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馥已然當先衝了出去,白影在酒肆各個角落晃了片刻,她再次立回猗蘇面前,搖搖頭,氣息略喘:「沒有蹤跡。」
猗蘇不由就想起了那戶離奇失蹤的人家,皺起眉。
「此事有異,我先行一步。阿蘇也多加小心。」蘭馥手搭在腰間的佩劍之上,腳步如飛轉瞬便出了酒肆。猗蘇背著手在原地轉了兩轉,蹲下身在地上一抹,指尖頓時染上黑色,她放到鼻尖嗅了嗅,愣了愣:
這分明是忘川底淤泥的味道。
難道又與齊北山所言的「不太平」之事有關?又或者是……來自九重天那位帝姬針對謝猗蘇的阻礙?
猗蘇心事重重地出了自酌館,才要往上裡去,身後卻響起熟悉的聲音:「謝姑娘?」
回頭一看,卻是夜遊拎了個酒葫蘆站在酒旗下頭,朝著猗蘇沒事人似地爽朗地露齒而笑。
「唐念青……」猗蘇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我知道我知道,這事急不得,對方太過小心了,八成和那家人的事有關。」夜遊擺擺手,直接拉了猗蘇又往自酌館裡頭走,「再到現場看一看。」
夜遊到了那個角落邊先是仔細端詳一番,最後免不了也將地上的黑灰粉末參詳並裝入隨身的小瓶中。他朝著猗蘇一招手:「坐到唐念青方才的位置上去。」
猗蘇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依言做了舉目四顧:「這角落上頭都是別的包間廂房的窗戶,要施法放出煙霧的確是方便。」
「剛才白無常已然去查看了一番,房中毫無異常,我的眼線也都說裡面並無異動。」夜遊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在猗蘇身邊繞了兩圈,猛然道:「如果是從底下施的術法呢?」
猗蘇原本還有點遲疑:「底下?」可夜遊早已經將行動派本色發揮到淋漓盡致,直接動手將地上的楠木板卸了兩塊下來,向下一瞧,抬起臉嘿嘿一聲笑:
「我所料果然沒錯嘛。」
猗蘇也矮身往黑洞洞的底下看了眼,卻什麼都沒看清。
夜遊補了一句:「你仔細聽聽。」
酒肆的喧鬧聲掩蓋不住的是潺潺的流水聲。這自酌館本就背水而建,底下有暗通的水渠也並非奇事。
「這麼說來,對方是躲在底下施了術法而後遁水而去?」猗蘇斟酌著猜測:「可是他又是怎麼在瞬息之間將唐念青帶走的?畢竟我同……白無常就在一側。況且,他又為何不攻擊我二人?」
夜遊看了她一眼,呵呵笑了:「這些就是要弄明白的事,不用急。」他神在在地朝猗蘇伸手:「要不要一起下去看看?」
猗蘇猶豫了一下,頷首道:「你先下去好了,我可以自己下。」
在夜遊召喚出的淡淡光球照耀下,自酌館下的水渠愈發顯得陰森。濃稠的水汽寒氣凜然,彷彿一沾染上衣袂便將揮之不去。夜遊兩指捏著一張符紙念了幾句真言便將其折成紙船送入水中,旋即轉身將水渠邊滿是青苔的窄石板路來回走了幾遭,忽地便笑了:「那人看來沒有腳。」
「唔?」猗蘇被他天外飛來的一句嗆住,呆了呆才接上話:「那人是亡靈或者有修為的仙人?」
「正是如此。」光線太過昏暗看不清夜遊的表情,他說話的聲調卻明確帶著讚賞。他沉默片刻,忽地道:「說到亡靈,有件事我沒想好要不要和你說。」
猗蘇心中一突,卻若無其事地笑說:「你都說到這份上,我還能不讓你說?」
夜遊好像低笑了聲,再開口時的語氣卻正經:「之前我沒注意到。大荒的亡靈,本不該在那個區域出現的。正因亡靈無法進入有冥玉的漱玉谷,冥玉於亡靈而言才這般有吸引力。」
猗蘇好一會兒沒說話。夜遊不由走近了兩步,猗蘇見狀向後一退,口中說著:「我知道了。」聲調略變調,步子也急了些,加之青苔濕滑,便有要滑倒的徵兆。
卻有人自身後將她扶住了。
伏晏自猗蘇身後轉出來,側頭撩了她一眼,在黑暗裡一雙眼愈發顯得熠熠,卻沒開口,轉而向夜遊道:「我已令忘川各處落閘,但未必真的有用。」
夜遊笑笑地在眉骨上已敬禮:「明白,老大就帶謝姑娘先走吧,這裡冷。」
猗蘇還沒反應過來,伏晏已經攬了她的腰施了術法御風飛行於中裡上空。她覺得這姿態實在彆扭,便微微一動,不料伏晏卻將她圈得愈發近了些,她的臉頰直貼在他肩頭。她便不敢動了,過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向伏晏:
「那個……」
伏晏垂眼看她:「怎麼?」
「你別不說話,弄得我心裡發毛。」
孰料對方睨了她一眼,便偏過頭去,連個語氣詞都吝賜。
猗蘇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這廝是又不高興了,可自己到底怎麼惹惱了他,她是一頭霧水。於是她放軟了聲調,拉拉他的衣袖:「喂,有話好好說。」
伏晏抬抬眉毛:「嗯?」
「我又做錯什麼了煩請君上明示。」
