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洛陽劫(二)

  姬央聞聲回過頭去,這一回頭卻是糟糕了。

  那隊巡邏兵就像齊齊被人定住了似的,他們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這樣美的人。美得就不像人間的人。他們弄不清楚,這個女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個地方,心裡正自疑惑,以為是鬼怪,還有些發憷,下一刻卻見那女子突然跑了起來。

  「追。」

  就算是鬼怪,生得那般美貌,死在那裙下,做鬼也風流。

  紅裙在樓閣間翻飛,就像蝴蝶撲騰的翅膀,眼看著就要捉著她的翅膀,下一刻轉過角去,那隊長眼前就失去了美人蹤跡。

  「怪哉怪哉,難道真的是鬼?」

  「隊長,那女鬼生得那麼美,是不是就是妖后的鬼魂啊?」

  「不管了,給我搜。」隊長道,「是妖后的鬼魂就更好了,咱們這麼多人怕個球,沒見她先怕得跑了嗎?給我追,我去回稟梁王。」

  卻說姬央究竟去了哪裡?她沒有通天徹地的本事,只是轉角時,被不知哪裡伸出來的手一把拉了進去,她還沒來得及尖叫,就被捂嘴了嘴巴,「公主,是我,是我。」

  那人是福山,蘇後身邊的太監。姬央記事起他就一直跟著她母后了。

  「福山。」姬央問出聲道。

  福山給姬央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領著他繞著曲巷走動。蛇有蛇道,鼠有鼠路。福山這些宮人對禁宮的瞭解比姬央可能還更多些,他們知道的路,姬央就不知道。

  一路穿行無阻,直到來到一間偏僻破舊的小屋。

  「這是哪裡?」姬央完全沒想到宮廷裡居然會有像流民窟一樣破敗的地方。

  「這是關押罪奴的暴巷。」福山道。也只有這裡,才沒人願意踏足,是梁王的手下搜查過第一遍之後就再也沒有興趣搜查第二遍的地方。

  「福山,你怎麼在這裡?我母后呢,我母后還活著嗎?父皇呢,父皇又在哪裡?」姬央連聲追問。

  「皇上被飛羽將軍護送著去了金墉城。」福山道。

  飛羽將軍就是李鶴的爺爺,也稱老李將軍,曾經為魏立下過赫赫戰功,若非他老去,即使群獠環視也不敢輕易動的。

  金墉城在洛陽宮城的西北方,是一個狹小的小城,易守難攻,但是物資卻也匱乏,他們被逼到了金墉城,也不過是負隅頑抗,破城是遲早之事。

  可即使這樣,也足以讓姬央激動,「母后呢,母后是不是也在金墉城?」

  福山緩緩地搖了搖頭。

  「為什麼?」姬央不解,為什麼她父皇去了金墉城,她母后卻不在?

  福山流著淚道:「飛羽將軍也想將皇后護送到金墉城,但是他的屬下都不肯,集體嘩變,也嚷著要誅妖后。皇后娘娘便在永坤宮自焚而死。」

  「父皇呢?父皇就眼睜睜看著母后自焚嗎?」姬央不敢相信,他們明明是那麼恩愛的。

  福山道:「麗妃娘娘有了身孕,皇上身邊哪裡還有皇后娘娘的位置。」

  姬央跌坐在椅子上,雖然早有預感,卻不想她父皇薄情如斯,那麼多年的夫妻,竟然可以坐視她母后自焚,說不定那裡面本就有父皇的意思。她母后驚才絕豔,又聰慧無比,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怎麼可能選擇自焚,姬央不敢再往下想,她怕內情比她想的更為不堪,所以也不敢開口再問。

  「骸骨呢,母后的骸骨呢?」姬央流著淚問。

  「大火燒了一天一夜,哪裡還有骸骨,都成了灰燼,想揀也揀不出來。」福山也流著淚。

  「也好,這樣走得也乾淨。」姬央擦了擦眼淚,搖搖晃晃的起身往外走。

  福山忙追問道:「公主要去哪裡?」

  「我要去陪母后。」姬央道,她的母后死得太可憐,天下人都背叛了她,連他父皇都遺棄了她,那樣絕望,怎麼可能走得安心。

  「公主!」福山攔住姬央道:「老奴早就該隨著娘娘一起去的,是娘娘讓老奴留著一條命在這兒等公主,她就是怕公主會回來。」

  知女莫如母,儘管有沈度看著,蘇後還是怕姬央一條筋地奔回洛陽。

  「娘娘給公主留了一封信,說是放在公主最愛藏寶貝的地方了。」福山道。

  姬央藏寶貝的地方在御花園的假山腹中,大白天的她根本不可能走到那兒去而不被發現。

  福山道:「老奴去給公主弄點兒吃的,晚上我們再去御花園。」

  然而福山雖然弄回了一點兒吃的,卻也帶回了一個很不好的消息。

  「公主,現在樊望的人都知道你回宮了,正到處搜查。」福山道。

  在永坤宮的台基上那隊巡邏兵雖然不知道姬央就是安樂公主,但卻將事情稟報了上去。

  樊望身邊的惠寧公主一聽心裡就猜測是姬央回宮了。宮中有姬央的畫像,她將那畫像拿給那巡邏隊長指認,那隊長一眼就認出了畫上的美人正是出現在永坤宮的安樂公主。

  「她是怎麼進來的?」樊望看著惠寧,其實這個問題無需人回答。惠寧公主哪裡比得上安樂公主的地位,惠寧這女人根本就不知道地宮的所在,若非看在她容貌還過得去的份上,樊望根本不會搭理她。

