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爹去哪裡了啊,怎麼好多天都不回來了?」
朗兒搖著淇安的袖子,不停的問。
淇安拍拍他的頭,「他有事去忙了,很快就會回來。朗兒盼著爹了麼?」
「嗯,爹說了要帶朗兒去選一把劍的,再不回來要錯過了。」
錯過?淇安疑惑的看向長卿。
長卿抬了頭,「京城第一世家的品劍大會,就在明日舉行。五年一次,羅盡天下名家所出的寶劍,王爺曾經答應小少爺要在品劍大會上為他選一把劍。」
啞然失笑,淇安捏了捏朗兒的鼻子,「就你這小身板,還沒有劍高呢,拿把劍來做什麼?以後有的是機會,下次咱們再拿啊。」
小傢伙迅速的紅了眼睛,坐到一旁扭著頭生悶氣。
淇安睜大了眼睛,朗兒這樣鬧脾氣,還真是少見的經歷啊。
她走過去,蹲下,將朗兒的頭的扳過來,「朗兒生氣了,為什麼啊?」
朗兒鼓著腮幫子,氣呼呼的看著她,大大的眼裡,儘是委屈。
伸手捏捏他的臉,「咱們家朗兒這是怎麼了,嘴巴都撅得可以掛瓶子了,來,告訴娘,誰欺負你了?」
朗兒扁著嘴,眼淚開始叭嗒叭嗒的往外掉,「娘都只喜歡弟弟,不喜歡朗兒了。娘天天抱著弟弟睡覺,哄著弟弟吃東西,唱歌給弟弟聽,嗚~~」自顧自的說著,越說越傷心,最後索性哇哇哇地大哭起來。
有些好笑,更多的卻是心疼,朗兒一直乖巧多事,可是說到底也不過才幾歲的孩子,淇安輕輕的摟住他,「怎麼會,朗兒才是娘的心頭寶,是娘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最喜歡的人。」
「比喜歡弟弟還喜歡麼?」
「那當然,娘最喜歡的就是朗兒了。」
「娘騙人!」朗兒悶了一會,也不哭了,直接丟出來這一句,「明明弟弟就很可愛,朗兒都很喜歡,娘怎麼會不喜歡。」
這小傢伙,原來是因為自已太喜歡寶兒了,所以才生出了危機感,淇安擦乾了他臉上的淚水,「那如果朗兒不喜歡娘去喜歡弟弟,娘就不喜歡他了。」
朗兒吸吸鼻子,才摟著她道,「不要,娘要繼續喜歡弟弟,不然弟弟會哭的,弟弟哭起來好可怕。」
「好,那朗兒跟娘一起喜歡弟弟好不好?要不然娘就不喜歡他了。」
「好!」過了一會兒,又說,「娘,那你陪我去看寶劍好不好,我想要,我盼了好久了。」
可是現在這種時期?淇安有些為難。
「娘,爹說了,這是身為男人應該得到的禮物。」
男人的禮物麼,淇安嘆一口氣,轉向長卿,「可以出門嗎?」
長卿點點頭,看著她和朗兒,「小姐任何時候都可以。」
「娘,你看那邊。」
「娘,你看這個」
……
一路上,小朗像只快樂的小鳥,在馬車裡滾來滾去,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就連跟在馬車旁的長卿,嘴角也染上了淡淡笑意。
淇安實在被晃得眼花,一把扯過朗兒摟在懷裡,「朗兒,你就稍微停一下好不好?」
朗兒咧著嘴躺在她懷裡,舒服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娘,你說長蘭姨被留在家裡照顧弟弟,會不會哭鼻子。」
淇安伸出兩指捏捏他鼻子,「你以為長蘭姨像你這麼調皮啊?」
朗兒不服氣的揉揉鼻子,「朗兒才不調皮,朗兒最乖了。」
淇安還要說什麼,馬車忽然「呯!」地停住了。
「長卿?」淇安喚了一聲。
「小姐,沒事,你不要下車。」長卿的聲音很平靜。
遠處,隱隱聽到刀劍聲,「娘!」朗兒有些緊張的扯扯她的衣襟。
「沒事的!」淇安摟緊了他,「長卿叔叔在外面。」
陽光將長卿的身影拉長,斜斜映照在馬車上,看起來,讓人安心。
長卿和王府的侍衛,團團圍在馬車周圍,並不緊張。
今日護著王妃出府的,本就是府中高手,雖然及不上赫赫有名的十八衛,但是對付千兒八百的,綽綽有餘了。
只不過,長卿的眉頭漸漸皺緊,對方來路不明,而且一打照面就痛下殺手,似乎勢在必得。
「不對!」長卿叫了一聲,周圍殺氣太重,他略略掃了一眼,大吼道,「夜,護著我家小姐。蕭晉,立刻去皇宮找蕭歷,對方是死士!」
死士便是意味著不死不休,一直隱身於暗的夜站了出來,與長卿一左一右,站在馬車兩旁,蕭晉本為蕭家軍傳令兵,一身輕功早臻化境,聽得長卿話落,已如一縷輕煙躍起。
半空裡,只聽得一聲厲嘯,「嗖嗖嗖」的從四周射出無數去箭來,黑壓壓的如一張網,將蕭晉生生壓下。
