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終將來(二)

  自從上次在壽山湖被沈度逮到她和李鶴去湖底摸碧澗後,沈度就用林瑜將李鶴從姬央的身邊排擠了出去。小公主當然沒法兒反對,因為沈度說他既然都不能多看姬妾兩眼,憑什麼姬央能和李鶴眉來眼去啊?

  姬央無法,便另給李鶴派了差事。她知道她在信陽就是個睜眼瞎,所有能知道的消息都是被沈度過濾之後才進入她耳朵裡的,關於洛陽的事情她就更是不清楚了,所以她請李鶴替她留意。

  而今次李鶴卻是終於帶來了姬央最害怕卻又一直在等的消息,只是她從沒想過會來得這樣快而已。

  「公主,洛陽告急,荊州刺史樊望領了五萬人馬隨漢水而上,打著清君側、誅妖后的旗幟,在我回來之前已經到了南鄉郡,再順水而上就是中州了。且他還派了軍中司馬前往南陽國迎接南陽王。」李鶴道。

  南陽王姬央是知道的,如今年紀不過十二歲。

  「樊望是想要另立新主。」李鶴怕姬央聽不懂,又補了一句。

  姬央垂首不語。

  「北涼王石遵攻破了雍州,祝家軍全數投靠了正在並州的冀侯,如今石遵離中州已經近在咫尺,他勾結了拓跋部,如今拓跋部也派了五千奇兵繞道南下,要跟石遵匯合,共同瓜分我大好河山。」李鶴說得痛心疾首。

  「沒有人勤王嗎?」姬央問。

  姬央只覺周身發冷,局勢比她想像的還要糟糕。

  「汝南王領軍到了南鄉,可是剛和樊望的軍隊遭遇就被打散了,汝南王也被殺了,濮陽王聽到汝南王被殺的消息後,領軍屯在潁川遷延不敢進,兗州刺史按兵不動,都在觀望。」李鶴道。

  而李鶴沒提的是冀侯沈度也在觀望,但姬央不可能不明白。

  「你覺得局勢會怎麼變化?」姬央又問,「洛陽,還保得住嗎?」

  李鶴正要說話,卻見姬央的侍女玉髓兒走了進來,「李將軍,門外有個虎賁軍校尉說有急事找你。」

  李鶴朝姬央謝了罪告辭而出,不久後再度返回,這一次卻不用他去思考局勢會怎麼變了。

  「樊望的軍隊已經攻到了洛陽城下。」李鶴道,這是那名校尉最新傳來的消息。

  姬央緊張地站了起來,「那怎麼辦?怎麼會這麼快?沿路沒有任何抵抗嗎?」

  各方諸王其實都各有私心,且彼此勾心鬥角,姬氏擰不成一條繩,反而在由誰統領各軍的問題上爭吵不休,從而給了樊望大好機會,勢如破竹一般攻到了洛陽城下。

  姬央聽了只能默然,姬氏諸王早就被榮華富貴給養廢了,也只有養廢了才能讓她父皇、母后放心。而唯一能指望的各方刺史,卻都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之思。

  「侯爺在並州屯兵觀望,你覺得是何意?」姬央問道。

  李鶴道:「末將不敢說。」

  姬央苦笑道:「你說吧,李鶴,這一天其實我心裡早有準備的。」

  李鶴這才開口道:「冀侯就是定北神針,他不動,鮮卑各族都不敢動。他若一動,中原紛爭,鮮卑各族必定乘機南下屠戮我中原百姓。」

  這是好話。姬央點了點頭。

  「冀侯不動這是原因之一,但主要的原因在末將看來……」李鶴再次抬頭看了看姬央,見她容色平靜這才繼續道:「冀侯應是在等樊望攻入洛陽!」

  此話誅心,姬央眼裡的淚珠瞬間滾落。

  「民心向背乃兵家必爭。冀侯那般英明的人自然不會行戮君之事,他當在等樊望攻城之後,再行勤王,功成後扶持幼君登基,待時機成熟後再行禪讓之事。」

  此事古不鮮見,翻開史書,歷朝歷代這麼做的人一抓就是一大把。人人都看得出沈度的打算,人人也都有沈度的打算,這陰謀早就成了陽謀,全看個人的勢力了。

  沈家這麼多年來一直低調蓄勢,幽、冀、平全入其囊,連青州也有染指,糧草富裕、兵馬強壯,當然最有實力逐鹿中原。

  樊望率先行事,不過是他的耐心比不過沈度,所以想先攻佔洛陽,然後借地利而拒沈度,到時候誰輸誰贏,現在誰也預料不到。

  兗州、豫州都在觀望,恐怕也有黃雀之意。

  「那洛陽還能堅持多久?」姬央問,「天下之大連一個忠君之人也沒有了嗎?」

  李鶴抱拳道:「自然有,我李家世世代代忠心耿耿。公主,末將此次前來也是想向公主告辭,末將將回洛陽助祖父和父親死守,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不過是杯水車薪,李家世代宿衛宮廷,手裡的虎賁軍能堪用的並不多,戰力也不夠。

  姬央道:「依你之見,這天下有誰能解得洛陽之危嗎?」

  李鶴想了想道:「當今天下,唯冀侯實力最強,能震懾各方諸侯。若公主能勸得侯爺回心轉意,將樊望的軍隊殲於洛陽城下,與四方共尊當今天子,那陛下與皇后便可高枕無憂了。」

  李鶴這話說深藏陷阱,也只能忽悠一下小公主這種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就算沈度同意了,他領兵到洛陽城下與樊望的軍隊對戰,背後的洛陽城可肯向他開放?他只會腹背受敵,無數人恨不能他死在城下。所以沈度是決計不會同意的。