  但安樂公主就不同了,她能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宮中,肯定是從密道進來的,又是蘇後的獨女,必然知道地宮所在,甚至知道蘇後將搜刮來的財富都放在哪兒了。

  且不說那些提起來就讓人眼熱的財寶,光是安樂公主的畫像就已經叫樊望的鼠蹊蠢蠢欲動了。

  只是原以為安樂公主是冀州沈度的夫人,所以樊望沒敢打她的主意,但現在既然安樂出現在了宮中,他就是掀地三尺也得把她找出來。

  惠寧一眼就猜出了樊望的心思,心裡暗自憤恨,臉上卻帶著嬌笑地依偎過去道:「安樂這般美貌,王上得了她只怕就忘了我這個舊人了。」

  樊望捏了捏惠寧的下巴,「胡說,女人各有各的好,你姐妹二人團聚,正好是娥皇女英。」

  惠寧面上應好,心裡卻想著要怎麼先找到姬央,最好能套出地宮的所在來,若是不能,就只能先下手為強了。她既然不得已委身給了樊望,自然不會允許姬央來奪她的恩寵。

  姬央卻是不知道這些的,但卻從福山的嘴裡知道,樊望攻進來第一天,惠寧是主動投靠到樊望身邊去的,還指出了幾條宮中的密道,導致姬央的父皇無法帶她母后從密道逃走,最終是靠著飛羽將軍血戰才退到金墉城的。

  姬央和福山對皇宮無比熟悉,且福山又身具功夫,乃是蘇後身邊第一高手,兩個人最終還是有驚無險地進入了御花園的假山中。

  姬央探手摸到假山腹中的那汪水池裡,在水下第五塊磚出摸出一個石匣子來,那裡面是她的寶貝,有她換下的第一顆牙齒,還有她自己做的一朵絹花等等,都是小孩子的玩意。

  在匣子的底部有一個油紙包,是以前沒有的東西,姬央小心翼翼地將油紙包打開,裡面的確是一封信,寫著「央寶親啟」,央寶是蘇後對姬央的暱稱,也唯有她會這樣喊她。

  姬央展開信,急切地看了起來。的確是她母后的筆跡,小字非常秀麗工整,沒有一絲慌張的氣息。

  姬央靜了靜心,這才從頭讀到尾。

  「公主,皇后娘娘信上說什麼了?」福山問道,他看見姬央滿臉的複雜,心裡有些焦急。

  姬央茫茫然地將將信紙遞給福山。

  福山看完信激動地哭道:「原來皇后沒有死,我就說娘娘這般聰慧的人絕不可能被人逼得自焚而死。」

  「山叔你將信紙處理掉吧,絕不能落在別人手上。」姬央根據蘇後信裡的指示,尊稱福山為山叔,其意就是指今後再也沒有什麼安樂公主了,國已亡,她將來能相依為命的就是這位山叔了。

  福山「噯」了一聲將信紙揉成一團放到嘴裡吞了下去,這自然是最保險的處理方式。

  福山將信紙艱難地吞下去之後才開口問姬央,「那公主現在作何打算?是去金墉城和陛下匯合,還是去找冀侯?」

  姬央本來的打算自然是去找她父皇,就算他對她母后薄情,可那畢竟是她父皇。只是誰知道,蘇後的一封信改變了所有的事情。

  「我去找陛下做什麼?」姬央苦笑著反問。

  福山這是因為蘇後還沒死所以有些激動,從而忘記了信上提及的姬央的身世。

  父不詳!何其諷刺。那段時間蘇後的男人多到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誰才是姬央的生父。

  不過蘇後唯一能肯定的就是皇帝陛下不是她的生父,因為就在皇帝強納蘇後之後,蘇後就給他下了斷子絕孫的藥。所以說如今麗妃肚子裡的那塊肉只怕也是另有來歷。

  如此一來倒也好,她父皇對她母后薄情,而她母后對她父皇也是無義。曾經美好的面紗撕了開來,下面全是血淋淋的醜惡。

  「那我們去找冀侯嗎?」福山問。

  姬央搖了搖頭,她現在是什麼都無法信任了,因自嘲地笑了笑,「不用。即使沒有我的幫助,憑冀侯的本事最終也能得到天下的。」

  (捉蟲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