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下午排練完,我開車載唐曉、佩佩、楚虎蛋去吃晚飯,然後看電影。

  佩佩太喜歡虎蛋,在學校超市給他買了一堆零食,塞他小書包滿滿的,讓他帶回家吃。唐曉批評她,說「熊孩子和豬孩子都是你養出來的。」

  佩佩直接上巴掌掄他頭。

  他們倆感情真的是好。

  我們進了餐廳,我跟楚虎蛋坐一邊,他們倆坐一邊,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辯嘴,爭論怎麼養孩子。

  楚虎蛋埋頭用小叉子將水果沙拉一坨一坨地戳爛扔在桌布上,對他們倆的話題充耳不聞。

  我把他叉子夾住,「要吃就吃,不吃別玩。」

  楚虎蛋哼哼了一聲,「不要你管,我告訴爸爸你欺負我。」

  「你告去,看他揍我還是揍你。」

  「我不讓爸爸借車給你開!」楚虎蛋說。

  這種話平時拿來跟我扯淡還無所謂,給那倆個辯嘴的熊孩子聽了才真是顏面掃地,我一拍筷子,「你吃不吃?楚虎蛋!」

  楚虎蛋給震住了。我還沒這麼重吼過他呢。

  這熊玩意兒埋頭就開始乖乖吃沙拉,然後噗啦噗啦地掉眼淚。

  「虎蛋怎麼了?」跟唐曉爭得正歡的佩佩驚然回頭。

  「哇——!」楚虎蛋一見有人關心他,立刻嚎啕大哭。

  「不讓他浪費,」我溫和地說,「別理他,讓他哭會兒。」

  楚虎蛋作勢還要大哭,唐曉抬起棒球帽看了他一眼。

  楚虎蛋嚇得立刻收聲,掛著滿臉眼淚,小媳婦兒一樣縮手縮腳地乖乖戳沙拉吃,吃一口吸一吸鼻子。

  「學長,我跟他坐一邊吧,我帶他吃。」佩佩說。

  我還沒發話,楚虎蛋逃難一樣立刻從我旁邊溜開,跑去攀著佩佩那邊的沙發。

  唐曉抬著他那狗眼睛看我一眼,磨磨蹭蹭地不敢挪屁股。

  沒辦法我只能主動招呼,「唐曉,過來坐。」

  他粗著嗓子哦了一聲,大跨步過來,一屁股往我旁邊一擠。

  喂,你坐得有點兒近吧?

  我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這小子低著頭對著自己的碗,脖子就像鏽住了一樣,半點不往我這邊轉。

  佩佩在那邊教楚虎蛋吃飯,還跟他一起一顆一顆地數沙拉,這塊是什麼呀?蘋果!蘋果是什麼味道呀告訴姐姐?不知道呀?吃吃看然後告訴姐姐好不好?

  我微笑著著看他們,發自內心地覺得佩佩是個好妹子,聰明心細,大方善良,能跟她在一起的人一定很有福。

  唐曉的帽子在我視野邊緣動了一下,我下意識地轉頭,正好他鬼鬼祟祟轉頭偷看我。倆人在半米的距離裡打個對眼,他頓時像被雷劈了一樣,猛一下把頭墜下去,簡直能聽見頸椎彎折的嘎吱聲。

  害得老子也趕緊別開眼,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我尷尬個屁啊,老子又沒有對他有意思。

  「你看沒看過《血戰異邦》前傳?」我找話題逗他。

  這小子一談電影就很興奮,垂著腦袋戳著盤子裡的牛肉塊,動作跟楚虎蛋戳沙拉根本沒什麼區別,「嗯!」

  「喜歡XX還是XXX?」我挑裡面一正一邪兩個主角問他。

  「XX,」他挑了正義的一方。

  「為什麼?」我有點意外,反角的人設更多面更鮮活,演員也更實力派一些,正角只是類型片裡一個常見的臉譜化的英雄而已。

  「裡面有一場戲……」他仔仔細細地描繪了一通,然後簡潔地評價說,「那裡很好。」

  我饒有興致地跟他繼續聊下去。他想事情的思維很散亂,又發散又跳躍,有時候全憑直覺。壞處是很多時候這種點狀思維沒辦法串聯起來。好處是他天馬行空的想像力總能讓他迅速地代入主角。當他投入地去分析和試演的時候,你只能敲他盤子才能把他從那種自我營造的幻境裡揪出來。

