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央不自覺地抬手摸了摸眉心的芙蓉花,說實話,那玫粉色芙蓉花仿若天然生成,比畫的還漂亮,連花鈿都省了。
而姬央醒來之後對這朵芙蓉花也很好奇,但因為已經過了最佳的詢問時間,誰讓她前兩日被沈度幾碗米油就給忽悠得忘了北,後來每每想起卻不太好再開口詢問。因為這裡面涉及到戚母。
沈度對戚母的敬重和愛戴,姬央是知道的。所謂疏不間親,她不想去討那個沒趣。大度很多時候只是源於不在意而已。
到後來姬央索性乾脆不聞不問,重新活過來只當是撿來的日子,何必再糾結於過去。
而沈度不提,是因為頗難啟齒,姬央醒來後見他在霸業裡沉浮對他有何想法,沈度不會看不出。
小公主自以為聰明的乖巧,因為太過用力,而顯得不太真實,反而讓沈度很容易就察覺這是她的緩敵之計。
但沈度樂得姬央乖巧,所以也並未戳穿她的打算,不過是暗中提防而已。
因為自身的理虧以及太多虧欠,沈度沒有主動提及這件事。總不能說,她幸運的沒死是因為戚母用的芙蓉液吧?也不能說她幸運的醒來其實跟他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他的努力並沒能成功讓她甦醒?
這些話讓沈度如何開口。
唯有華鵲的到來,才重新給了沈度和姬央一個好好談談這件事的契機。
「華老,為何央央醒了,眉間的芙蓉花卻沒有消失啊?」沈度問剛給姬央把完脈的華鵲道,「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看脈象並無不妥,老夫也覺得奇怪。老夫翻遍了醫書,提到芙蓉液的只有寥寥幾筆,按說這芙蓉花的確該消失才是。」華鵲道。
華鵲換了口氣,還待要繼續說話,卻聽姬央道:「芙蓉液?」
姬央這語氣引來了沈度和華鵲的共同注目。他們是進了誤區,理所當然地以為姬央知道她中的是芙蓉液。
但實際上額間那枚芙蓉花並沒讓姬央第一時間知道她中的芙蓉液,第一眼看見時她以為是沈度的無聊之作,畢竟他有給她畫三花妝的前史。但後來怎麼擦也擦不掉,叫她以為沈度是用了什麼特殊的東西畫上去的,一時並沒聯想到芙蓉液上。
至於自己為何飲下毒藥還沒死,姬央心裡其實另有一番解釋。此刻她聽說是芙蓉液,才恍然大悟,那東西她曾經聽她母后提過一句。
姬央在沈度的目光裡輕輕咳嗽一聲然後道:「我曾聽我母后提起過。不是說早已失傳了嗎?」
芙蓉液是宮中禁藥,如今在宮裡的確已經失傳。但戚母手裡能有也不是不可能。畢竟沈家歷經數代,也曾有女兒送入過宮中,能拿到宮中禁藥的方子是極可能的。
華鵲感興趣地道:「蘇後當初怎麼會提及芙蓉液?」
「那是我的一個先生感興趣。」蘇後曾經為姬央延請過眾多三教九流的先生,有人因為感興趣所以提到過。「母后說方子她已經毀了,但原理大概是將人體內之氧快速奪走,讓人陷入冬眠。」
「氧是什麼?蘇後為什麼要毀掉芙蓉液的方子?」華鵲追問。
氧是什麼東西,姬央完全聽不懂,她當時對此並不感興趣,所以沒有深究,卻沒想到有一天她居然會栽在這個上頭。
不過蘇後為何毀掉那方子姬央是聽她說過的。「她說若要人命直接一刀瞭解就是,而此藥卻讓人陷入假死,幾十年不得解脫而成活死人,其心太毒,不如毀之。」
