「他前兒不是去了柳姬那兒嗎?連阮韻那個不得寵的院子他都去了。」祁北媛恨恨地道。
曼霜不敢提柳瑟瑟,那就是她家主子心裡過不去的坎兒,只好道:「侯爺不過就是去上珍苑坐了一小會兒而已。今晚,侯爺想來是要議事,連北苑都沒去呢。」
「北苑?」祁北媛嗤笑一聲,總算是找回了平衡,「北苑那位,怕是沒多少好日子了,自己作死,也怪不得別人。」
曼霜不解地看向祁北媛,「主子……」
祁北媛伸出手由曼霜扶著往回走,「你道北苑裡的那兩個丫頭為什麼挨打?那可是公主身邊的大侍女。」
「為什麼啊?」曼霜並不介意在自己主子面前裝傻瓜。
「頭晚上侯爺剛去了柳姬那兒,第二天公主就病了,身邊的侍女還受了罰,你說是為什麼?」祁北媛問。
「那位是吃醋了?」曼霜吃驚地道。這可不好,誰都知道冀侯最煩女人爭風吃醋,要不然以自家主子的性子和手段怎麼可能忍柳姬那麼久而不鬧出事兒來。
「哼。」祁北媛冷笑一聲,「蘇後就是出了名的悍妒,有其母必有其女。她呀,空有一張臉,自己卻作死。」
「是呢。」曼霜附和道。
嘲笑完安樂公主之後,祁北媛的心情也就平靜了不少,最後只道:「但願二哥這回能爭氣些,跟著侯爺出去若是立了大功,我在侯爺面前也能得臉些。」
這是祁北媛爭寵的法子。
姬央現在沒想著爭寵,但樹欲靜而風不止。
玉翠兒的性格有點兒一條筋,比如她當初為了能留在姬央身邊伺候,就一直幹活擦地板,恨不能炭都能洗白,再比如學騎馬,屁股都快摔裂了,還是堅持在短短的一天就學會了。
這一次玉翠兒自覺害了小公主,就想將功贖罪,力挽乾坤。心意是好的,但招數真的是用老了的那一套。
玉翠兒在知恬齋附近守了半個晚上,總算是等著沈度了,她都以為沒機會了,想著冀侯必然是在其他院子裡歇下了,正是灰心失望的時候,卻見沈度從遠處踱了過來,玉翠兒立即打起了精神。
「侯爺。」玉翠兒凍得有些哆嗦,行禮的時候差點兒沒撲倒在地上。
「你怎麼在這兒?」沈度停住腳步看著玉翠兒。
「公主她……」玉翠兒牙齒冷得有些上下打架,「公主這些時日不思飲食,瘦得厲害,她,她……」原本玉翠兒的話是早就打好了腹稿的,可不知怎麼的當著冀侯的面就是說不出來,只能結巴。
玉翠兒自作主張得太過明顯,沈度就是想受騙都覺得有些侮辱自己的腦子。但沈度並沒抬腳往前走,他心裡惦記著王八娘的事情。若是不同姬央說一聲,就怕他出征在外時,姬央鬧出事兒來。
沈度倒不是怕姬央把王八娘怎樣了,上頭自然有戚母和薛夫人看著,他是怕姬央自己把自己給怎麼了。
想到這兒沈度對蘇後的不屑就更添了幾分,到底是怎麼養女兒的,堂堂公主心裡有氣不去折騰別人,卻反過來折騰自己。
「是公主授意你來的?」沈度故意問道。
玉翠兒哪裡敢說是姬央叫她來的,如果兩人一見面,豈非就知道是她在撒謊,那她的小命就難保了。
當即玉翠兒就搖了搖頭,只道:「公主她成日以淚洗面,是想侯爺想的,所以奴婢才自作主張……」
這話說得太過直白,不僅沒能讓人覺得小公主痴情,反而有逗樂的嫌疑。小公主要死要活是可能的,但以淚洗面四個字用在姬央身上卻有些叫人無法想像。
「是麼?」沈度轉身向北看了看,但心底並未改變主意。姬央的醋性不改,將來只會讓他更頭痛,對於女人,沈度的經驗是只要冷上一段時間,再矯情的毛病也能治好,治不好那一定是冷的時間不夠長。
玉翠兒到底還是沒能將功折罪,垂頭喪氣地回到北苑時,卻被玉髓兒給叫住了。
