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忘記

  淇安緩緩睜開眼,窗外已經透出淡淡青白,卻還未大亮。

  伸手探探洛英的脈膊,輕舒口氣,應該是暫時沒什麼危險了。側過頭來,卻是忍不住微笑,軒轅杉修長的身子蜷成一團,跟她並排著坐在床前,頭靠著床柱,睡得正熟,想必連日趕路,也是累得夠愴了。淡淡光暈描畫出他的輪廓,俊美得不可方物。

  淇安心一跳,隨即失笑,原來秀色可餐這句話半點沒錯,光是看著,也讓人心動啊!

  順著心意,她慢慢移過頭去,直到感受著他呼吸熱熱的噴在臉上。頓了頓,卻沒有停下,在他唇上飛快的一吻,然後退開。

  摸摸臉頰,隱隱有些發燙。不過,咂咂嘴,偷親美人的滋味還真是好,她回味了一下。

  忽地,身上蓋著的衣物落下,她低頭一看,透著淡金條紋的月白外衫,好像,是軒轅杉的吧!

  什麼時候洛府這麼窮了,薄毯都沒有一條?這件衣服,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放在馬車上,他們並沒有隨身攜帶的。

  看看洛英,右手動了動,沒有反應,這次該是睡得很熟了。

  她小心翼翼的將手抽出來,甩了甩,嗯,有點僵硬了。

  將地上的衣衫撿起,輕輕的蓋在軒轅杉身上,這才輕手輕腳的走出房外。

  打開房門,她伸伸懶腰,結果才伸到一半就愣住了,微暗的光線裡,站著一個人。

  就那麼安靜的站著,似乎要與那黑暗融為一體,如果不是天色漸亮,幾乎要看不見他的存在了。

  「小七!」是久違的聲音,熟悉,卻又陌生。

  淇安將手放下,笑笑,「我不是叫大家都去休息嗎?洛叔叔暫時沒有危險了,洛將軍盡可以安心。」

  洛將軍?

  心中忽然驚痛莫名,洛懷禮看著她,依舊是初見時的容顏,尤記得那刻她抬眼看他,淚珠滾落,然後,暈倒在他懷中,臉上,卻是安心。

  也記得紅燭搖影裡,她暈紅了臉,緊緊閉著眼睛,嬌羞動人。

  這樣的她,居然有一天,會叫他洛將軍?

  嘴裡滿是苦澀,他開口,「小七,可以陪我走走嗎?」

  這一夜,她在屋內,他在屋外,似乎又回到了龍憐進府那時兩人的情形。

  如此相似,卻又這般不同。

  那時,她是他的妻,現在,卻有另外一個男人明目張膽的彰顯著他的愛意;

  那時,他知道她愛他,現在,她卻可以淺淺笑著,喚他洛將軍;

  那時,他也從未等她等到開門,總是嘆息著離去,現在,他卻已知道,只要等到天亮,她總會開門。

  只是,那時候,年輕而驕傲,不懂得等待原來也可以幸福。

  淇安似乎愣了一下,卻又很快答道,「不用了,我就在這裡站一會兒,省得等會洛叔醒了找不到人。」

  她淺淺的笑著,端莊有禮。

  就像站在她對面的,就真的只是患者的家屬,不曾有過那些令人眼紅心跳的親密,也不曾,有過愛恨交織的糾結。

  心中突然有些怒氣翻湧,她憑什麼可以這樣若無其事的對待他,他不是別人,他曾是她最最親密的人啊!

