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地宮珍(二)

  瀉盡了水的湖泊中間露出一個可容三人並行的黑洞。青木領著一隊人走到洞口,等待沈度的下一步指示,就準備率先進入洞內。

  姬央轉頭看向沈度道:「我來帶路吧,下面有很多機關,而且密道往復如蛛網,若是找不到出口,轉一個月都轉不出去。」

  沈度點了點頭,伸手牽了姬央的手,半迫她五指相扣,「走吧。」

  姬央瞪了沈度一眼,卻也沒在人前給他難堪。

  走到洞口,沈度先讓青木燃了火摺子,看那火摺子的火光熠熠,並無飄忽之像,這才拉了姬央繼續往內走。

  姬央將腰上那鏤空香囊的蓋子打開,夜明珠的光輕輕流瀉而出,將兩丈之內黑漆漆的通道照得恍如白晝。密閉的甬道里有夜明珠自然比燃火把好,不會讓人窒息。

  甬道內雖然有些泥濘,但下到底後十分平坦並不難走,姬央卻像腳上繫著鐵砂袋一般,走起來十分艱難,每走三、五步就要停下來觀察牆壁上的紋路,亦要閉目努力回憶許多年前她看過的那張機關佈置圖,天氣並不熱,甬道里甚至還比較涼快,但姬央沒走幾步,腦門就已經開始冒汗了。

  機關佈置圖的細節非常多,走錯一步就會面對凶險的機關,所以姬央正在努力回憶一切細節。但那畢竟是很多年前看過的了,哪怕姬央記憶力驚人,也令她十分吃力。

  好在蘇後一直說地宮的機關佈置圖至關重要,每半年都逼著姬央在腦子裡重溫一次,否則這許多年過去,姬央早就忘得精光了。

  但是這樣一年復一年的記憶,總會有出錯的時候,日積月累下來,姬央對百分百破解地宮機關並沒有太大的把握。

  「不要那麼用力,記不起來也沒關係,我們又不是豆腐做的,所謂富貴險中求,沒人會指望可以平平安安就進入地宮。」沈度捏了捏姬央的手心,她手心裡全是汗,足見其緊張。

  姬央搖了搖頭,她再也不想看到有人在她面前死亡。

  姬央對牆壁上的花紋看得十分仔細,每一塊磚儘管十分相像,但在姬央的眼裡,只要用心去看,就能發現細微的不懂。但凡做為機關的關要所在,總有不同於週遭磚塊的地方,姬央即使記不住,也能靠觀察去查找,但行走的速度就十分慢了。

  劉詢跟在姬央身後,看著她螞蟻似的挪動,不由皺了皺眉頭,所有人都是抱著巨大的期望進來的,這樣緩慢的速度會讓人莫名的煩躁,而且洛陽的情勢也不能久等。

  沈度的兵馬一動,諸方刺侯就已經探到了消息快馬傳回給他們的主子,想來各方都已經做好當黃雀的準備了。

  樊望也不是傻子,不可能面對沈度的逼近而不尋找盟友,劉詢怕留給他們的時間太多,讓他們磨合好了可就不太妙了。

  「公主,如果不關閉那些機關,會出現什麼情況啊?這些機關會不會年久失修,有些本就沒什麼威力了?」劉詢問道。

  姬央愣了愣,這個問題她還從沒想過,因為她從來就沒敢試過,就算她在地宮玩鬧過,但她連三腳貓的功夫都幾乎沒有,哪裡敢去冒險。

  姬央轉頭看向沈度,沈度自然明白劉詢的擔憂,他其實也不捨得姬央那麼費腦子,殫精竭慮。

  「我來試試。」沈度轉身從青木手裡拿過一套盔甲,然後大力地向著前方黑暗的甬道里扔去。

  只見黑暗裡射出無數道幽紫色的光芒,那閃著銀光的盔甲幾乎在觸及的一瞬間就被洞穿,姬央將腰上的夜明珠解下提在手上費力往前看,可還是看不太清楚,但姬央身後眼裡俱佳的黑甲衛裡卻有人吸了口冷氣。

  「怎麼了?」姬央問。

  沈度道:「箭頭有毒,盔甲被洞穿了,而且周圍有腐蝕的痕跡。」沈度的眼力夜裡幾乎都能視物,看得比所有人都更清楚。

  「而且出箭速度很快,躲不過去。」沈度道。

  劉詢眼看著剛才那一幕再不敢多言了,看向姬央的眼神越發崇拜起來,這可真是個寶貝。沒有她,這兩百黑甲衛只怕都不夠死的。

  的確如此,若是要暴力闖關,就要無數的命去填,耗盡了儲存的箭支就能過去,但是哪有那麼多命啊?