玉髓兒是姬央的心腹,知道自家公主有要回洛陽的打算,這等敏感時期,一點兒差錯都不能有,玉翠兒這個野路子出生的侍女自然要被重點監視,就怕她身在曹營心在漢。
「這麼晚了,你去哪兒了呀?」玉髓兒問。
玉翠兒見是玉髓兒也不隱瞞,兩人一同挨了打,在玉翠兒看來她們就是同病相憐,「我去知恬齋找駙馬了。」
玉髓兒臉色一變,聲音也不由厲害了些,「你去找駙馬做什麼?」
玉翠兒低著頭道:「都怪我,害得公主和駙馬生分了,我看公主這些日子瘦得下巴都尖了,駙馬明日又要出征,我就想,就想……」
「那駙馬怎麼說?」玉髓兒道。
玉翠兒沒敢說。
「說啊。」玉髓兒是個急性子,她也想知道這駙馬對自家公主到底有沒有一分真心。
玉翠兒被逼得急了才道:「駙馬讓公主每日抄一篇女戒,等他回來檢查。」
「呵呵。」這兩聲冷笑是玉翠兒身後站著的姬央發出來的,也不知她何時站在那兒的。
「公主!」玉翠兒聽見笑聲一回頭,眼前只覺得一黑,她果然就是個越幫越忙的。
姬央本來就氣不順,被玉翠兒這麼一轉達沈度的話,就更是火冒三丈。去她的什麼《女戒》,她母后都不讓她讀呢。
若說姬央想回洛陽本還有一分賭氣心在裡面,現在可真是半點遲疑也沒有了。
姬央私自回洛陽的消息,沈度是兩天後知曉的。北苑的安樂公主失蹤,沈家自然要查,同時也給出征的沈度去了信。
劉詢見沈度看了家信之後面色不佳,出聲問道:「主公,可是府裡出了什麼事?」
「安樂公主回了洛陽。」沈度將信合上擲於桌上。
「是回洛陽小住?」劉詢小心翼翼地又問。
沈度掃了劉詢一眼並沒回答,實際上他對這個問題沒有什麼確切的把握。人到了蘇後手裡,若要讓安樂公主自己低頭回來,可能性只怕不大,但若是要讓沈度去迎回安樂公主,卻又叫人不得不權衡利弊了。
「主公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劉詢不怕死地繼續問道。
「先生有何建議?」沈度不答反問。
劉詢本就有一肚子的建議,是以也不吊人胃口,「公主此去,若是能小住變長住也不失為一件好事,當初主公迎娶安樂公主,本就是權宜之計。」劉詢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與其將來生變不利安樂公主,還不如放她回去,也算是少傷天和。
安樂公主那樣的人,就是劉詢也有不忍加害之心,能不自己動手傷天和,又能叫天下英雄知道,冀州和中州並非穿一條褲子,真乃一石二鳥的好事。
沈度依舊沉默。
劉詢也不再勸。安樂公主天下絕色,失了這樣的美人,哪個男人都會有些遺憾的。
「叫人留意洛陽異動。安樂既然回去了,蘇後可能會有其他行動。」沈度道。
劉詢點頭,他心知沈度這就是在表態他默認了自己的建議。
永安二十六年夏,歷時不到半年,沈度終於攻下了龍城,收復了魏朝的平州。燕王馮拓北逃,投靠了慕容部的慕容懷山,並斬殺了他的柔然後郁久閭氏,另娶慕容懷山的妹妹為妻。
聞者無不唏噓,當初馮拓為了與柔然結好,也是殺了他的妻子高後,迎娶的郁久閭氏,如今為了投靠慕容懷山,再殺郁久閭氏,做他的妻子可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馮拓的事並非孤例,這個時代的女人毫不值錢,哪怕貴為皇后,也是說殺就殺的。
沈度得勝班師不久,還未回到信陽,便有中州旨意到了信陽侯府。
消息靈通的人此刻也就都知道,安樂公主同信陽侯和離了!
