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再不是父母之命,所以就算錯了,也無可推托;
這一次,再不是皇旨賜婚,所以少了那些尊貴禮儀,卻多了幾分溫暖平和;
眼前的世界一片紅色,淇安靜靜的坐著。
等待著他的到來,也等待著,她兩世渴望卻總是得到又失去的家。
長蘭扶著她,一步一步走出。
走出臨時佈置的閨房,走過長長的庭院,也走過,那些在記憶裡慢慢蒼白的過去。
大廳裡,蕭六坐於主位。
父母故去,長兄不在,他,就已經是小七唯一的親人,也是她唯一的退路。
悄悄捏緊手掌,看著妹妹將要走出來的方向。
悄然緊張著的還有軒轅杉。
表面上的雲淡風清,掩不住衣襟下汗濕的雙手。
他曾經經歷無數,皇宮中屢見不鮮的殺人不見血,長大後,封地為王,又要面對多少棘手的事情,他累,他心煩,卻從來不曾緊張。
可是今日,他緊張得幾乎都不會走路。
「莫若,你說這一次,是不是小七最終的歸宿?」
太子看著人群中依然木秀於林的王叔,閒閒的問了一句。
莫若輕笑,姿態優雅的換了個坐姿,
「這一次,如果再錯了,就讓我娶吧!」
太子斜睥了他一眼,「他會從地底下爬上來找你拚命。」
莫若撫著頭,眼也不眨一下,「我求之不得。」
廳裡的喧嘩聲,在淇安進來之後,突然停住。
一襲火紅的嫁衣,襯著她柔美身姿,在走動時,傾瀉滿地流光。
太子眯了眯眼,忽地彎起嘴角。
小七的笑容太燦爛,接近她的人,先被這明亮的笑容所吸引,卻幾乎有些忽視了,她絕美的容顏。
抑制不住心中的急切,幾乎就在淇安跨進來的同時,軒轅杉就走向了她。
要把她抓在手裡,才能感覺到這真真切切的幸福。
而淇安,微怔之後,卻也忍不住抿嘴輕笑。
那個男人,據說從來都冷若冰霜的男人,居然汗濕了手心。
高堂俱已不在,淇安只向蕭六彎腰行禮。而一片抽氣聲中,軒轅杉也深深的彎下腰去。感謝蕭家人,在他沒有參與的日子裡,給予她的一切,直把她寵成這樣一個玲瓏剔透的女子;
待淇安轉過身來,蕭榮卻帶著眾將跪了下去,嚇得淇安腿一軟,要不是軒轅杉動作快,估計她也一個撲通跪下去了。
可是就她這一個動作,也驚得軒轅杉一身冷汗,照她那撲通的一下,估計肚子裡的孩子也得抖三抖。
眾人跪下去的方向,是朝北。
蕭榮跪下去之後,什麼也沒說,只是「咚咚咚」的叩了三個響頭,才朗聲說道,「將軍,夫人,以前的通通不算,小姐,現在才是真正的出閣。請將軍放心,阿榮會好好的看著小姐。」
手一抬,眾人又唰地起身,動作乾淨俐落,不帶一絲游移。
「小姐!」蕭榮微微彎了腰,「我們送你吧!」
淇安以為,他說的送,是送她出大門。
她卻不知道,是這樣的送。
她坐在轎子裡,要忍得很辛苦,才能不哭出聲來。
她坐得很平穩,就像是坐在平地上沒有移動一般。
因為,抬著她的轎伕,是當初跟在蕭煜身邊的四大將領。
除了留守的蕭貴那一角由長卿代替外,無一缺失。
蕭榮,蕭富,蕭華,蕭長卿,沒有去看彼此,動作卻出奇的一致。
以他們的武功修為,就算抬著個轎子,走起路來也是如履平地,更何況,那轎中,還坐著小姐。
此時此刻,他們不是名震一方統軍上萬的將軍,此時,他們只是當年老將軍身邊聽令的少年。
老將軍不在了,就由他們,繼續護著小姐,送小姐一路,走向她的歸宿。
蕭榮眼裡有了淚意,卻知道那絕不會掉落。
他只是想起,當年一身鐵甲的將軍,卻會在戰場歸來後,偷偷的親親小女兒熟睡的臉,才捨得去沐浴更衣。
也會想起,從來指揮若定,淩危不亂的將軍,會在小姐哇哇大哭時嚇得手足無措,不停的哄道,「小七,小七啊,你要什麼你說啊,爹什麼聽你的,你別哭了啊!」
實在哄不住了,就會擦擦頭上的汗,扭頭吼道,「阿榮,去把那六個臭小子給我拎來,就說妹妹在哭。」
