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如絲,纏纏綿綿的灑在身上。
淡淡的晨光中,淇安獨自一人走在鄉間小道上,沒有撐傘,雨點輕柔的打在臉上,像是大自然最懂得人心的撫慰。
前世,她是不喜歡雨天的,相比這樣的陰柔纏綿,她更喜歡燦爛的夏日,那樣熱烈暢快,坦白無畏。張楚渝就不止一次的笑她,別的女人都往自己臉上一層又一層的擦防曬霜,她倒好,直怕曬不夠似的,站在太陽裡傘都舍不得撐一下。
炎炎夏日裡,她笑得清亮明快,比那天上烈日更奪目。
張楚渝說,她像一張白紙,一眼望去,什麼秘密也沒有。
那時候,她以為這就是愛情,把所有最真實的一面在他面前表露無遺,只因為,他是她心底深處最大的信任和依賴。
卻從沒有想過,這樣的坦白真實,卻最容易被血淋淋的刺傷,毫無防備的被傷到最柔軟的一處。
每一次自以為找到了歸宿,卻總是在最幸福的時候被現實粉碎。
淇安無聲的笑了,所以開始痛恨那燦爛烈日,每一次仰望,都灼痛她的眼睛,熱熱的總是想要流淚。
可是她的眼淚,又有誰還會心疼,徒增可憐而已。
她不屑,於是不要哭。
伸出手去,接著清涼雨點,這樣紛紛揚揚,是不是老天也在傷心?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看,高高在上如天,也有哭泣的時刻。
「你為什麼要哭,難道你也在傷心?」
微抬著頭,她輕聲問道,髮絲已經被被打濕,乖乖的貼在臉側。
水氣繚繞,模糊不清,彷彿整個世界,只留她一個人。
忽然,雨絲消失,她迷惑的眨眨眼,擋在上方的,是一把青傘,視線往下,映入眼簾的,是某人鐵青的臉,不贊同的看著她,「大夫也會生病。」沒有聲音,但是他確信她看得懂。
她把臉別開,不再看他。其實身邊有個人不會說話也好,當你不想聽他嘮叨的時候,不看他就可以了。
她隨意的往前走著,軒轅杉高高的撐著傘,雨幕裡,彷彿為她撐起一個安靜的世界。渾然不覺,雨絲一點一滴全打在他身上。
任思緒無邊蔓延,彷彿想了很多,又彷彿什麼也沒想,淇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娘!」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淇安怔了怔,還沒回過神來,一個小小的身子就衝進了懷裡。
「朗兒!」淇安抱著懷裡氣喘吁吁眼神卻明明白白正在控訴她的小人兒,「不是跟長卿練武去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朗兒像只章魚一樣緊緊的摟著她,扁扁嘴,「娘是不是又想趁朗兒不知道的時候偷偷跑掉?」
轉過頭,很是鄙視的看著軒轅杉,「叔叔,長蘭姨要做家務,長卿叔和朗兒要練功,你做不成爹也就算了,就讓你照顧好娘也做不來。」抓抓娘的頭髮,更是不滿,「看,娘的頭髮都濕了。叔叔,撿你回來有什麼用?」
軒轅杉瞪著眼睛,看著那小傢伙一臉嫌惡的看著自己,動動嘴唇,卻又在看到面前人打濕的頭髮時,一句也說不出。
他的確是,沒有照顧好她。
將傘又往前湊湊,將娘倆更好的遮住,才一臉認真的看向朗兒,「我下次,會做好。」
一大一小兩人嚴肅對視,半響,朗兒勉為其難的點點頭,「好吧,我看著。」
話說完,就將那小小頭顱埋在淇安臉側,「娘,你答應過朗兒,不會再丟下朗兒的。」聲音裡,掩不去惶恐和嗚咽,剛剛練功練到一半,就看見娘在雨裡越走越遠,似乎毫無留戀的,一直朝前走著。
聽得她心裡一酸,「對不起,朗兒,讓你這樣不安。可是你要相信娘啊,以後,永永遠遠不丟下你,永遠也不會。」
她不該的,再是傷心絕望,也不該在孩子面前,透露半分。
那時候,朗兒不過兩歲,她高燒到昏迷。迷迷糊糊間,拒絕所有的藥和食物,只覺得身心都累到極點,心裡極盼望著就這樣的睡過去,再不醒來。
真的是太累了啊,那時候的自己,黑暗裡竟覺得無比安心。
朗兒嚇得整日整夜抱著她不肯撒手,她毫無知覺,只喃喃的說著,「人生苦短,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再後來,愈加不醒人事,長蘭硬給她灌進的藥又被她吐出來,朗兒哇哇大哭,「娘,你不要丟下朗兒,娘,娘!」