  「啊,天國的王,你的鬍鬚蓄滿了智慧!」他粗著嗓子學著主角的話,還往嘴唇上糊了兩片胡蘿蔔作鬍子。

  我笑得眼角都濕了,這他媽二缺貨。

  楚虎蛋在對面嘰嘰咕咕告他狀,「要吃就吃,不吃別玩。」

  「虎蛋說得太對了,哥哥是壞榜樣,不要學他。」佩佩。

  唐曉撅著鬍子瞪她。

  上我車之後他們倆還在鬥嘴,佩佩一邊罵一邊笑,「糖包子你別熊!你嘴上還有油汁兒呢!二死了你!」

  我眼角瞥了一下還真有,一撮黑胡椒汁兒的小鬍子,頓時笑出聲,隨手扯了張紙巾給他。

  他埋著腦袋伸手來接,冷不丁就抓住了我的手。我手背上一熱,腦子裡也跟著熱了一下,當即想起這他媽還暗戀老子呢,不動聲色地把手抽回來。

  我握著方向盤微微咳了一聲,一派鎮定地繼續往前開。

  這小子攥著紙往嘴上抹了一抹,又開始捂他的帽子。

  我一路泰然自若地開車到了電影院,正要入場,唐曉溜溜兒地跑去買了一桶爆米花。

  「才吃了飯吃什麼爆米花啊,撐死了!」佩佩吐槽他。

  唐曉粗著嗓子,「沒買給你,我跟學長吃。」

  佩佩「喲喲喲」地叫著牽著楚虎蛋跑了,我裝作沒聽見地把腦袋轉向一邊,眼角卻一直在跳。

  他媽的太熊了,唐慫貨。剛才抓老子手沒抓夠,還想著爆米花桶裡再來一發是吧!

  事實證明我想太多了,這慫貨的智商還沒進化到那個份上。

  螢幕裡電閃雷鳴風雨交加,主角們操縱著機甲揍來滾去,這熊玩意兒看得太入迷,從頭到尾都大睜著眼睛死死盯著螢幕,兩隻爪子緊緊抱著他那桶爆米花,偶爾動作緩慢地伸爪子進去刨一顆,呆呆地塞進嘴裡。

  鄰座後座的人看到中途還會側頭跟朋友小聲嘀咕幾句討論討論劇情呢,他就根本忘記了旁邊還坐著一個我!

  我一開始還頻頻用眼角掃他,對自己身為偶像卻被無視這件事情感覺十分憤慨,到後來也懶得再管他,努力投入到螢幕裡去。

  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坐了一個多小時,扯下3D眼鏡頭重腳輕地出來,我總結了一下,這片子除了特效,其餘都是屎。

  唐慫貨還抱著那桶寶貝爆米花,呆了一會兒轉頭問我,「學長吃嗎?」

  吃蛋去你!

  我一邊腹誹一邊淡定地跟他一起坐在走廊上吃剩下的半桶爆米花,佩佩和虎蛋那場動畫要遲一些才結束。

  吃了一會兒我們就開始討論起剛才的電影來。唐慫貨口頭表達能力一如既往地差,那個畫面好,這個不好,最後那場架不好看,第一場好看。

  他對東西的評價方式就只有「好,不好」這兩種,不過他每次要點都挑得很準,很多地方我也很贊同。老子巧舌如簧,吹起牛來一套一套,他形容不出來的地方我都幫他說出來了,這小子興奮得不行,一個勁兒點頭嗯嗯嗯,好像在茫茫人海紅塵之中遇到了知音,恨不得回家就揮毫潑墨寫一首歌《你是我的嘴》。

  直到佩佩帶著虎蛋出來,他都還溜溜兒地跟在我後頭要繼續聊。我多會裝樣子啊,轉頭就逗虎蛋去了,留他在後頭悵然若失。讓你剛才無視你偶像。

  我開車把他和佩佩送回學校,然後又送虎蛋回家。楚復旦跟他老婆不知道旅途中什麼事情吵起來了,他老婆回了娘家,他臉上帶個大巴掌印,一身酒臭,躺在沙發上哼《月亮之上》。

  我把他兒子洗乾淨,塞上床睡覺,然後在客廳陪他喝酒。

  「媽的,楚狗蛋,老子就是你家保姆。」我罵他說。

  他在老子肩膀上哼哼唧唧地哭,喝太多了神志不清,一會兒唱《愛情買賣》一會兒拍著我肩膀嚎喪,「梳子啊,梳子你是我親兄弟啊,嗚嗚嗚……」

  「你再這狗模樣混下去,親兄弟也幫不了你,」我盯著滿地狼藉的酒瓶子說。

  他這麼年輕就所謂什麼都有了,房子,車子,老婆,孩子。還活得TM跟狗一樣。

  老子什麼都沒有。老子活得TM也跟狗一樣,是一條瀟灑自在的狗。老子沒心沒肺,只唏噓感慨,不流馬尿。

  我這人逢軟就硬,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傷感得不行,看到別人發慫我就來勁兒。什麼日子不是過,臭的香的都是日子,又不是過不下去了。