  「小七!」他上前跨了一步,卻在她澄明的視線裡,稍微平靜了一些,「我怕說話聲會擾到爹,你確定沒關係嗎?」

  這樣的彼此,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淇安定定的看著他一會,好半響,才說,「好!」

  洛懷禮率先走去,淇安跟著,與他保持著一步的距離。

  瓜田李下之嫌,她不能不顧忌,畢竟她沒有忘記,這位,是有婦之夫。

  兩人一前一後的到了東院,一模一樣的佈置,卻已,物是人非。又或者,其實連物也非了。

  洛懷禮站在那蓮池前,淇安略微躊躕了一下,還是跟了過去。

  「這些年,我一直在想,當年的事。」洛懷禮看著隨風輕蕩的水面,緩緩開口,「最初的震驚與心痛過去,我總是在想。可是到後來,卻已經不敢想了,怕再想下去,那傷痛,我已經無力承擔。」

  淇安站在他身後,默然無語。

  她也不敢想,再想起來,是絕望的心痛和背棄的難堪,那也是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可是小七,如果我不敢觸痛這傷疤,就要永遠的失去你了吧?當年的事太突然,沒有給過你開口的機會,小七,你現在,可以對我說一次嗎?這一次,只要你說,我就信。」

  洛懷禮轉過身來,眼神沉痛莫名。

  淇安看著,忽然有些想笑,她也真的笑了。

  當然好笑,她幾次三番開口,都被他打斷,被關起來的那一夜,她一直坐在門後,盼望著那熟悉的腳步聲。可是一夜啊,她一直等著等著,心在等待裡慢慢變冷,變痛,變絕望,最後,變老!他終於還是沒有來。

  直至再見,他擁著別的女子輕言撫慰,卻對著她失望的指責。

  她縮在太子哥哥的懷裡,想要摀住耳朵,卻已經無力抬手,就算閉上了眼睛,那聲音也如影隨形,直直刺入心裡,痛至肺腑。

  洛懷禮,那樣的你,現在再來說這些話有什麼意義?

  那些絕望悲傷,那些恥辱不甘,就能消失不見麼?

  笑容裡,她閉了眼睛,輕喘口氣,「已經過去那麼多年的事,我,已經忘了。」

  「忘了?」洛懷禮呆呆的重複。

  淇安睜開眼來,萬種情緒都已經散盡,「洛將軍,都已經過去的事,何必再提,徒添困擾而已!我都忘了,你也忘了吧,老是想著過去的事,容易變老。」

  轉身要走,洛懷禮卻是快她一步,握住了她手臂,「小七!」

  淇安用另一隻手,緩慢,卻是堅定的推開了他,「洛將軍,請自重,我不想引起將軍夫人的誤會!」

  「小七,沒有什麼將軍夫人,我的妻子,從來沒有別人。」

  心中暗自詫異,淇安卻也沒多說什麼,輕嘆一口氣,她轉身,「過去便是過去,永遠的過去了!」

  從她踏出的洛府的那一刻,就已經全部拋下。

  曾有那一點的怨恨,也在朗兒的笑靨裡,慢慢消散。

  至少,他給了她朗兒,嘴角慢慢翹起,想到那個小傢伙,總是忍不住的甜蜜。今天應該可以去太子府看他了吧,這麼久不見,不知道胖了還是瘦了?

  很快就走回到洛英門前,一愣。

  門前站著軒轅杉,隔著他十米開外的地方,立著龍憐,雖然站的方位不同,目光卻一致的向他們這個方向看來。

  「相公!」龍憐輕呼一聲,小跑上去抱住了洛懷禮的手臂,一雙眼,卻惴惴不安的向她看來。

  是在擔心她說了什麼嗎?

  淇安轉回了眼,她沒有多嘴,卻也沒有義務去安慰某人惶恐不安的心。

  軒轅杉的目光在她嘴角的笑容上打了個轉,上前幾步,把手中的衣衫往她身上一蓋。

  大熱天的,雖然說是黎明,但也不至於冷到還要加件衣服吧,尤其,還是在她走了這麼大一段路之後?

  她動了動身子,「我不冷!」

  握住她雙肩的手力道加重,淇安抬眼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某人,那抿得緊緊的嘴唇,似乎正醞釀著怒氣。

  淇安眨了眨眼睛,按住他放在肩上的手,那手一震,卻沒有拒絕。

  順勢把他的手扳開,把自己的手塞進去,搖了搖,然後笑道,「你看我都出汗了,不要加衣服好不好?」

  語氣裡有撒嬌的意味,軒轅杉放柔了臉上的神色,只緊緊的握住了她。另一隻手,就直接拿著剛才的衣服,輕拭著她額頭上的汗。

  淇安仰著臉,微笑著。

  洛懷禮手一動,卻被龍憐拉住,

  「相公!」低低的一喚讓他回過神來。

  他看著軒轅杉的動作,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那是他的妻啊,怎麼能任別的男人輕薄!可是,理智提醒著他,她不是他的妻了,早在四年前,就已經不是了。

  如今,他還有什麼資格去護她在身後,不讓別的男人接近?