此消息一出,四方蠢蠢欲動的人不知凡幾,沈家不想要安樂公主做兒媳婦,但並不代表別家不求。
天下人就等著看安樂公主的下一任夫婿是誰了。
劉詢看著收到信的沈度等他表態,可見他半晌無話,只臉色陰沉得厲害,不得不開口道:「這蘇後翻臉可真是比翻書還快。主公還在回程的半道上,就已經迫不及待地讓李家去接手平州的事務了,這不是逼著咱們反嗎?」
劉詢只覺得蘇後白長了個腦子,而對她深信不疑的魏帝就更是腦子都被蟲吃了。如此急不可耐地逼人反叛,真是嫌命長。
「先生慎言。」沈度道。
劉詢道:「現在天下都知道龍城是主公打下來的,蘇後卻讓李家來摘桃子,這事落到誰身上都會不服氣,主公一直在等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現在……」
沈度搖了搖頭,「天下如今還姓姬,皇上想任命誰為平州刺史都是應該的。此事不宜急躁。我們剛經歷龍城一戰,還需要休養生息。」馮拓善戰,這一次如果對手不是沈度,根本不可能敗北。但沈度贏得也並不輕鬆。
劉詢也知道自己是急切了,龍城之勝讓所有人都信心滿滿,失了平常心。
「那主公就眼睜睜看著李鶴去接收龍城事務嗎?」劉詢問。
「七弟這些年曆練之後成熟了不少,李鶴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不足為慮,他不是七弟的對手。」沈度道,他已經調七郎沈序去龍城,龍城是沈家打下的,留下的將士都聽令於沈家,李鶴即使去了也只會被架空。
「蘇後這些年越發重用李家,這一次更是派李鶴去龍城,她是不是想……」劉詢大膽地猜度道。在信陽時,李鶴就是安樂公主的侍從,最後更是他護送安樂公主回了洛陽,如今李鶴鵲起,直接從建威將軍陞遷至平州刺史,任誰也會往劉詢想的那個方向猜的。
劉詢的話還沒說完,但見沈度的臉色陰沉得越發難看,心裡不由「突」了一下。沈度的心思深不可測,劉詢原以為他並未將安樂公主放在心上過,可現在看來,卻似乎並非如此。
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一夜夫妻百日恩,劉詢想起當初在並州時,冀侯同安樂公主也是有過情濃之時,如今「驟然」和離,誰心裡都會有個小坎的。
「先生給七弟去封信吧,讓他不要驕傲輕敵。」沈度道。
劉詢領命退了下去,知道沈度這是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劉詢關心的是平州之事如何處理,沈度腦子裡轉的卻是蘇後廣發天下的和離書。
當今和離之事並不稀罕,但單方面由女家出面就斷了和離的只有蘇後這一樁。
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彼此為了日後的顏面,和離書上總是先追憶一下彼此的生活,繼而委婉地說兩句和離之因,然後再互道對未來的祝福,一別兩寬。換做帝王家,更該注重顏面。
蘇後給出的這封和離書卻是極其簡單,「夫妻情變,特賜和離。」
好一句夫妻情變,沈度對姬央何曾有過情,變的自然是安樂公主姬央。
只要略略思考,就會明白這哪裡是和離,根本就是安樂公主休夫。
沈度將家裡來的那封信揉成一團扔了,可似乎覺得不夠解氣,又將那團紙撿回,生生捏成了齏粉。
說實話,蘇後來這一手,沈度並不意外,但是姬央居然同意了,這就出乎沈度的意料了。
沈度心裡有那麼一股衝動,想去洛陽查個明白,但劉詢的話也沒錯,與安樂公主和離,對冀州是利大於弊。
這件事的內情即使查了也沒有任何意義,也不可能因為另有內情就將姬央接回冀州,沈度又揉了揉眉心,他知道不應該再糾結於此事,偏偏心裡的那個小坎卻一直沒有邁過。
