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攻打洛陽出奇的順利。
他先是和劉昌平聯手,讓劉昌平駐軍清河攔截石遵,劉昌平前有石遵後有沈庚,如果他和沈度一條心,那麼沈庚就是他的後盾,若他有異心,則很可能受沈庚和石遵夾擊。
解除石遵威脅信陽的後顧之憂之後,沈度帶軍連夜撲向洛陽,王景陽那邊已經將從地宮起出的三千黑甲分給了將士,相當於說沈度手握五千黑甲軍,並領其餘步兵五萬。
樊望本想固城自守,消耗沈度的戰力,只要等到石遵破了信陽,沈度就是喪家之犬。
結果沈度的人卻彷彿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洛陽城內,殺了樊望個措手不及,並從內打開城門,讓黑甲軍順利進城。
樊望倉皇出逃,才剛逃至洛水,便被他手下的副將割下腦袋向沈度乞降。
沈度廢了樊望立的傀儡小皇帝,而派人去琅琊郡請琅琊王姬絳入洛陽繼魏主。此時魏朝並不算滅,民心思安,如果沈度自立為帝,只會給天下群賊樹一個靶子。如今再立一個傀儡皇帝,和樊望其實就是一個套路,和歷史上那些最終改朝換代之人玩的也是同一套把戲,先蒙上一塊遮羞布,等天下大定,再讓傀儡皇帝禪位,就能名正言順而體面地改朝換代了。
不過沈度沒有等到琅琊王進洛陽就先行一步私下離開了洛陽,夜奔信陽。
青木傳來消息,已經好些日子沒有看到姬央出現在院子裡,沈度當時便心有所感,然和樊望的戰局正在最關鍵時期,他脫不開身去,卻更加心急如焚。
所以才剛攻入洛陽,大局還等著他來穩定,人心也等著他安撫,沈度卻迫不及待地奔回了信陽。
戚母此刻已經接到了洛陽大捷的消息,正寬慰而欣喜,不料卻見到了此時絕不該出現在信陽的沈度。
「若璞,你這會兒不在洛陽怎麼回了信陽?」戚母面做驚色,但心底已經明了為何沈度會出現在這裡,所以也格外為沈度的不顧大局而失望。
「我讓七弟坐鎮洛陽了。」沈度淡淡地道。
戚母眯了眯眼睛。沈序眼高手低、目中無人,為將尚且欠火候,更遑論坐鎮洛陽了。
「若璞。」戚母又喚了一聲。
沈度道:「攻下洛陽這樣大的好消息,孫兒自然要回信陽親自告訴祖母,還想迎請祖母前去洛陽。」
戚母道:「打下洛陽只是第一步,要想天下安定還有很多仗要打,我老婆子老了,能在信陽看著你建功立業已經心滿意足。」
祖孫倆打著別人都聽不懂的機鋒,沈度請戚母去洛陽,實則就是請老太太去坐鎮,而老太太則表示她不會干涉洛陽大局,並不會與沈度爭權,這也是一種變相的讓步。
戚母心裡其實也很清楚,人一旦手握大權,就絕不想頭上再壓一個人,不管是太皇太后還是皇太后,皇帝其實都是不喜歡的。老太太只有安心在後院蒔花弄草,祖孫、母子的情義才能長久保全。
當然這也是戚母為姬央之事做的鋪墊。她所做的一切本就是為了讓沈度沒有弱點,再不會束手束腳,而她自己也絕不會做沈度的束縛。
「倒是你要快些趕回洛陽,老七太過年輕,沒有經驗,洛陽還需要你坐鎮以穩大局。」戚母道。
沈度起身道:「我會的。樊望已經授首,也算替央央報了大仇,我已將他的人頭帶了回來,順便去看看她。」
戚母跟著起身道:「也好。」
沈度見戚母答應得如此爽快,心裡那一絲僥倖又多了幾分。
只是越靠近北苑,便越覺得死氣沉沉,園子裡的花凋枯而無人照料,本應有伺候的人四處走動,但此刻卻悄無聲息。
沈度站在重光堂外,藏在袖子裡的手微微抖了抖,竟然有不敢跨過門檻的軟弱。
堂內靜悄悄的,玉髓兒就坐在床邊的繡墩上,沈度的腳步加快了兩步走到床邊。
姬央就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合起來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在她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但她唇角放鬆,似乎只是安然入睡而已。
沈度一把摸上姬央的手,她的身體還有餘溫,這讓沈度連著大口呼吸了好幾次,眼角有些濕潤,只要活著,一切便總是有辦法的。
沈度回過頭,看向跟來的站在門口的戚母。
戚母沉聲道:「她沒死。」
「用的是芙蓉液?」沈度輕問,似乎怕吵著了姬央,她額頭那枚芙蓉花那般顯眼,沈度自然不會看不見。
芙蓉液是前朝宮中的秘藥,傳到如今幾乎已經無人知曉,但沈度年輕時遍覽群書,歷盡南北,此等秘藥他也曾聽過。
「芙蓉液只是讓她像陷入冬眠一樣而已,對身體不會有任何損傷。但是解藥已經失傳,你若想救她回來,待你成就大業,以天下之力,總能找到的。你應該聽過那個傳聞,前朝也有人服用過芙蓉液,最後清醒了過來,還生了孩子。」戚母道。
