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央,不要跟我賭氣。如今天下大亂,民不聊生,流亡到冀州的流民你親眼看過,不過短短二十年天下就敗壞如斯,群雄四起,振臂一呼就萬方雲集,青州高泰不過一介流民,隨便一呼就有萬人投奔,幾日就破了濟南府,天下危亡而不可救,這都是你父皇、母后咎由自取。你心地純善,難道就不為億萬黎民想一想?」
「黎民有你們這些英雄救助,而我父皇、母后生我養我,就算他們對不起任何人,但卻從沒對不起我,從來都是愛護有加。我不能回報生養之恩已經是豬狗不如,卻絕不能跟著你一起討伐他們。」
姬央擦了擦頰邊的眼淚,「你的路我不阻攔,也沒有能力阻攔,我自己的路我已經選了,你也不要阻攔。」
「央央!你選的是什麼狗屁路?」沈度已經氣得連髒話都說出口了,正是因為看得出姬央的認真,他才會那般著急,「那麼我呢?你只要母女之情,夫妻之情就視若敝履嗎?」
姬央聞言忍不住諷刺地笑了笑,「我視若敝履?那麼你呢?」
「你明知道那是我的父母,你明明有能力救他們,就算不提君臣之義,單單是翁婿之情,這天下也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姬央道,「你可以為你所謂的大義棄夫妻之情不顧,我為了孝義又有什麼不應該?」
「央央,現在不是鬧彆扭的時候。你知道你現在回洛陽會遇到什麼情況嗎?結果會比你想像的壞一萬倍。你可能根本見不到你母后就已經……」沈度根本不敢說出他腦子裡想的那些畫面。
「央央,最後即使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大勢所趨,魏朝的根基已壞,你不要跟我鬧脾氣行不行?我可以向你保證,陛下和皇后在我手裡會比落在其他任何人手裡都好。」沈度道。他沒有哄騙姬央,這本就是眼下姬央能為魏帝和蘇後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怎麼個好法呢?」姬央心裡為之一動,「你能不能出兵救洛陽,尊我父皇、母后為太上皇和皇太后,然後另擇新君,向天下宣告你對魏室的效忠行不行?你所有的抱負也都能實現是不是?」那時候沈度完全也可以自封大司馬,開府儀同三司,握天下兵權,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已經是姬央的退讓了。
若沈度一人能救洛陽,他大可答應姬央,但是她不明白的是,他還得對所有跟著他打仗的兄弟都有一個交代,這些人打仗既是為瞭解民於倒懸,但也是為了建功立業,封侯拜相。
眼看榮華富貴就在眼前,就算是沈度自己不想黃袍加身,他的手下又能不能容忍?何況蘇姜犯了天下眾怒,不死不行,所有的義軍都是打著「清君側、誅妖后」的旗幟的,若是沈度要保護下蘇後,還要奉為皇太后,那也會犯了眾怒。
「央央,天下沒有那麼簡單的事情。」沈度苦笑。
「那麼君臣之義呢?今日你可以坐視洛陽危急不救,來日你又怎麼指望別的人就能忠心於你?」姬央憤憤地道。
姬央的道理那是上位者為了統治下位之人而灌輸的理念。憑什麼君不明,而臣就要有義呢?
