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蕪菱駭然。
大榮朝雖不如前朝講究男女之防,但是公然在光天化日就敢握住女子手腕,真不是一般登徒子了。
陸蕪菱想要掙扎,卻想到這男子敢這般行事,自然因為自己已不再是戶部尚書的千金,而是被他買下的官奴,屬於他所有的婢妾之流。
比起前幾夜牢獄中地獄一般的恐怖情形,自己受這點屈辱算什麼?
她漲紅了臉,咬緊了唇,身子微微發抖,控制了自己沒有哭也沒有掙扎。
年青男子的手如鐵鉗一般,隔著衣袖傳來灼熱的熱度,他打量了她頭髮衣裳,目光掠過她背後,低聲問:「沒有行李了?」
抄家之人,哪來的行李?
陸蕪菱有些想笑,眼睛卻有些刺痛,幸好不曾流淚。
「無妨,」男子低聲說。「回去我替你置辦。」
低沉又有些清越的聲音意外很好聽。他的面孔俯得近了,看不清那鼻梁的刀削斧鑿的硬朗,只覺得肌膚甚是白淨,嘴唇嫣紅,甚至有幾分艷色。
他略揚起下頜問那胖衙役:「文書這般就齊備了?」下頜弧度揚起時頤指氣使又硬朗利落的樣子大約是軍中養成的習慣,倒有點漂亮,不似一個出身不高粗魯不文的人。
「可以了,可以了,」胖子衙役笑得一臉諂媚,「羅大人把人領走就完事了。」
陸蕪菱突然記起這胖子前天晚上壓在姚家一個俏麗小丫鬟時黑暗中猙獰的面孔,最後還用手掐住那可憐的小丫鬟的脖子,若不是另一個兵丁給他推開,那小丫鬟就快被他掐死了。
那小丫鬟第二天都吃不了東西,一直捂著咽喉在咳嗽,被撕開的衣襟沒有替換的只能半敞著,露出裡面破了一半的抹胸,只有一點點稚嫩的突起而已,還遠遠不如自己。年齡大概不過十二三歲,臉上甚至不是痛苦憤恨,而是逆來順受的茫然。
由衷的厭惡湧到她胸口,幾乎要吐出來。
男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
為何要那般折磨折辱女子?
難道父親對母親、賈氏、青姨娘也是這般的?
自己被這武夫帶回去會不會也被這樣對待?
如果那樣現在死了是不是好一些?
她被令人厭惡的想象噁心得渾身控制不住打了個寒噤,那緊緊鉗制她手腕的手仿佛燒紅的鐵鉗讓她難受至極。
可是那武夫並不知曉,他便這般捏住她手腕,拉著她往前走,動作雖不算粗暴,卻因為她神思恍惚,險些將她拉個踉蹌。
她被他半拉半扯著到了黑馬旁邊,這是一匹牡馬,主人雖然衣飾簡樸隨便,它卻被打理得油光水滑,神采奕奕,漂亮的耳朵轉來轉去,眼睛清亮,睫毛很長,每一個動作每一根毛髮都在宣布我是匹漂亮的好馬。
「不曾備車,你就坐在我身前吧。」羅暮雪低聲說。
要跟這男子共騎?
陸蕪菱有幾分驚慌。
比肌膚相觸還要糟糕的就是這樣摟摟抱抱共騎一馬了。
她抬頭看他,想要委婉找個理由改變他的主意,卻已經被他一手托腰,一手托臀送上馬背。
他雙手極為有力,似乎她只是個再輕盈不過的物事,輕而易舉便能托起她。
她於是被托上了馬背。
停留在她腰和臀的手雖然沒有趁機揩油,停留時間卻過長了些。
緊接著這男子也以非常乾脆利落,漂亮的動作翻身上了馬。她的身後貼上了灼熱而陌生的身體,比她高,比她大,比她堅硬有力得多。
她被籠罩在男子陌生的氣味和溫度裡,不能自已地驚慌起來。
只能雙手緊緊握住鞍前冰涼粗糙的鐵環,一言不發。
男子的雙手緊緊摟住她的細腰,微微用力,將她拉到自己胸前貼住。
「靠著我。」他低頭在她頭頂耳邊說,熱氣吹拂在她鬢邊。
她渾身僵硬,滿身不自在,被迫緊緊依靠他胸前。
他策馬已出了這狹小骯髒的院子。
出了關押她們的牢門,便是一條陌生的青石板街。
來往人不少,看到年青男女這般摟抱著共騎,都忍不住看。
羅暮雪將身後的披肩拉過來裹住她,不讓人隨意打量,又感覺到她的僵硬,居然微微笑了笑,低聲在她耳邊問:「害怕?」
沒有等到她回答,披風下他摟住她腰的手輕輕在她腰背上撫摸了幾下,柔聲說:「莫怕,不會讓你摔下去的。」
這武夫眼神銳利聲音清越果斷,竟然也能有此刻這般低柔的聲音。
陸蕪菱怔怔的,她從沒有跟男人肌膚相觸過,更別提這般被摟抱,估計小時候連父親都不曾這樣抱過她,只覺得腦子一片模糊,不知該哭該罵還是厲聲呵斥,抑或隱忍不發?