  而李鶴想要的也不是沈度同意,他只是要讓安樂公主對冀侯徹底死心而已。

  姬央又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因為太想要了,所以忍不住心存僥倖,她總是要為她父皇母后爭一爭的,也是為她和沈度的將來搏一搏。

  「我們去並州,如果事有不濟,我和你一同回洛陽。」姬央道。她的眼神很認真,即使李鶴勸阻她也不會聽。

  而李鶴也沒有勸姬央。因為在他看來姬央繼續跟著沈度只有死路一條。

  即便沈度想護著姬央,可她畢竟是蘇後的女兒,是天下人人得而誅之的妖后的女兒,身上自帶妖氣,何況她生得那般美,是不容於世人的那種美。沈度的將領絕對不會同意姬央成為沈度的皇后的。

  一旦將來姬央得勢,那些曾手染過她父母鮮血的將領將來會如何?誰也不會希望有這樣一個強大的敵人存在,所以肯定會逼沈度殺姬央祭旗的,以示與前朝的徹底割裂。

  而且信陽外面已經有有心人在造謠了。將姬央的善妒和心狠手辣編造得頭頭是道,連沈樑的死都說成了是姬央出的手。

  外面那些百姓如何能知道真假,一聽這個故事,很自然就相信是繼母要害聰慧的嫡長子,而王八娘的死也傳成了是姬央逼死的,故事裡將王八娘傳成了天仙,說是冀侯心愛卻忌憚安樂公主而不能寵愛,冀侯一走,安樂公主就逼死了王八娘,逼反了王成。

  這全是無稽之談,連先後順序都搞反了,但是大家就只喜歡聽這些陰謀論。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無論是沈家還是天下最終怕都容不下她一個天真的女子。

  所以姬央繼續留在信陽,等待她的也絕沒有什麼好下場。

  只是這一次去並州,很可能將是生死之別,再不復昔日回洛陽時那是回家,這一次若是從並州回洛陽,很可能就是赴死了。

  姬央身邊那許多人總是需要安排的,玉髓兒等人她一個也不能帶,羅姑姑等人也需要養老,若天下大亂,也只有益州因為蜀道難而偏安一方。

  這件事交給玉髓兒她們幾個小丫頭肯定是不行的,最後能挑起大梁的還是只有老姑姑。

  羅女史聽得姬央之言後,沉默了片刻才道:「亡國帝女少有苟全者,公主的擔憂我明白。公主走後,我便帶著玉髓兒她們前去益州。還請公主萬萬惦唸著我們一些,我們在益州等你。」

  羅女史讓姬央惦念她,其實就是怕姬央做傻事兒。

  姬央抱了抱羅女史,「姑姑,玉髓兒她們不懂事,你一定看著一些。若是遇到好人家,就做主把她們嫁了吧,嫁妝我都給她們備好了。」

  羅女史的眼淚當時就下來了,她心裡從沒這般恨過蘇後,若不是因為她,眼前這麼好的小女孩兒怎麼會落得如此境地。

  「我知道。」羅女史親自從角門送走了姬央。她勸不動姬央,天真的小公主固執的時候誰也勸不動。她可以為沈度帶著幾十個人就敢在暴風雪天氣裡闖入鬼山河,而為了生她養她的父母又怎麼肯苟且偷生。

  沈度入並州,大敗王成,擒而斬之,如今正屯兵上黨的壺口關,扼並州之制高點,出壺口就能直驅中州的重地魏郡鄴縣。

  而姬央穿著男裝,風塵僕僕的地趕到壺口關時,卻發現她想見沈度一點兒也不容易。

  先是軍營門口的小兵不相信姬央就是安樂公主,姬央一路急著趕路,又因為進入並州後沿路並不太平,她身邊只帶了李鶴和四、五個虎賁軍,為了安全是怎麼醜就怎麼裝扮,也難怪那小兵認衣裳不認人。

  姬央又不願意浪費時間跟那小兵糾纏,雙方正互不相讓時,幸虧姬央看見了一個熟人。

  「張耿。」姬央大叫道。

  張耿看了姬央好幾眼才認出姬央來,「公主?」

  姬央快速地點了好幾下頭。

  「你臉上怎麼吊了那麼大個痦子?」張耿看著就覺得好笑。

  姬央這才想起這事兒來,伸手從臉上使勁兒一扯,將魚鰾膠黏上去的痦子給扯了下來,臉皮都差點兒扯破了。

  「我想見侯爺,你能不能帶我進去,他們不相信我就是信陽侯夫人。」姬央道,她在這裡並未自稱安樂公主而是信陽侯夫人。

  軍營裡的事情張耿不敢擅自做主,就是他也不是說想見主帥就能見主帥的。

  張耿摸了摸腦袋為難地道:「公主想進軍營可能不太方便。軍營裡歷來是嚴禁女子的。還請公主去小鎮上先安頓下來,我這就進去回稟景陽先生,待先生轉告侯爺,侯爺自會去見公主的。」

  「多謝你了,請你一定要把話帶到,你要跟景陽先生說,我有急事見侯爺,請侯爺今天務必來見我。」姬央道。

  「好,我一定轉達到。」張耿保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