「央央,孟子說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如今民不聊生,君已失義,若真要論君臣之義,那麼太祖又是如何開創魏朝的?」沈度問。
歷史總是不停的重複重複,一旦昏君迭出,便有聖人出世弔民伐罪,結束腐朽,開創新朝。沒有朝代的更迭,也就不會有歷史的進步。
這是一個死結,姬央也辯不過沈度。她說夫妻之情,他便用民生大義來堵她的嘴,她說君臣之義,他就說姬氏也是得國不正。總之都是他對,全是她不理智,不成熟。
「所以我沒有逼你的意思,今日姬氏之危,便是異日沈氏的前車之鑑。我身上流著姬家的血,不孝兒女無力為父母解憂,卻不能他們受苦我卻安樂。」姬央臉上的淚痕已經乾了。
「這不是聰明人的做法,央央。你母后將你遠嫁冀州難道就是為了看你回洛陽送死?」沈度實在不能接受姬央的這種不理智。
以蘇後的聰明,其實早就為姬央安排了後路,所以當初在洛陽才有那樣是試探,他最終的不忍心,才通過了考驗,讓蘇後寧願折損她自己的顏面也將姬央重新送回了冀州,知道他一定會護著她。
姬央撇開頭道:「你說的我都明白,母后為我選了路,卻沒問過我要不要。」當初她便不肯跟沈度回來的,是她母后說她無用她才離開的,偷得這半年的歡愉已經足夠。
「你很好,可是我不能再跟你在一起。若是今日換做阿姑或者祖母有難,我明明有能力卻袖手旁觀看著別人殺她,你覺得你還能接受我嗎?」姬央問沈度。
這是死結。
「這不一樣。」沈度道,「你現在是氣急攻心,並不理智。」
「沒什麼不一樣。都是一樣的,我母后愛我護我,哪怕天下人都不能容忍她,我卻絕不會背棄她。」姬央道,「我來並州,不過是顧念最後一絲夫妻之情,如今只希望不要阻攔我。」
「在你母后和我之間,你就從來沒有考慮過我是不是?」沈度道:「不能再想一想我們過去的日子嗎?你就真的捨得嗎?」沈度無比後悔,後悔自己的心軟,也後悔自己的自大,他原以為姬央怎麼也會有不捨之情,可今日看來,她的心比他狠多了。
不捨當然是有的,但更多的還是心寒。沈度將她和洛陽分得很開,其實打心底就並未接受過她安樂公主的身份,因為愛得不夠,所以可以毫不在意她的心情,而將來恩愛衰馳,正妻之位她肯定是坐不穩的,也許甚至不用等到那一日,信陽暗波湧動,她本就不該嫁入沈家。
有些信任一旦摔碎之後,就再彌合不了。沈度恐怕壓根兒就沒想過姬央會對他如此沒有信心。傷害一旦造成,即使事後彌補,依舊會讓人心有餘悸而無法再全心全意的信任。
姬央再次回到冀州後,心裡就一直很明白,她不過是暫時寄居而已。
所以姬央搖了搖頭,「我沒有想過。」她不捨得沈度沒關係,因為她知道沒有她,沈度也會好好的。
沈度被姬央的話給激得心裡一寒,他不欲再與姬央糾纏這些無意義的話題。他本不想見她,就是怕她說這些。雖然明知道她有好好吃飯,到最後還是忍不住過來,不過是擔心她將身子氣壞了。
可顯然他還是衝動了,這等時候彼此不相見反而更好些。
沈度道:「央央,有一件事你並不知道,當初在靜思殿你昏迷不醒,我與蘇後曾經有過協定,她願意自毀前言的條件便是,若是真有這麼一日,讓我一定要阻攔你回洛陽。若你真有孝心,現在就回信陽去。你母后最大的心願便是你能好好的。」
沈度其實一直防著姬央回洛陽,只可惜李鶴還真有點兒本事,林瑜加上一隊黑甲衛都沒能看住姬央,卻讓她到了並州。
其實李鶴將姬央帶出來也不容易,他一共準備了八路疑兵,才甩掉了林瑜和黑甲衛,險些就被發現了。
姬央壓根兒就不相信沈度的話,如果她母后能料到今日,知道沈度要反,怎麼不一刀將她砍了?還會肯將自己唯一的女兒嫁給他,還說讓她不許回洛陽?眼前這個人哄她是哄慣了的,所以姬央根本聽不進去。
「我不回信陽,我已經跟你說了,今日我就回洛陽。」姬央道。
只是姬央已經察覺到她是來錯了,沈度很可能不會放任她回洛陽。
這一回小公主可沒有料錯,明明昨夜還翻雲覆雨恨不能融為一體的兩個人,現在已經是劍拔弩張的氣氛。
姬央被鎖在馬車內,車廂連窗戶都被木板釘得死死的,只露出幾條手指寬的縫隙通風,馬車門上帶著鎖,姬央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只等著被沈度派人送回信陽,然後徹底關起來。
姬央的牙齒上下磕碰著,身子打著哆嗦。這讓她又想起了上一次離開信陽回洛陽之前的事情。沈度不顧她的意願打了玉髓兒和玉翠兒,對她徹底禁足,關押她的地方是北苑,今日則是換做了馬車車廂。
沈度並不尊重她,自以為是為她好,不過是他的自私而已,對她是可欺可騙,卻沒有認同。
姬央奮力地拍著車門,「沈度,放我出去!沈度!」連名帶姓地喊著,可見她有多憤怒。