他似乎也沒有指望她回答,卻竟然又伸手在披風下抄住她臀部和大腿根,輕輕抬了起來。
看不見只憑摸索,甚至碰到了她大腿的內側。
陸蕪菱雖被一番變故弄得筋疲力盡,一直有些怔忪,耳邊嗡嗡作響,此刻被他這般擺弄摸索,也大驚失色,渾身僵硬,抬起頭直視他,低聲問:「你要做什麼?」
她本是要斷然質問的,可惜聲音出口,沙啞低弱得可憐,還不覺帶了幾分顫抖。
羅暮雪沒回答她,繼續擺弄,把她左腿從馬背別過來,原來是要她扭轉成側騎的動作,這樣一來,她的臀部和大腿就大半直接坐在他腿上了。上身也側著更好地依偎在他胸前,一半臉貼著他胸口,一半被他的黑色披風半遮著,更加不容易讓路人看清長相。
他將她擺弄成這姿勢,似乎滿意了,一手騰出握韁繩,一手攬住她的腰。
陸蕪菱只覺得臀下的雙腿異常的堅硬,強壯,和自己,和身邊的侍女,和她熟悉的世界那般不同,她被迫貼著他胸口,甚至能感覺他胸膛的震動,耳朵貼住他胸腔,能聽到裡面不太平穩的心跳。
可他的手漸漸卻有些不太老實,慢慢在她腰肢上移動摩挲了幾下。雖然動作幅度不大,似乎非有意為之,但她本來就穿得不厚,自然很容易感覺到,
何況他呼吸都急促了些。
隨著馬兒的奔跑顛簸,她腰間放著的大手緩緩地上下摩挲,下的時候甚至能碰到她微微突起的胯骨,一時撫在她腰側,一時那熱度又慢慢移到脊梁。似乎是不經意的,又分明帶了異樣的顫慄。
她緊張得僵硬如木,只覺得這路竟迢迢無期,她想挪動一下身子,剛剛一動卻被那手按緊,他呼吸急促了幾分,低頭看著她,本來銳利如劍的眼睛和面龐都有些灼熱,雖然未曾言語,卻分明是讓她不要動的意思。
陸蕪菱盡管於男女之事尚且懵懂,卻直覺知道自己確實不該動。
她低下頭,慢慢,慢慢,臉熱得抬不起來,胸口也無端煩悶焦躁,恨不能自己也氣力非凡,飛起一腿將這膽敢輕薄自己的陌生男子踢下馬才好。
可眼下也只好忍耐著繼續被迫依偎在陌生男子的胸口,心中胡思亂想,一時想著恐怕未必是有人請托,這個什麼游騎將軍分明是對自己有些不壞好意的;一時又想著自己將來不知會落到何等境地,終究心中還存了萬一的冀望。
好在那手終究是不再隨意摩挲她了,卻是熱熱地貼在她腰際不動,如同烙鐵一般,叫她始終難安。
這般煎熬著在馬上過了兩柱香時間,終於停了下來,聽到兩三個或年長或年輕,但均是粗豪,洪亮的男人嗓音在叫:「將軍,您回來了!」聲音俱都歡喜恭敬。
陸蕪菱微微側過臉,看到兩扇黑漆楠木門,不算大也不算小,旁邊圍牆雕飾還算清雅,只是有幾分陳舊,門前的兩只石獅子似是有些年頭了,門楣上掛著簡單的「羅府」,嶄新的黑漆雕牌,不知哪個雕版行的師傅仿的顏體字,風骨全無,再普通平庸不過。
門前打掃得也不太乾淨,再加上兩三個身穿戎衣的大老爺們在那裡充當門房小廝,往那一站,吵吵嚷嚷,越發不搭調。
陸蕪菱一貫出門也只是那幾家固定去處,並偶爾一些踏青游園上香的所在,都是有限的,這一片只能大約猜測出是東城和南城之間,好些四五品官員聚居的幾條胡同。
羅暮雪答應了他們,便翻身下馬,又雙手支住陸蕪菱纖細的腰肢,將她抱了下來。
那三個親隨都眼睜睜看著她,覺得不對,瞥開眼,又偷偷看。
羅暮雪面部表情很嚴肅,完全沒有介紹陸蕪菱是誰,為手下解惑的意思。