沈度閉了閉眼睛,轉過身去看著床上的姬央。
「若璞,我知道你鍾情於安樂,但兒女情長已經讓你連大局都不顧了,我也知道你會恨祖母,但我寧願你恨我一時,也不願意你恨我一世。待你得成大業,你就會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戚母語重心長地道,「你一時想不通沒關係,你只要知道,你要是拿不到天下,你救活安樂的希望就會渺茫。」
沈度的手在袖子裡握緊了拳頭,最後又緩緩鬆開。他看向坐在床邊上跟個石頭人似的玉髓兒,「央央……」只是念及這個名字已經叫沈度有些說不出話來,「央央她,她說什麼沒有?」
「公主說,讓老夫人放我們走,讓我們去找李將軍。」玉髓兒面無表情地道。在她心裡沈度和老太太顯然就是一丘之貉,這些日子她的眼淚都已經流盡了。只不過她們怎麼可能走,她家公主還活著,她怎麼能讓別人來照顧她。
「還有呢?」沈度追問道。
玉髓兒搖了搖頭。
沒有給他一句話?連玉髓兒她們也是託付給李鶴?沈度不知道當時姬央得多失望才會連罵他一句都不肯。
枉沈度自得意滿,以為什麼事都能掌控,結果呢?不過是妄自尊大,連人心也看不透。連自己最想護著的人都護不住,有天下又有什麼用,不過也是個傀儡而已。
「若璞。」戚母輕聲喚道。
沈度轉過身,他嘴角有鮮血流下,那是急血攻心而至,沈度用大拇指不以為意地擦了擦唇角。
「救活了也沒有用。這樣也好,她就沒法兒離開我了。」沈度笑了笑。
戚母見沈度面色還算平靜,心裡不由鬆了口氣。「若璞,你恨我沒關係,但是你手下還有那麼多人在等著你。」
沈度「咚」地跪在戚母跟前,給戚母磕了三個響頭,「我不恨祖母,但求祖母也不要恨我。孫兒不孝,今後不能承歡膝下了。」
「若璞!」戚母厲聲喝道,「你為了個女人就要撒手什麼也不管嗎?那麼多人跟著你,盼的是什麼?你這樣一走,將來就算想回頭,也沒人會跟著你!」
沈度站起身道:「我沒有辦法了。就算讓我得了天下,我也治不好它。我心在地獄,又怎麼給黎民帶來梵音?這天下有德者居之,我不忠不孝,無德無能,這就是我的報應。」
「若璞,你是要我老婆子跪下跟你認錯嗎?」戚母跺著龍頭枴杖厲聲喝道:「你瞧瞧你現在像個什麼樣?為了區區一個女人就要死要活嗎?你活一輩子難道就為了個女人?你娘闖過鬼門關生你就是為了看你不孝不悌嗎?」
沈度慢聲道:「我活著自然不僅僅是為了央央。只不過這個活法兒我也活夠了。」沈度抬頭看向戚母,「如果來日打江山需要借助祝家以外的人,你是不是也能眼睛都不眨地給五嫂灌下芙蓉液?」
戚母寒著臉沒有吭聲。
沈度搖了搖頭,「我對你有期望的,所以才將央央交到你手上。我不是馮拓,這樣拿下來的江山,坐在上面只會錐心刺骨。」
沈度回頭抱起姬央,重要離開,卻聽見薛夫人哭著喊了聲「若璞。」
薛夫人趕到北苑,才喊了一聲就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沈度抱著姬央雙膝跪下給薛夫人行了禮,流著淚道:「兒子不孝,叫阿母失望了,我本就不是大哥、五哥那樣堪重用的人,生來就是浪子,只求阿母保重身體。」
沈度說完站起身,抱著姬央幾個縱身便消失在了遠方。
「若璞!」薛夫人踉踉蹌蹌地追了幾步,卻被戚母阻止。
「別追了,他會後悔的,到時候自會回來。」比起失去沈度,戚母還有更多要操心的事情。如今沈家群龍無首,可是她要讓沈度知道,沒了他,沈家依然能打下整個天下。若他醒悟得太晚,錯過了機會,也怪不得別人。
沈度離開的事,雖然戚母已經一力壓下,但祝嫻月那邊依舊得了消息。
祝嫻月看著那把磨得銀亮的剪子發呆,那本是她用來斷髮的利器。
「少夫人。」學而喊了聲怔怔發愣的祝嫻月,這些時日自從得了祝家老爺的信後,也不知道老太太跟她說了什麼,學而只覺得自家少夫人一直心事重重,隱有絕生之象。
祝嫻月摸了摸那銀剪,抬頭望向窗外,也不知道那對璧人去了哪裡。
學而道:「誰也沒想到侯爺為了公主,居然就這麼走了。都在罵他不顧大局,為了個女人至此,就算留下也難成大事。」
祝嫻月嘆息一聲道:「你不懂他。」
雖然他父親來信要迫她改嫁沈度,戚母也與她徹夜長談要勸她改嫁沈度,但祝嫻月的心從沒動搖過,她雖然寂寞得太久,但心裡只記掛著五郎。
至今日祝嫻月才真的有些羨慕起姬央來。
女人是種極其矛盾的生物,竟然會因為一個男人對另一個女人的傾心之愛,因為感動於那則愛美人而不愛江山的故事,而對他生出好感。
祝嫻月不是戚母,她本就是悲春傷秋,感花念月的女子,對沈度的離開反而更為高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