回到信陽時,所有人都是一臉的眉開眼笑,戚母和薛夫人自然是最開心的兩人。沈家得了龍城那是如虎添翼,沈度平安歸來,安樂公主和離西歸,真可謂是三喜臨門。
但這所有人裡並不包括沈度,他面色平靜無波,事後被傳出,卻被美化成勝不驕、敗不餒,當今南人喜清談,尤重品評時人,沈度的名氣儼然已經是北地第一人了。
然而知兒莫若母,薛夫人直覺沈度這兩日的靜默是因為同安樂公主和離導致的,當晚就同戚母議了大半個時辰,次日便派人從知恬齋將沈度請到了泰和院。
泰和院裡在座的不僅有戚母、薛夫人,二房和三房的江夫人和丁夫人都在。這樣的陣仗還是當初聞得蘇後要下嫁安樂公主時才有的。
沈度笑道:「我怎麼有三堂會審的錯覺。」
戚母沒好氣地笑道:「沒錯,就是三堂會審。這回我們是吃一塹長一智,有些事拖久了就難免夜長夢多。」
沈度又笑了笑,「祖母心裡肯定已經有了成算,你老人家說就行了。」
戚母和薛夫人對看一眼,然後薛夫人開口道:「母親想替你聘娶你五嫂的堂妹。」
沈度的五嫂祝嫻月是雍州京兆郡祝家的女兒,祝家是長安望族,如今的雍州刺史楊望一直不敢起兵反魏,就是因為一直沒能獲得祝家的支持。
沈家早在很多年前就替沈度的五哥娶了祝嫻月,結好祝家,就是為了將來若是起兵,能得雍州祝家響應,東西夾攻。
只是沈度的五哥戰死,祝嫻月守寡,雖然一直不提改嫁,但在祝家看來,彼此的紐帶還是不夠,畢竟當初沈家的下一任家主是沈度的五哥,而現在冀侯卻是沈度。
未免祝家被楊望拉攏,當初戚母就有心替沈度再聘娶祝家女,奈何祝家女和沈家女一樣精貴,嫡女更是稀少。
祝嫻月這位堂妹今年才十五歲,比安樂公主都還小了半歲,祝家未必肯這麼早就讓祝嫻容出嫁,但戚母怕夜長夢多想著能先定親也是好的。
「年紀是不是太小了?」沈度皺了皺眉頭,不由又思及姬央,小公主的懵懂天真時常令人頭痛。而且小姑娘對情愛的執著令人也十分煩躁,沈度不需要娶什麼心儀的姑娘,他要娶的只是賢內助而已。
戚母雖然也擔心這個問題,卻更怕蘇後又出幺蛾子,所以決定沈度的親事宜快不宜慢,「年紀小有什麼關係,有我老婆子教她。何況看你五嫂的為人,就知道她堂妹不會差到哪兒去。」
沈度沒說話,三夫人丁氏開口道:「祝姑娘的確年歲小了些。若璞,你心裡自己可有什麼人選?」以沈度的行事和為人來看,丁氏不相信沈度自己心裡對自己的親事沒有打算。只是當初被蘇後一道旨意都給攪亂了,如今真是幸虧和離了,虧得只亂了一年不到而已,也算是沈家祖上積德了。
一年前沈度對自己妻子的人選的確是有成算的,他從來不打無準備的仗,何況還是挑選沈家未來的主母。
「祖母可以五嫂的名義請祝五姑娘過來玩些日子,你若是覺得真不錯,我自然是相信祖母的眼光。如若五姑娘的確年歲太小,祖母可以考慮揚州謝家的二姑娘。」沈度道。
「謝家二姑娘?」戚母微微吃了一驚。謝家乃是江南大族,戚母替沈度挑選妻子時也考慮過江南大族,所以對這位二姑娘也有所瞭解。
謝二姑娘雖然出生謝家嫡支,但她父親在她年幼時就已經離世,留有一弟。她先前有一位未婚夫,都要出嫁了卻遇上未婚夫墮馬而死,正要另外說親,卻遇上她母親亡去,要守孝三年,算起來她去年出孝後已經是快二十歲的老姑娘了。
當然謝家的姑娘就是二十歲也不愁嫁,只是這位謝二姑娘容貌十分普通,對於男子而言,謝家還有許多其他的小姑娘,為何非要娶父母雙亡的二姑娘?所以到現在也沒聽說二姑娘重新定親。
「她父親去後,母親病弱,謝二姑娘一個人既要照顧母親,還要撫養幼弟,十分賢惠能幹。她的幼弟就是謝家七郎,祖母應該聽過。」沈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