  我把他家喝完的沒喝完的酒瓶都給扔了,把楚復旦扔進臥室,發了一包煙一個打火機,鎖上門讓他思索人生。

  回家路上買了幾罐咖啡,就著電腦看了一通宵劇本。小導演跟我在一些細節上有分歧,我得把思路理清楚了慢慢跟他繞。

  一直看到早上,我去楚復旦家給他兒子做了早飯,開車送去幼稚園,然後倒回來開鎖放他。

  這傢伙一襯衫煙洞,滿嘴胡茬,眼睛裡血絲密佈,一臉沉痛地跟我說,「梳子,我考慮清楚了,我們幹吧!」

  幹你妹啊幹!明明是個直的,說話清楚點兒!老子最近對這種話過敏!

  楚狗蛋決定離開公司自己創業,這傢伙賣了五年保險,我以為他要開個投資理財忽悠機構,結果丫找了幾個年輕小設計,開了一家小廣告印刷公司。

  他請我去做幫手,掛了個副總經理的頭銜,其實整個公司統共就那幾個人,副總經理親手寫文案排單子開機器,跟小工也沒什麼區別。

  一開始的兩三個月我們都忙成了狗,不過他再忙也沒以前在保險公司應酬跑業務忙,有時我幫他看店,他就回去帶虎蛋去遊樂園。

  他跟他老婆離婚了,楚虎蛋這小子沒心沒肺,不哭不鬧也不吵著要媽媽,他媽媽連個尿布都沒給他換過,奶粉都不知道要用溫水沖。

  我跟小導演的劇本也初步成型,第四稿完成之後,他發給了製片人,那邊說審一審,一審就審了兩個月。

  我心裡倒不急,因為手頭好歹有活兒幹,楚復旦一個月發我三千塊工資,對於「副總」來說少得跟屎一樣,但是我清楚他新公司盈利狀況,沒準這點兒錢都是他自己貼的。

  三千對我來說也夠了,總比以前只出不進要來得好。

  只是不能想未來,我始終覺得做生意也好什麼紙糊的「副總」也好,都是幫兄弟的事業,我的事業不在這裡。

  我還是想當演員。

  直到那天接了佩佩一個寒暄的電話,我才意識到自上次跟她和唐曉見面,都半年過去了。

  他們都升了大四,開始四處找實習。佩佩把社長的位置傳給了一個大二的年輕孩子,只是目前還沒開始實習,所以還負責一下新生話劇比賽。

  「唐曉都升級做評委了,哈哈哈!」她在電話裡跟我說,「學長你最近忙嗎?來看新生話劇吧,看完又有聚餐喲!能請你跟新生們聊一聊就最好啦!」

  我笑了笑,「不了,我最近忙,也沒演戲了。」

  「什麼?」

  「我跟朋友開了公司。」

  「哇!」

  她還嘀嘀咕咕地想知道我們開的是什麼公司,我打著太極跟她東拉西扯了一通,含蓄地告別。臨掛電話前她又嚷嚷了一句,「對了學長,糖包子告訴你了嗎?他簽了市青年劇團!前段時間還搬出宿舍,去市區租房子住了呢!」

  我眼角一跳,楚復旦這家印刷公司的店面就離市劇院挺近的。

  「沒有,他沒找過我。」

  「唉!那慫貨!他簽約之後興奮得要死,還跟我說是你建議他去的,我當時就慫恿他快點打電話告訴你好消息!結果他還是慫啊!」

  我怎麼聽怎麼覺得這話彆扭,咳了一聲,還是跟她告了別。

  掛了電話就開始皺眉頭。

  老子是狼是虎?打個電話能噎死你?那天看電影的時候不是聊得挺開心麼?老子怎麼虐你了?

  幾個月前我還覺得被男人喜歡上是件煩事,現在只覺得你他媽有本事來啊,慫個屁慫,你來了再看老子是從了你還是幹了你?

  不要說告白,連示個好都這樣斷斷續續,真TM沒種!

  我一陣兒的莫名氣悶,躺在店面裡間的沙發上抽了根菸,又給自己泡了杯茶。水還沒吹涼呢,外面就開始喊,「陸哥!來活兒啦!我和老三沒空!快來幫把手!」

  外頭幾個小年輕被我和楚狗蛋慣壞了,跟我們說話沒大沒小沒臉沒皮,手頭忙的時候,連打個海報單子都要找我。

  我理了理髮型拍了拍衣服踱出去,那抱著海報筒的熊玩意兒「啊!」了一聲,直接把手裡的海報筒落了一地。

  「……」

  唐慫啊唐慫,你媽蛋能再熊點兒嗎?你哪次突然見到老子能不掉東西嗎?幾個小年輕還在旁邊圍觀呢!你臉上那突逢真愛的二逼表情能收收嗎?可求你收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