  那畫面,刺得他心頭滴血,他想要逃開,腳步卻有千斤重,根本無法移動分毫。

  屋內,咳嗽聲起,幾人一愣。

  淇安喜道,「洛叔醒了!」當先一步衝進房去,當然,還順手拖著軒轅杉。

  「小七?」洛英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一眼看見小七,不免幾分疑惑。

  「是啊,洛叔叔,看見小七是不是很驚喜?」

  洛英看了她一會兒,很快就明白髮生了什麼,「對不起,洛叔叔的病讓你勞累了。」

  洛懷禮和龍憐都是一驚,

  「爹,你早知道小七會醫術?」忍不住的,洛懷禮將心中的疑問問出了口。

  洛英看著他,心底暗嘆,「是,四年前我就知道了!」

  洛懷禮後退了一步,龍憐攀著門框,搖搖欲墜。

  蕭七醫術卓絕,為什麼從不為人所知?

  洛懷禮還要說什麼,淇安卻已經搬了一張凳子往洛英床前一坐,

  「洛叔叔,那些先不說,咱們來談談你的病吧!」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都不重要,現在最緊要的,是解開他的心結,要不然,再有一次,怕是藥石都無效了。

  「談我的病?」

  「是啊,洛叔叔應該聽過心病還須心藥醫吧?」

  洛英沒有回答,他的心藥,早已經不可得了。

  淇安沒有去看他的黯然,只不緊不慢的說道,「那些已經過去不可追的,就不要再去想了吧!實在痛不可抑,便忘了它!」

  「忘了?」洛英閉了閉眼,半響,又咳嗽了幾下,才低低的說道,「小七,怎麼能說忘就忘。已經深入血液的東西,縱是想忘也忘不了,哪裡由得了我作主。」

  「如果忘不掉,就永遠的銘記吧!永遠的銘記,卻只可以偶爾的想起,只想那些快樂的美好的記憶,而忘掉那些失去和無法得到的痛苦。」

  洛英睜開眼看她,眼裡有沉澱多年的痛苦。

  淇安微笑,「洛叔叔還愛著我娘吧,如果愛著,就不要讓她變成讓人痛恨的對像。你先別急著辯解,你看看,你老是沉湎在痛苦中無法自拔,你身邊那些關心你愛著你的人,一定痛恨著我娘,要不是她,怎麼會害你至此。」

  「就算你自己,痛到不能呼吸的時候,一定也曾經怨恨過吧,恨娘的離去,恨兩人不能相守卻偏偏相遇。」

  洛英嘴張了張,卻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淇安繼續,「你看,就因為這樣,把你們那些美好的相處時光都抹滅了,把那相遇變成了痛苦的源頭,巴不得從來沒有開始過。洛叔叔,對這樣愛著她的你,一定是很捨不得,對不對?」

  洛英突然笑了,眼神了有深深的懷念,「這樣的小七,和阿季真的很像。每當她要我做什麼事的時候,也總是這樣振振有詞,讓我明明不願意,卻也無力拒絕。」

  淇安一笑,「那麼洛叔叔,你試一試吧,至少不要再將自已沉湎於痛苦裡,學著憐取眼前的人。」

  洛英看著她,「好,我會努力,永遠的銘記,只是偶爾的想起。就算想,也只想那些美好的時光!」

  喘一口氣,「但是小七,我洛英這一生,愛的女人只會有一個,至死不變,也,不可能變了。」

  淇安眼睛有些發熱,看著洛英堅毅的面容,輕嘆,「其實她,真的很幸運。一生一世的痴情,有幾人能做到!」而他的一世痴情,卻由歲月來證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