他把韁繩扔給其中一個親隨,拉著她手腕,便往裡走。
進去的照壁是一面白牆,上面提了兩首詩,字跡也是風雨侵蝕,顯然不是現任主人所作。
羅暮雪居然拉著她步行參觀了一下羅府。
這棟宅子一共四進,在京城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第一進住著羅暮雪的親兵幕僚們,亂糟糟的,便沒有多作停留。
第二進中間是正廳,兩側廂房是羅暮雪的外書房和演武廳,前頭天井甚是軒闊,只稀疏種了兩排梧桐,放置了幾張石桌石凳。
第三進開始才算真正的後院內庭,二門設在此處,可只有一個耳聾眼花的老媽媽守著門曬太陽,連見到主人,也是憊惰樣子。
前面兩進羅暮雪只是帶她走過,進了二門的第三進才算好好參觀一番,第三進的前庭也是十分大的,草木扶疏,陸蕪菱隨意一瞥,便看到兩本頗為珍貴的茶花,一本鶴頭丹,一本絳紅茶梅,只是狀態並不好,抄手游廊前頭的幾株芭蕉葉子枯黃大半,別的草木也多有零落,可見管花木的園丁婆子不甚得力。
內廷遠比外頭門臉華貴,正房七間,中間東階西階扶欄而上是前廳,裡面擺設有些少,桌椅家什也有些不搭配,過了門戶是正室,後面還有三間抱廈。
出了正房,羅暮雪指著東邊三間廂房道:「我平日住在那裡。」說著微微低頭看她,有點欲言又止,似乎在猶豫,又似在等她說什麼。
陸蕪菱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可說的,有些莫名地抬頭看著他。
羅暮雪注目看了她片刻,終究收回目光,什麼都沒說,帶她穿過西廂的抄手游廊,走過垂花門,南面有一排倒座房,看著似乎只有兩三間有人居住。
垂花門外是個夾道,旁邊有一排花木,花木西邊尚有一排低矮的小房子,明顯是給婢女們居住的,同樣沒有什麼居住痕跡。
穿過夾道又往東進了第四進的月門,到了第四進的西廂。
第四進的前庭要比第三進狹窄不少,雖然同樣是北邊七間正房,卻沒有廳,也無抱廈,也無南面的倒座,只有東西兩邊各三間廂房。
難能可貴的是四進後頭帶了個小花園,不算大,也有個小湖,一處水榭,一處亭子,可惜裡頭雜草不少,顯是疏於照料。
只是第三進好歹家具齊備,也添置了些擺設,第四進就零落多了,只有不甚完整的家具,不過大都是典雅的黑漆楠木,積著灰。看得出是前任所留。
羅暮雪開口道:「你就在第四進住下吧,隨意挑選你喜歡的房子便是……事情倉促,不及置備東西……」說到這裡,頓了頓,似乎有些赧然,「你回頭只管寫個單子給我,要些什麼家具,擺設,衣裳,首飾,並日用雜物,都清楚寫上,我是不知曉你們姑娘家用什麼東西的,務必清楚明白,巨,巨……」
「巨細靡遺。」陸蕪菱忍不住好心給他接上。
這武夫顯是不熟悉成語……
「對,」羅暮雪帶了幾分高興地看了陸蕪菱一眼,仿佛便是「這個東西果然買值了」的滿意神情,又似乎是看到手下勇武,立功了的嘉獎表情,「巨細靡遺。」
又道:「積塵甚多,你挑中哪間,我先叫丫鬟們打掃出來,好安置下來,別的你日後慢慢指使她們灑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