然後不過片刻,散落於校場各個角落的六個公子,都會提槍帶劍的衝過來。
一陣兵荒馬亂後,小姐吸吸鼻子,一抽一抽的停下哭聲,老將軍才會拍著他的背說,「阿榮,你可得幫我把小七看著點,她再哭時你幫我哄哄,啊?」
此刻,老將軍,你有沒有看到,阿榮正護著小姐,走向她的幸福。
街道旁,圍得水洩不通,來觀這場與眾不同的禮儀。
沒有嗩吶喜樂,只有戰鼓聲聲;
沒有豐盛的嫁妝,卻跟了一支軍隊,行走無聲,卻精光內斂,神采飛揚;
沒有綿延數里的儀仗,卻有紅衣的新郎守著轎側,還不停的凝望;
即使尊貴如太子,也脫了朝服,收去了高貴,只留淺淺笑容,溫暖平和。
所以有人說,蕭家小七出嫁的那一天,連烈日都掩去了鋒茫。
街道旁高高的樓頂上,坐著無聲的少年。
也是一身紅衣,此刻看來,卻像是一抹殘陽,紅得淒美絕倫,叫人驚心。
他只是安靜的坐著,看那花轎一點點靠近,走過,然後遠去。
他微微的低了頭,在這喧鬧的繁華裡,不和諧的寧靜。
伸出去的手,又慢慢的縮回來,他併攏了雙腳,將手環在膝上。
這樣,會覺得沒有那麼冷吧?
下轎的時候,蓋頭拂了一下眼睛,淇安踉蹌了一下,一直注意著她的軒轅杉,飛快的攬住了她。
直到她直起身來,他才輕輕的舒了一口氣,要在這一刻,才會覺得這二十多年來修習的武藝不是白費。
一拜天地,軒轅杉兩隻手都放在她腰上,幾乎要替她的腳承擔大部□體的重量。淇安隱在頭巾下的臉,一陣陣的發紅,都能聽到莫大哥的偷笑聲了,她只是懷孕,不是殘廢好不好?
二拜高堂,兩人著空位拜了下去;
夫妻交拜,他卻很快的扶住了她微往下的腰身。
再然後,他的手,握得她緊緊的,再沒有離開過。
淇安坐在喜床上,很快的,軒轅杉走了進來。
淇安有些怔然,按道理講,他不是應該要在外面折騰很久才能進新房麼?
而且,她偷偷抬眼往後瞅了瞅,鬧洞房的人呢,哪裡去了?
對於她的動作,軒轅杉當然看得很清楚。
但是他沒打算說,他是怎麼樣用十八衛攔住了那群人,更何況,還有蕭家幾位將軍在,沒有那麼多不識相的人。
他怎麼捨得,她戴著那麼重的裝飾,一個人坐在床上等她。
從來,只有他等她。
他怕,她等得太久,會心慌。
輕輕揭開頭巾,看著淇安含羞淺笑,臉頰上淡淡粉紅,燭光中,越發映得眉眼溫柔如畫。
軒轅杉伸出雙手,輕輕的摟住了她,讓她噴出的呼吸暖暖的指在頸側。
他低下頭來,嗅著她發間淡雅清香,閉了眼睛。
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不必做,即使就是這樣的擁抱,也足以撫慰他半生孤寂,直至終老。
良久之後,軒轅杉放開了她,輕輕撫著她的臉,目光柔和。
淇安覺得臉上陣陣熱氣,快要燒起來,微側了臉,不敢看他。
手指微微頓了一頓,過了一會兒,火熱的呼吸噴在臉側。
淇安慌忙雙手撐住他的臉,「等一等!」
軒轅杉頓住。
淇安侷促的看他一眼,才輕聲道,「我現在,不行。」
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沒有辦法承擔太過激烈的男女情事。更何況,軒轅杉初嘗□,又武功高強,就更加容易失控。
靜了片刻,他在她耳邊道,「好!」
然後,擁著她,側身躺下。
其實只要是她,就算什麼都不做,他也甘之若怡。
淇安卻轉過頭來,輕聲道,「軒轅,有人會來聽牆角嗎?」
軒轅杉也側過頭去,四目相對,他愉悅的彎了嘴角,張了張嘴,「不會。」就算是有,也會被人插—去丟到大街上了。
「軒轅,我找到治你嗓子的方法了!」
笑容有一瞬間的凝固,軒轅杉的身子僵住,他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憶。