  姬央伸手關掉前路的機關,被沈度攬著走到那被穿成刺蝟的盔甲前,也倒吸了一口冷氣,那盔甲幾乎只剩下零碎幾片了,走近了還可以聞到十分刺鼻的腐蝕性氣味。這樣的東西如果沾在皮膚上,能讓人很快變成骷髏架。

  好在姬央記性實在了得,連蒙帶猜,眼睛疲憊得一直掉眼淚,這走了三分之一的路,居然有驚無險,無一傷亡。

  只是沈度眼睜睜看著姬央的頭髮一根一根地變白,短短十幾里路走下來,竟然白了一小半,眼眶凹陷得厲害,連站立幾乎都有些困難。

  姬央捂著胸口,只覺得胸悶,眼前一團一團發黑,連手都開始發麻。

  沈度眼瞧著不對,攬著姬央也顧不得髒就在殘留著水漬的甬道里坐下,「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不許去想機關的事情,你的體力吃不消了。」

  姬央沒有硬撐,她閉上眼睛道:「我手腳都有些發麻,左腿又麻又疼,你幫我揉一下。」若非實在挨不住了,姬央絕不會向沈度提這種要求。

  壓力太大,神經又太過緊張,她只覺得口舌發乾,恨不能就這麼睡過去,再也不醒。

  沈度的手就像有魔力一般,乾燥溫暖,指尖似乎還有暖洋洋的氣流,順著姬央的奇經八脈緩緩淌入,姬央胸口的煩悶這才消減的症狀。

  沈度將姬央摟在懷裡,把臉貼在她臉頰上,嘴裡無聲地呢喃著姬央的名字。

  再強的人也有無奈。

  沈度恨不能自己替姬央承受一切的痛苦,卻沒有辦法喊停。因為如果不靠姬央,黑甲衛就是死光了都未必能走進地宮。沈度有自己的雄心大志,也絕對不忍心讓跟了他近十年的黑甲衛去死。

  所以即使眼看著姬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下去,沈度也沒說過一個「停」字。

  何其殘忍,不是不愛,也不是愛得不夠深,只是人還有太多其他的責任。

  「我好些了,扶我起來吧。」姬央在被沈度餵了幾口蜜水之後重新睜開眼睛道。

  沈度沉默地扶起姬央,「不要太逞能,一旦覺得身體不適,我們就休息。」

  姬央笑了笑,「不能耽誤太多功夫,我能行的。我母后把我養得可壯實了,她老說什麼醫療條件不好什麼的,說是要想活得長就得自己身體底子好,我小時候才三歲,我母后就讓我洗冷水澡,大冬天的只給我穿裌襖,不准穿夾褲,都要自己挨凍,這樣練出來的,所以我從小到大都很少生病。」

  生病最多的還是嫁到沈家以後。

  沈度的臉上實在扯不出笑容,只是沉默,黑黝黝的眼睛看著姬央,有太多的乞求。

  姬央撇開眼睛,她無比想念她的母后。

  劉詢對蘇後自然是深惡痛絕,但人死如燈滅,既然蘇後都被燒死了,再大的惡意也就消散了,聽見姬央說蘇後從小怎麼養她時,不由十分驚奇,他一直以為安樂公主必然是金尊玉貴般養大的,哪知道蘇後竟然讓她挨凍。

  「蘇後也不怕公主小小年紀感染風寒嗎?」劉詢好奇地問。

  姬央道:「當然也怕的。剛開始的時候用冷水沐浴,我也三天兩頭就著涼,總是母后熬夜守著我,給我餵藥。我難受她也跟著難受,但是就是不改,還是讓我用冷水沐浴,為這件事父皇還跟她吵過呢。」

  思及魏帝,又是另一樁傷心事。不管她母后和他是什麼糾結,可姬央心裡只認定他是自己的父親,但因為心裡有愧,所以就額外痛苦,額外想補償,就更無法原諒沈度。

  姬央微笑著回憶小時候的事情,精神奇蹟般地好了許多。

  再往前,機關逐漸減少,從北邙山腹通向洛陽城外,還有很長的距離,若是幾十里地都佈滿機關,那個工程之浩大,實在無法想像。

  所以神算子以兩儀、四象、八卦……之數衍生,將通往地宮的密道修成了蜘蛛網,這蛛網沒有死路,只是一個又一個的循環,一旦迷失方向,就只能一直在裡面打轉。

  這對平日的姬央倒是不算什麼難題,只是現在她精疲力竭,連站立都需要沈度扶著。沈度要抱她走,她卻不肯,因為腳一離地,她的方向感就會失去大半,必須直立著身體。

  劉詢自忖有幾分才學,對易經也有些研究,對這迷宮先還有幾分自傲的輕視,結果他跟在姬央身後走了半天之後,就已經暈得不知東南西北了,看處處都是一樣,忍不住又開口問:「公主,我們是不是又走到剛才來過的地方了啊?」

  姬央側頭看了看牆壁上的紋路道:「沒有,這裡我先才沒有來過。」

  劉詢看著那毫無特徵的石壁,完全不明白姬央是從哪裡看出來他們沒來過的。劉詢讓青木用槍在旁邊的牆上畫了一道痕跡,若是等會兒再走回來,他就能辨認出。

  姬央當然不會給劉詢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