聞言,伏晏驀地就停了御風的術法,輕巧落在某戶人家的屋瓦上,扶著猗蘇的肩膀默默無言地盯了她一會兒,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沒什麼。」
猗蘇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一踮腳尖和他鼻尖貼鼻尖:「那就沒什麼,不要陰陽怪氣地半天不說話。」
一片疏闊的淡雲飄過半輪月亮,帶得伏晏的臉容明暗陡變。他的眼睛始終很亮,雲暗的時候顯得陰冷,月明的時候卻又灼灼的,似有幽火藏在琥珀做的一道障子後。他神情微妙地和她對視了片刻,垂下眼去,而後微側轉了臉蜻蜓點水地一啄,以極低的聲量矜持地吐出四個字:
「有點想你。」
猗蘇覺得耳畔轟的一聲響,猶如什麼炸開了。她一瞬沒了繼續踮腳的力氣,勾著對方的脖子垂頭,竭力維持素日的聲調:「嗯……」最終卻只能軟綿綿地應了一個單字。
她又清了清嗓子,從眼睫底下閃閃爍爍地朝伏晏看過去:「我……我也是。」
伏晏輕輕地呼了口氣,如同要掩飾什麼似的將猗蘇按入懷中。
星辰隨著夜色漸次沉下去,將仍未眠的人的心事與身形盡皆隱匿起來。
三千橋畔水聲悠悠,橋邊的斷木上卻還坐著個紅衣的女子,身姿優美,懶懶地側首看著天際漸落的星。她猛地回頭,形狀凌厲的鳳眼冷冷:「什麼人?」
回答她的聲音來自橋洞中一團黑霧:「阿丹姑娘,你應該清楚我為何而來。」
阿丹聞言輕輕一哼,看也不看對方:「上次我應該已經說得夠清楚。我對你那什麼勞什子天下大計毫無興趣,你也別想動阿蘇那丫頭。」
那黑霧中的人疲倦地出了口氣,緩緩道:「你可清楚拒絕的代價?」
「你們還有什麼手段?不外乎讓我和此前那家人一樣消失。」阿丹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她轉而呵呵一笑:「阿蘇也是有能耐,究竟做了什麼?竟能讓你們急不可耐要動手威逼,還牽連上無辜之人?」
對方卻不應答了,只是陰冷地口出威脅:「這是看在別人面上,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
阿丹聞言悠悠閒閒地立起身,十指微張,足下的枯木顫慄起來,水面也泛起層層細密的波紋,水面下似有什麼隱秘的怪物蟄伏將醒。
「哦?這就是你的回答?」那聲音滿是倦意地嘆了口氣:「那就讓我來見識一下,阿丹姑娘當年駭煞忘川的威壓。」
忘川潺潺的水聲不知何時停了,空氣逼仄黏稠起來,橋洞下的黑霧與全身籠罩在血色戾氣中的阿丹各據一方,都在等待出手的時機。
月光一無所知地繼續照耀在平滑如鏡的水面上。
水鏡裡的半輪月華突然被攪破。
流水聲卻再次響起,橋洞下空無一人。阿丹側過頭,月光傾瀉而下,眉心一點花翎一般的印記被照亮,是她作為忘川惡鬼的明證。可這「胎記」卻不駭人,襯著瑩白肌膚反而有種惑人的美感。她淡淡地吐出口氣,垂眼沒什麼表情:「我知道是你。」
戴面具的黑衣人從黑暗中現身,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道:「轉生吧。」
阿丹哧地笑了:「黑大人想說什麼?下一次不可能再次護住我?」她冷然地一抬下巴:「我何時需要黑大人費心看護了?」
被搶白的黑無常只是微微一滯,隨即聲調不改地繼續說:「在下不敢。」
阿丹低低地笑起來,笑聲卻只顯得淒涼:「我不想再見到你了。」她側轉頭定定看著身姿如青松的黑衣人,一字一頓地道:「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沒有那件事,也許我真的會喜歡上你,然後驅除戾氣成為鬼城一員。」
她閉上眼,輕卻堅定地搖搖頭:「可是事已至此,我能做的,至多是讓自己少恨你一些。」
兩個人的視線隔空交匯,一觸即離。
阿丹低啞地又是一聲笑:「可說到底,我同你從來沒有愛,又哪裡來的恨。」
黑無常汲水走到阿丹面前,左手將面具向上抬了抬,右手拉起阿丹的指掌,彎了雪松樣的脊背,面具下露出的唇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他微微仰首,平靜地道:「如你所願,你不會再見到我。」
【小劇場】
胡中天:報告老大,夜遊那貨好像又在撬牆角!
伏晏:……(起身就走)
夜遊:怪不得來的那麼快=口=小胡你別賣隊友好不好!
胡中天:咳。老大明明吃醋了還忍著不說只說想你了……我該說什麼好=、=
夜遊:難道是害怕吃醋了被嫌棄麼。
胡中天:我覺得我們知道的事情真的太多了(抖)
作者:你們兩不就靠這吃飯麼。
小黑和阿丹,我是按照帶刺的薔薇姬與守護她的騎士的感覺來寫的……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