淇安繼續說道,「我的血可以將生盅引出來,我跟師父商量過了,我的金針加上他的醫術,我和寶寶都不會有危險。」
安靜了好一會兒,軒轅杉才放鬆了身子,他張嘴,卻是另外一個意思,「不用。」他說。
「為什麼?」淇安急了,「我都說了,我跟寶寶都不會有事,你還不相信我嗎?我怎麼捨得拿寶寶去冒險。」
軒轅杉攬著她的手緊了一緊,卻沒有說話。
淇安搖著他的手臂,「軒轅?」
軒轅杉抿緊了唇。
「軒轅?」淇安又喚。
軒轅杉終於動了,嘴巴湊到淇安耳邊,「不用,我有你懂我就好了。」
淇安生氣的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軒轅杉將手臂搭在她身上,輕輕搖了搖。
淇安索性閉上眼睛,捂上雙耳,不理。
軒轅杉再推再搖。
淇安這才開口,「軒轅,你不說清楚,我就生氣了,我就不理你了。」
很久之後,軒轅杉才無奈的嘆口氣,伸出手指在淇安背上寫道,「我說。」
淇安連忙轉過身來看著他,雙眼亮晶晶的。
軒轅杉定定的看著她,張嘴,「用你的痛來換我的聲音,我寧願不要。」
她治療戰烈時鮮血淋淋的樣子,到現在想來都還覺得心頭刺痛,又怎麼會捨得她再為他去受那種苦。
淇安又轉過頭去,閉著眼道,「這個理由我不接受。」
氣呼呼的又轉過頭來,「我痛一次,可以換回你的聲音,這種划算的交易你也不做?」
捂著肚子,「軒轅,如果你沒有足夠的理由來說服我,我就生氣了,我一生氣,寶寶也生氣了。」
軒轅杉一愣,寶寶那麼小也會生氣?
淇安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介面道,「我的寶寶,我說他生氣他就會生氣的。」
軒轅杉移開了視線。
淇安卻一手抓住了他,「軒轅,我們現在是夫妻了,夫妻之間,就應該坦誠相對,你有什麼事,你要告訴我,我想要和你一起分擔。」
夫妻,夫妻!
多麼平淡,卻又叫人安心的字肯。
軒轅杉終於調轉了頭,「淇安,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君心不可測?」
淇安怔了一怔。
軒轅杉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她,「皇兄今日寵我信我,當然因為我是他胞弟,另外一方面卻也是因為我口不能言,絕不可能威脅到他的帝位。所以,他容忍我的一意孤行,也容忍我的種種不敬。」
「可是小七,你是蕭家小七,蕭家的名字在軍人裡,就是一個神話。蕭家掌握著最精銳的部隊,我卻擁有我朝最富饒的封地,我們倆的結合,於今日的皇兄來說,或許是真心的成全。可是身為帝王,也有很多身不由已,假的話聽多了,也會慢慢生出猜忌。」
「小七,我寧願終生的缺陷而與你幸福相守,不願冒著被帝王顧忌的風險而另起波瀾。」
他比誰都希望可以開口能言。
這樣,她閉著眼的時候,他也可以溫言撫慰;
他也可以喚著她淇安,親口問她,有沒有感覺不適,會不會冷,會不會餓;
他不小心惹她生氣的時候,她不理他的時候,他可以大聲的道歉,而不用急得手足無措;
以後他們有了孩子,他可以教他說話,教他學字,教他所有他會的,和不會的。
他也會像孩子的娘一樣,唱歌哄他睡覺,摟著他講很長很好聽的在故事。
可是,比起這樣的幸福,他更珍惜與她一生相守的緣份。
他當然相信,他會傾盡一切來護她安好。
可是,他於皇族中長大,見慣了那些算計和猜忌,更懂得帝王的心思。
愛到深處,他寧願,一生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