沈度聞之為之面色一白,自慚自愧,而無縫可鑽。戚母當初用這藥時,未必就像她信裡寫的那般是出於不忍殺姬央的善意。她只是不能讓姬央死了,而讓沈度徹底決裂,也不能讓姬央還活著,繼續影響沈度。至於活死人的感受,她是沒想過的,也不在乎。
然而活死人是個什麼感覺,姬央則深有體會。被關在盒子裡時,若非她身具龜息功,早已經窒息而亡。
姬央不記得自己是何時醒來的,醒來是關於盒子裡,完全無法動彈,連呼吸也都不能。她有龜息功護體,但能堅持這麼久也是奇蹟了。原本龜息功不過就是讓人能屏息而堅持半月、一月而已。但在將死時,人的潛能被極度挖掘,竟然讓姬央熬了這許久。
但若前幾日沒有水晶盒裂的那一幕的話,姬央遲早是要成為真死人的。
龜息功與芙蓉液的冬眠又不一樣。冬眠者因為生存條件不允許所以要陷入沉睡,等待條件成熟了再醒來。而用龜息功的人,全身的感官並非完全封閉,隨時準備著要醒過來。
所以姬央才會在水晶盒子碎裂的一剎那就醒了過來。
而姬央說沈度煩躁,也正是因為她當時雖然看似沉睡,卻能感覺到沈度手指在她頭頂敲打時的震動。叫人煩躁得恨不能剁了他的手。
華鵲帶著滿心解開謎團的期望而來,走的時候腦子裡的霧水卻更多了。似乎姬央的醒來真的成了神蹟。
其實不然。
姬央的醒來有巧合但也有其必然。
沈度以為他為姬央做的都是無用功,走遍天南海北還是沒能救醒她。其實他還是瞎貓碰到了死耗子,如果沒有他,姬央或許會醒來但會很晚很晚。
「你什麼時候醒的?」華鵲走後,沈度如是問姬央,因為他現在才想起來被他忽略了的細節。當初他以為是幻覺,所以對姬央醒來時說的那兩句話並沒太放在心上。如今想起來卻是處處不對。
「我也不知道。我只記得像有什麼東西咬了我一口,不久我就醒了。」姬央皺著鼻子道,「後來被你關在盒子裡差點兒憋死,要不是我練了龜息功,你就替我收屍吧。」
她被關在水晶盒子裡,裡面沈度可以保證卻無蟲子,那麼姬央是何時被咬的?沈度唯一開啟水晶盒子的時候是在苗疆。
巫醫用沈度的至陽之血為姬央養出了古史上的還陽蠱。但是還陽蠱在放入姬央體內後不久就死了,沈度當時以為連蠱蟲也無效,心裡便絕了希望,否則也不至於那樣輕易就跟著沈廉回了沈家。
一旦大地陽氣復甦,二月二龍就開始抬頭,從冬眠中醒來。
沈度的血是烈陽訣九轉之後的至陽,還陽蠱是蠱王之王,也屬至陽。而姬央體內的玄月功卻是至陰之氣。
姬央服下芙蓉液後玄月功自動護主,若沒有其間的還陽蠱的巧合,日積月累下玄月功也許能將芙蓉液逼得龜縮於姬央眉心的芙蓉花裡。
然而誰也不知道玄月功能否勝出。但還陽蠱的入體卻讓姬央體內的玄月之陰暴漲,以為又有它物入侵。而盛極而衰,陽極轉陰。
因血脈不暢而至餓死的還陽蠱化而為陰,對玄月功是大補,所以不久後玄月之氣將芙蓉液逼入姬央的眉心鎖住,姬央便醒了。
沈度聽了姬央說的話已經猜到了她醒來的時間,只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而已,但他已經隱隱猜到了或許和姬央體內的玄月功有關。因為還陽蠱已經死掉,所以讓她醒來定然並非還陽蠱,應是和姬央特殊的體質有關。
沈度待要再說些什麼,卻見華鵲去而又返,興沖沖地道:「我猜到了,我猜到了,芙蓉液很可能就在公主的眉心裡,所以那朵芙蓉花才沒消失。」
最後華鵲取了姬央眉心一點血,餵到他養的小老鼠嘴裡,果然成功地讓小老鼠陷入了沉睡。
當然這是後話。
卻說眼前姬央看著沈度繼續抱怨,「還有,你有事沒事在我頭頂敲什麼啊?你知不知很煩人的?」