沈度沒有說話,只是對張耿做了個手勢,讓他領著馬車走。因為現在不管他說什麼姬央都聽不進去,而他卻不能眼看著她回洛陽去送死。
馬車骨碌碌地前行,姬央沒有再憤怒地拍打車門,她心裡冰涼一片,恨沈度也恨自己,究竟得有多蠢,才會到並州來。李鶴不知蹤跡,但願他能逃出去。
晚上在客棧落腳住宿時,門口和窗邊都站著凶神惡煞的黑甲軍,如今張耿可不得了,得了沈度的青眼,已經隸屬於黑甲軍的一員,還成了一個小頭目。他領著一個十八、九歲皮膚黝黑但衣裳還算乾淨的丫頭進門,「公主,這一路上還請公主擔待,先由小青伺候公主。」
姬央道:「張耿,我有話同你說。」
張耿趕緊擺手,「公主就別為難末將了。侯爺有令,必須將公主送回信陽,交給老太太,否則就要治末將的罪。末將賤命一條倒是沒什麼,卻不能連累大哥和二哥。」
張耿一句話就將姬央的話給堵住了。
姬央並沒著惱,只側頭吩咐新來的小青道:「你先下去,我同張將軍有話說。」
小青初來乍到自然不敢違拗自己的主子,這便退了出去。
如此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姬央泰然自若,張耿卻有些侷促了。燈下看美人,彷彿一尊白玉觀音,完美得毫無瑕疵,叫他有些自慚形穢,又自覺對不住這位安樂公主。
「公主……」張耿道。
姬央擺了擺手,「不要公主了,亡國公主能有幾人有好下場的。張將軍請坐吧,我還記得和張將軍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呢。」
姬央的話舊既讓張耿覺得受寵若驚,卻又心驚膽顫,他如今已經知道女人的厲害了,也嘗過幾次滋味兒,可不敢小覷。
「將軍一向是率性的人。第一次見面我想跟你們同桌用飯,你可是一點兒也不拘泥呢。我不喜歡一個人用飯,甚是無聊,所以才有那番邀請,嚇到你大哥和二哥了吧?」姬央笑道。
這一笑彷彿百花齊放,剎那間就春色滿園。張耿吞了吞口水將臉撇到一邊,不敢跟姬央對視。
「第二次見面的時候,你還記得你說了什麼話嗎?」姬央笑出聲道。
這種情況下還能笑得如此春花燦爛,張耿越發的膽顫心驚,恨不能拔腿就跑,卻又不知道什麼東西拴住了他的腳,讓他遲遲沒動。
「你說,這輩子是沒可能了,下輩子一定要娶到我。」姬央這句話簡直就是往水池子裡扔炮仗,濺起了滿潭的水。
「那是末將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過是痴心妄想罷了,還請公主見諒。」張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道。
姬央走到門邊,將門輕輕合攏,拴上門栓。那門栓磕碰的清脆聲在張耿的神經上狠狠地敲了敲,驚得他一下就彈了起來,「公主……」
「放我走,我把身子給你。」姬央說得很直接,直接得張耿都沒回過神來。他沒聽錯吧,這麼大的餡餅兒?
雖然燙嘴得厲害,但只要是個男人都想吞。
「公主,你不要為了跟侯爺賭氣就這樣,你會後悔的。」張耿道。
姬央的臉色很淡然,既無含羞也無慚愧,「我不會。你若是不答應我,明日就來給我收屍吧。洛陽城破,我父皇、母后不能苟全,我這個公主難道還能安安心心地在信陽享福嗎?張將軍也是有父母之人,若是你父母遭難,今日有人卻鎖著你不許你回去看他們,你心裡會怎麼想?」
「我是弱女子,打不過你們,不過一死罷了。」姬央道。
她的臉很白,張耿這才發現那種白是不帶任何血色的慘白。他雖然恨透了昏君妖后,但此刻面對安樂公主卻慚愧得抬不起頭,那是她的父母呢。
「公主,我……」張耿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走到跟前的姬央用唇封住了接下來的話。
她的唇柔嫩得彷彿夏日的水蜜桃,又甜又潤,香氣四溢,張耿的腦子為之一轟。
「答應我,好不好?」姬央鼻息的熱氣噴在張耿的耳畔,她拉住張耿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輕柔地哄騙著,像個要吸人魂魄的妖女一般誘惑著,「這些都是你的,好不好?」
張耿一把摟住姬央,狠狠地加深了剛才的吻。論自制力他可比不上沈度,何況他不過是才嘗過女人滋味的菜鳥而已,正是最熱血沸騰無力抵抗的時候。
姬央的身體先是條件反射地一僵,但很快就柔軟了下去。這是她自己選的路,也是沈度逼她選的。她沒有別的武器,那麼美貌和身體為什麼不能用?這是她父母給的,並不隸屬於沈度。
至於沈度會怎麼想也不再是姬央所關心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