長卿已是臉色大變,四周地勢高而陡峭,一旦埋伏了弓箭手,他們便被堵在這山谷裡寸步難行。
蕭晉在半空裡轉了個圍,又退了回來,抄起手中的箭矢,遞給長卿,「長卿大哥,是軍隊。」而且,是支驍勇善戰的軍隊,埋伏得悄無聲息,箭從半空射出,幾乎是同一時間,顯然是訓練有素按照號令行事的。
長卿接過箭矢,手有些發抖。
他本是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中成長的,就算死在亂箭之中,也是死得其所。可是現在,他的身後,還有蕭家的小姐。
淇安顯然也聽見了他們的對話,馬車的簾縫裡,也能看到掉落的箭支,和那目光所及處的廝殺。
她的心跳不是很快,或許恐慌到了極致,反而平靜。她將朗兒往旁邊一放,飛快的脫下了外衣,罩在中衣上的,是一件金色軟甲,也是這世間唯一一件刀槍不入的護體神衣,由先皇親自賜給了封王離京的軒轅杉,而此刻,這件衣服穿在了淇安的身上。
她脫了下來,又將外衣穿了回去,甚至還有空理理衣服上的皺褶。
「娘!」朗兒有些不安。
淇安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有些不捨的摸著他的臉蛋,「朗兒,娘知道,你是最勇敢的,對不對?」
朗兒點點頭。
淇安笑了,「朗兒你要記住,一定要做個勇敢的人,不要讓娘失望。」
「長卿,你進來。」淇安扭頭朝外喚道。
長卿看著漸漸逼近的死士,又抬頭望瞭望高處,箭沒有再射出,可是他似乎能看到,隱在暗處的那些人,是如何冷笑著看他們作最後的掙扎。
他轉過頭看了夜一眼,夜吐出一句,「地下的這些人不足為懼。」言下之意,真正讓人擔心的,是佔據高處的弓箭手。
長卿點了點頭,掀開簾子跳進了馬車。
「小姐!」他一進去就跪下,「我們要馬上離開。」
淇安笑笑,沒有告訴他,她已經看見了蕭晉淩空而落的那一幕。
她將手中的軟甲披在了他身上,長卿身子一震,驚慌的望向她,「小姐?」
淇安雙手用力,止住了他的動作,「穿上,如果你還當我是小姐。」
另一隻手,將朗兒拉起來,塞入他懷中,「我把朗兒交給你了,只有你活著,他才能活著。」
「不要!」長卿眼睛都急得發紅,伸手去扯那身上的軟甲。
「娘!」朗兒也意識到了不對勁,一個勁兒的往她懷裡奔。
「蕭朗,閉嘴!」她只是看了朗兒一眼,朗兒就停住了動作,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了出來。
「長卿,」淇安笑著,「你不是最懂我的嗎?我把我最心愛的寶貝交到你手裡了,請你一定要護他安全。」
「長卿,我們都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不是嗎?」
她安靜的看著長卿,如今之勢,他們應該無法全身而退了。只有長卿,穿了金絲軟甲,不懼那密密麻麻的箭矢,才有可能,將朗兒嚴密的護在懷裡離開。
正在說話間,周圍又起了異動,箭矢破空而來,箭被擋下的聲音不絕於耳。
長卿忽然拉住了淇安的手,握得那樣緊,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英俊的臉上,滿是痛苦絕望,「小姐,長卿不能,絕對不能。」
他發誓要用一生去守護的小姐啊,怎麼會這麼殘忍的要在生死關頭要他離開。
「就算是死,長卿也要死在小姐身邊。」
這是他的誓言,終生不悔。
「娘,朗兒也不要走,朗兒要跟娘在一起。」朗兒淚流滿面。
淇安沒有看他,她也沒有勇氣看他,只怕一眼,就會有心臟被生生剝離的痛,她只是說了一句,「朗兒,替娘活著。」
從坐姿調整為跪姿,淇安深深的看著長卿,「蕭長卿,拜託你了,以一個母親的身份。」
長卿渾身都在發抖,卻幾乎在剎那間平靜下來,他飛快的套上了軟甲,將朗兒護在懷裡,轉過身就向外衝去。
只要是小姐的心願,他都會聽從,就算他粉身碎骨,心傷不癒。所以他沒有回頭,甚至連多餘的話都沒有講,小姐要的,就是他蕭長卿要的。
「娘!」朗兒嗚嚥著,最後映入眼簾的,是娘微笑著的臉。他忍著哭聲,將頭深深的埋進長卿懷裡,他要懂事,他要勇敢,他答應過娘的。
從長卿抱著朗兒一出,那號令聲就急促地響起,箭如雨勢急下,直直射向長卿。
長卿施展了全身內力,向前奔去,有不識相的人舉劍前來,他眼也不眨的一掌劈去。蕭晉和另外幾名侍衛,護在他身邊一路殺了過去。