沈度以前並沒有這樣敲手指的毛病。他自己搖頭笑道:「我知道會很煩人,我當時心裡一直有個想法,希望你可以聽見,知道有個人在等你醒過來。」這是沈度的真實想法,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姬央會就此沉睡一生的事實,所以心裡總是希望奇蹟會發生。
姬央很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心裡覺得沈度說話越來越肉麻了,肉麻得她都不好意思再繼續發脾氣了。
明月高懸,燈燭昏黃,靜謐裡有曖昧滋生,沈度說到情動時,手上還會有動作,姬央要是看不出沈度想留宿的打算才會怪了。她撇開頭,想要破壞掉這種甜膩的氣氛。
「當時老太太怎麼會給我芙蓉液?」姬央道:「她現在知道我醒了一定後悔萬分吧?」
沈度愣了愣,才想起並無人對她提起過這幾年裡發生過的事情。
「祖母已經過世了。」沈度低下頭。
姬央自悔失言,她雖然對沈家諸多不滿,但對一個去了的人口出惡言從來就不是她的習慣。
但姬央其實還是有些小小的遺憾的,她不希望戚母死,在她心裡的某個角落也是有陰暗的想法的,總想著將來自己活生生站在戚母面前,肯定能嚇她一大跳,很好玩的樣子。
姬央默默地低下頭,弱弱地說了句,「那你節哀。」
沈度沒說話,只是握著姬央的手在她手心捏了捏。
屋裡又陷入了靜謐,沈度再次拿眼神脫著她的衣裳,姬央腿腳不便,躲也躲不開,幸虧外頭有人通報,解了她的危局。
「大將軍,祝禮帶著涼後求見。」劉詢進來道。
祝禮姬央沒聽過,但是這位涼後她是知道的,確切的說應該是涼帝的右皇后——祝家九娘祝嫻容。
得益於最近姬央時常被「捆綁」在沈度四周,她早已知道沈度破城那日,祝嫻容已經由侍衛護送逃回祝家去了。沈度並未派人去追,為她還不值得費那個神。
祝家能屹立幾十年,還能入當初戚母的眼而結為親家,的確也有過人之處,這一次雖然石遵極力拉攏他們,而沈度則根本沒搭理他們派來的和事佬。他們還是明智地選擇了不幫石遵。
為此沈度時常在私下罵祝恭和祝禮是老狐狸。
祝嫻容既然逃回了祝家,沈度也就不便再翻臉了。
而今日祝禮帶著祝嫻容到他府上,沈度卻也不是很驚訝。
姬央聽了劉詢的話之後就對著沈度擠眉弄眼,沈度笑了笑傾身在姬央臉頰上咬了一口,「這幾日總算養回了一點兒肉。」
姬央正要推開沈度,卻被他攔腰抱起,「走吧,去見見他們。」
姬央環住沈度的脖子道:「我去幹什麼,我不要去。」
沈度道:「祝家打的好主意,害了你這麼些年,這會兒突然見你活蹦亂跳的,那表情你不想看看?」沈度深諳姬央的那點子惡趣味兒。
姬央果然不說話了,這就是默許的意思。
祝禮這次帶著祝嫻容來頗有些負荊請罪的意思。當初他受祝嫻容的印象,期望沈家能殺了安樂公主徹底撇清和魏朝的關係,也為她女兒的皇后之位鋪路,卻沒想到戚母看不上祝九而選了祝嫻月。但對安樂公主的處置卻得了默許。
祝禮滿以為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哪個男人會真的為了美人而不要江山呢?結果還真就被祝家給碰到了。自那以後,沈家和祝家就徹底疏遠了,連祝嫻月都再無書信回家。
此次祝禮和祝恭眼見石遵局勢不妙,雖然是姻親卻也沒有伸出援手,當然也沒有幫沈度就是了。如今沈度入主洛陽,祝家自然要修補和沈度的關係,卻不料祝嫻容逃了回去,祝禮只好忍痛滅親,親自押著祝嫻容到洛陽來任憑沈度處置。