那哭聲,揪著她的心,讓她要邁向那沉睡世界的腳步一再遲疑,終於,還是掙扎醒來。「朗兒!」她心疼地看著兩眼紅得過小兔子的小傢伙,自己也忍不住眼睛發熱。
原來女人生而為母親,就會比任何時候都勇敢。
或許這件事對朗兒的影響太大,時至今日,都還在怕在某個不注意的時候,她就丟下他了。
摟著兒子,淇安放慢了腳步,小心的不讓雨淋到他,想想身邊撐著傘的人,忍不住心頭又是一陣無力。
也不知道這人是怎麼回事,對於他的突如其來,她和長卿都保持了極高警惕,奈何朗兒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勁,似乎是很喜歡他,一個勁的招呼他進門。
長蘭回來的時候,愣了好久,然後看看她,又看看朗兒,最後,問長卿,「你說這個男人是小姐撿回來的?」
長卿像是還沒回過神來,點點頭,又搖搖頭,「跟著小姐回來,可是是小少爺撿進門的。」
長蘭看看朗兒,朗兒正睜著眼睛無辜的望著她,「長蘭姨,你生朗兒的氣了嗎?」
長蘭的臉立刻由陰轉晴,笑容可親,「沒有,小少爺撿得好!」打量軒轅杉幾眼,勉強點頭,「至少還秀色可餐。」
軒轅杉的臉色變了好幾次,最終還是隱忍著任長蘭左右上下地仔細掃視了好幾圈,最後,背對著朗兒,臉色陰沉,語氣卻強裝愉悅,「長卿,把小少爺的客人帶回房去,要招待好了。」最後兩個字明顯語氣拉長。
軒轅杉眸光微閃,轉過頭看向淇安,「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會在這裡?是因為,孩子麼?」
第一眼看到朗兒,他就知道這不是軒轅驥的孩子,眉眼之間,宛然鉻著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忍不住在心中揣測,越加煩亂不安。
屋內一時寂靜,朗兒明顯感覺到氣氛不對勁,他疑惑的看看這個,又瞪瞪那個。最後,摟上了淇安的脖子,不安的叫了一聲,「娘!」
淇安低頭朝他笑笑,臉色平靜。
軒轅杉看了朗兒一眼,抿了抿嘴,「明天,明天我要知道答案。」然後大踏步的走出門去。
也不知道長卿是怎麼招待了他,反正第二天看見兩人,都是臉上掛綵。淇安看著那張俊逸非凡的臉上慘不忍睹的青青紫紫,直覺的想笑,卻又在看到那人深沉的目光時,生生忍住,一頓飯吃得好不辛苦。
那一天,軒轅杉都寸步不離的跟在她身後,大有不達目的不甘休的姿態。
淇安忍無可忍,「那個誰,我們本來就是萍水相逢,我不問你來歷,你何必對我的過去窮追不捨,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軒轅杉看著她,眼中微光,點漆如墨,「軒轅杉,不是萍水相逢,是第二次見你,我喜歡你,所以有關係。」
淇安深吸一口氣,「可惜,我不喜歡你。」
再不會心動,愚蠢的交付真情,卻換得遍體鱗傷。
然後再不看他,他拉住她,她就閉上眼睛。反正,他永遠也說不出聲音來。
吃過晚飯後,淇安迅速的回了房,軒轅杉站在門外,看著天上星星,一閃一閃,似乎會說話。
他倚著牆,似乎陷入了深思。
直到星光漸漸淡去,完全的漆黑,又慢慢亮起來。
「吱啞!」門輕輕的開了,軒轅杉睜開眼睛。
朗兒正站在面前,仰頭看他。
他笑笑,卻發覺臉部僵硬,於是極不自然的蹲下身去,撫著朗兒的臉,「早!」
朗兒突然踮起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在他震驚的目光裡,說出了更讓他震驚的話,「娘以前,叫做蕭七。」
軒轅杉不知道是怎麼縱身離開了那裡,一口氣在身體裡亂撞。
他張著嘴,卻叫不出來,掌風如劍,所到之處,倒下樹木無數。原來她是蕭七,是他錯了,是他錯了。
如果當初他勇敢一些,如果當初他不要那麼自卑於太子的俊美風華,他怎麼會容許她嫁給別人,他本來已經抓住了她的影子,卻任她從自己指間溜走了。
蕭七嫁與洛懷禮,卻在數月後石破天驚的休離,他一掌拍向湖心,人也隨之落入湖裡,任湖水慢慢浸過他的身體,直至耳鼻。
懷著身孕離開,她,是受了多大的傷害?
他仰面躺在湖水裡,一動不動,卻有點點嫣紅,從緊握的指間流出,又溶入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