只是再高的身手也無法長時間阻擋如雨點般砸落的箭,幾支箭射到他身上,鈍鈍的疼痛後徒然掉落。
蕭晉看得分明,大喝一聲,「長卿,我們助你躍出去。」
長卿吸了一口氣,高高躍起,蕭晉一掌拍在他腳底,藉著掌勢,長卿迅速拔高,飛快的往旁邊山峰掠去。
而蕭晉,那一掌用盡了全力,於半空中力竭而落,趁虛而入的箭雨穿透了他的身體,飛濺了一地熱血。
他的眼裡,卻只看到長卿遠遠而去的背影,嘴角是凝固的笑。
他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並不覺得寒冷。
箭勢一陣猛過一陣,將馬車的頂蓋都射落到一旁。
夜將淇安拉了出來,幾人護著她一路向前衝去。
不斷有人在旁倒下,不斷有血噴到她臉上,她卻連哭都沒有辦法。
「夜!」淇安驚叫一聲,眼看著箭射入了夜的前胸。
夜的雙眼看向前面,頭都沒低一下,「王妃,看著前面的路就行了。」
淇安忽然哭了出來,扶住他,「夜,我們不走了,不走了好不好?」
夜轉過頭,長年不見陽光而顯得有些白晰的臉上浮了笑容,「王妃,明知道是死路一條,王府的暗衛也絕不會坐以待斃的。」
「你放心,王爺會來救你的。」
他相信自家王爺,從被帶到王爺面前開始,就一直相信著。
淇安一把抹乾了眼淚,跟在他身後,再不言語。
夜揮舞著長劍,一路殺過去,一邊,還要應付淩空而來的箭矢,淇安只能在他後面,看著他身上越來越多的傷口,越來越紅的衣衫,和一支又一支向她而來,卻插入他身體的箭。
直到,夜忽然停止了動作,以劍支地頓住。
他站得直直的,以守護之姿立在她的前方。
淇安淚流滿面,因為探在他鼻下的指尖,已經感受不到生命的氣息。
破空之聲穿來,淇安閉上了眼睛。
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再次面臨,應該比誰都要平靜。
「淇安!」
熟悉的聲音響起,滿是驚惶。
淇安瞪大了眼睛,看那紅影由遠及近,快過飛舞的箭矢。
戰烈從空中躍下,只來得及抱著淇安一轉,那箭就射進了他的背,箭羽兀自在尾端搖晃。
戰烈卻恍若未覺,只大略掃了淇安一眼,便運足內力大吼一聲,「住手!」
聲音一起,那攻勢略微停了一停。藉著這暫停之機,戰烈抱著淇安飛快的向前掠去。
「放箭!」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
只不過箭快,戰烈的身形更快,不過片刻功夫已經快要掠出峽谷。
可惜戰烈終究不過是血肉之軀,他的速度再快,最終還是沒能快過木製的鐵頭箭,只不過,護在他懷裡的淇安統統不知道,那後方追來的箭,統統入了他的身體。
他連躲都沒有躲,他知道,前方有一道懸岸,是淇安唯一的生機。
而此時,要在那些人之前搶得生機,需要的便是時間。所以他為什麼要躲,說不定躲的那一刻,耽誤的便是淇安生的希望。
「戰烈!」淇安只覺得掌心一陣濕熱,抬起來看,是觸目驚心的鮮紅。
戰烈沒有低頭看她,又有一支箭射來,他不閃不避,藉著這一箭之勢,直直躍下了前方的山崖。
當追兵趕到的時候,只看得見雲霧繚繞的一片朦朧。
「怎麼辦?」有人在問。
「哼,怎麼辦,戰烈身中數箭,那王妃不懂武功,必死無疑。」
而此時,軒轅極對著蜂湧而進的禁衛軍,譏諷的笑了。
他是已經逃無可逃,可是這些讓他失敗的人,也別想好過。
「蕭歷,你還在這做太子的爪牙,你家的寶貝小姐,恐怕已經在黃泉路上走了好久。」
軒轅杉心中一緊,淩厲的視線射了過來。
鳳定收了長劍,瞟了他一眼,「就你府中那些死士,能成什麼氣候。」
軒轅極呵呵一笑,「如果不止死士,是一隻軍隊呢?桃花塢中習武數年,最近又在蕭家得了磨練的軍隊呢?」
他笑的得意,「一路上有蕭家小姐作伴,也不至於太過寂寞。」
黃泉路上,淇安是還沒來得及走,她現在走的,是深不見底看似遙遙無期的下墜之路。
戰烈緊緊擁著她,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她抬頭,能看見戰烈嘴角單純的喜悅。
「戰烈!」她小聲的喊道,因為手掌下他的脈搏,扯痛了她的心。
戰烈似乎聽到了,低下頭來,「淇安,我要死了,是不是?」
他將頭放到她頭頂,「我終於,不負哥哥不負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