若在平日裡還好些,祝嫻容不過一個女子而已,沈度未必會要她的命,但壞就壞在,祝嫻容如今已經懷了三個月的身孕。祝家要考慮沈度想斬草除根的可能。
如今祝嫻容的眉目已經完全長開了,的確算得上不可多得的美人,當然在姬央面前也只配落得個清秀的評價就是了。
只是祝嫻容現在的樣子可有些憔悴,面色蒼白得比姬央剛從盒子裡爬出來時還甚,眼裡有遮掩不住的絕望的死氣,姬央看著她幾乎以為她馬上就要倒向地上了。
祝嫻容看見沈度抱著姬央出來時,眼神便都集中在了姬央的身上。當初她聽聞姬央一夜白頭的事後,心裡還暗自歡喜過,覺得她容顏受損定然再無傾城之色,也就不會再那麼被沈度看重,而今日方知一切不過是她的妄念罷了。
姬央也就保持著她十七歲時的樣子,芙蓉液雖然讓她沉睡了這麼多年,卻也帶了個意想不到的結果,將她的容貌和年紀似乎都凍了起來,保持著花蕾將綻而未綻時的美。
所謂的白髮不是雪上加霜,卻成了錦上添花。
祝嫻容眼裡的悲痛毋庸置疑,除了對沈度的痴念被斬斷以外,真正讓她眼裡透出死氣的應該是來自於她身後的祝禮——她的父親。有時候親情遠比愛情更傷人。
姬央看著祝嫻容的樣子,心裡並沒有什麼解氣的舒暢,有的只是唏噓和幾分憐憫。這憐憫來自於現在姬央自己的好而對比出的祝嫻容的淒涼。即使要報仇,對這樣的人施加懲罰已經不能為她帶來什麼意義了。
祝嫻容已經身在地獄。
祝禮和沈度見過禮後,直奔主題道:「老朽將不孝女帶來了,想舔著臉求大將軍網開一面。九娘雖已懷了石遵的子嗣,但若大將軍能高抬貴手,一包藥就能解決。」
姬央聞言不由一驚,她抬頭看向沈度,不知沈度會怎麼處置。
「世叔這話太見外了。沈、祝兩家是世交,更是姻親。九娘也在我家裡住過一段日子,我一直拿她當親妹子看待。」沈度的視線掃向祝嫻容的肚子,「我看九娘的身子似乎有些弱,這樣子若還用那虎狼之藥只怕會要了她的命。我沒有那麼狠心,生下來吧,將來好好教養就是,稚子無辜。」
祝嫻容那絕望的眼神似乎終於有了些柔軟,連帶著臉上的神情都生動了些。這是她喜歡過又愧對過的男子,卻比她的家人似乎更有人情味。
然而祝禮聽後心裡卻大不是滋味。之所以沒在家裡打掉祝嫻容的孩子,是因為他們覺得經過沈度的默許後再打掉,能多得些沈度的憐惜。畢竟那個孩子是為他而殺的。
但沈度老謀深算卻不吃這一套,居然要留下這孩子。但這孩子如果活著,就會一直是沈家和祝家之間的芥蒂。
「哎,大將軍你如此大度,世叔我卻是汗顏。」祝禮道,「從今往後,我祝家定以大將軍馬首是瞻。」
沈度笑得十分禮賢下士,「世叔嚴重了。我只願天下太平,吾等共富貴。」
「好,同甘苦,共富貴。」祝禮欣然道。
既然祝家沒有幫石遵,眼下沈度就絕不會和祝家翻臉,要收拾人也不一定要急在一時,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只是沈度怕姬央誤會,急於同姬央解釋他這樣做的原因,所以很快就起身送客了。
但祝家父女才沒走多久,沈度就聽見外頭響起了祝嫻容高聲的呼喊,「大將軍,當初嫁給石遵是我父逼我,將我綁入洞房的,此生嫻容心裡只有你一人。」
姬央臉色一變,果然不久就有人來報,祝嫻容在外面撞柱而亡。
倒也是個烈性的。她跟祝禮來見沈度,也不過是為見他最後一面而已。痴情得可惡也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