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蕪菱緩緩睜開眼睛時,覺得有些不對。
頂上黑沉沉的楠木拔步床,花色並不是每日自己一早睜眼看見的,而是十八羅漢圖,自有幾分眼熟,眨眨眼睛,明白過來:這是羅暮雪的床!
因為她往素幾次值夜都是睡在拔步上,角度不同,所以今晨看這些圖案,便覺得陌生。
竟然睡在羅暮雪的床上!
陸蕪菱突然間驚怒交加,她已經記起了昨夜那一場酒。
而腰間還被一條有力的臂膀摟抱著!
她掀開被子,看到自己身上衣衫還是完整的,倒是鬆了口氣。
溫熱平緩的呼吸便在頸邊,貼著她身子俱是巨大的熱量來源,那條橫在自己腰間的手臂,比自己結實粗壯修長得多,肌肉線條卻又非常漂亮,熟睡的皮膚下卻隱藏著不容錯辨的力量。
羅暮雪整個身子都貼著她,臉也和她的面頰脖子相貼,十分親暱。
最可恨的是手摟得高了,手指觸在自己胸部下沿。
陸蕪菱臉漲得通紅,簡直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感覺了一下,自己的下裳還算完好,雙腿間也並無異樣痛楚,雖然中褲略有些亂,也可能是自己醉夢中輾轉反側之故。
陸蕪菱呆了半天,最後決定還是就這麼鬆口氣好了。
然而羅暮雪身子雖然沒壓著她,或許是心理作用,單一條手臂和半邊身子略微斜倚,也讓她喘不過氣來,陸蕪菱便竭力要搬開他的手臂,羅暮雪卻抱得死緊。
再用力,羅暮雪皺皺眉,慢慢張開眼睛。
他眼神中還帶著初醒的茫然,但眼眸還是晶瑩明亮,奪人心魄。
他清醒時的眼睛,好幾次讓陸蕪菱想起「神光離合」。
羅暮雪清醒得比陸蕪菱快,看到面前的情景,他似乎眼睛裡也驚訝了片刻,但是他不動聲色。
陸蕪菱都沒鬧,他難道自己叫起來不成?
羅暮雪慢慢坐起來,樣子十分沉著,好似非常習慣,仿佛每天他都這麼抱著陸蕪菱醒來一般,他坐起身子後倚靠在床頭,道:「你早醒了嗎?」
神色淡然,熟稔,仿佛老夫老妻睡醒之後的每日閒聊。
陸蕪菱紅著臉縮在被窩裡。
羅暮雪知道自己表現越理所當然,她就會不知不覺受影響,也會下意識覺得和自己這般理所當然。
他本來還想讓陸蕪菱起來給自己穿衣,顯得更加若無其事,說不定明天叫她來一起睡她也就習慣了。
看她滿面通紅縮在被窩裡,想想還是算了,操之過急。
他瞥了陸蕪菱一眼,道:「昨夜也未如何勞累,不知怎麼今早就起晚了。」
這話大有深意,陸蕪菱一時臉上紅得都快滴下血來。
羅暮雪還是若無其事,自己慢慢起身穿衣,一邊穿衣一邊叫外間丫鬟進來伺候,一邊對陸蕪菱道:「過幾日是你及笄,我已經安排好了,你自己不要另外安排,等著我便是。」
陸蕪菱一怔,她倒是沒想到羅暮雪還知道自己及笄的日子。
羅暮雪這時穿好了衣裳,錦鯉帶著杏兒走了進來,捧著水盆洗漱之物,伺候羅暮雪梳洗。
杏兒眼睛帶著笑,瞥了床上縮著的陸蕪菱一眼。
錦鯉笑道:「菱姑娘可要我伺候穿衣?」
陸蕪菱面上紅暈未消:「不必。」
錦鯉和杏兒都輕笑了一聲。
估計人人都以為她和羅暮雪魚水和諧了。
羅暮雪似乎心情也不錯,雖然沒什麼笑意,卻還轉身打趣她:「再過幾日就是大姑娘了,還賴在被窩裡作甚。」
語氣輕淡,眼睛卻灼灼盯著她。
陸蕪菱覺得他話中頗有深意,心裡一沉,同時又覺得耳熱。
她確實也不好總是賴在被窩裡,便低頭自己爬起來,身上衣裳也根本未脫,只是皺巴巴很難看。
錦鯉也為她備了梳洗的水和東西,陸蕪菱自己梳洗,又和羅暮雪一同用了朝食。
羅暮雪用過早膳,自要出門公幹,陸蕪菱在錦鯉和杏兒微笑的目光中出去繼續每日的料理家事。
下午她一直想著繁絲的事情,便欲將五月叫來問問,催催她行事。
誰知道中午的時候,外頭管家令人傳話說大人又買了丫頭,這便送了進來。
陸蕪菱叫人領進來。
那丫頭低著頭一進來,陸蕪菱便不由自主站了起來,淚盈雙睫,喚了聲:「繁絲!」
繁絲哭著撲倒在陸蕪菱腳下,抱住她雙腿,哭道:「姑娘,我的姑娘,誰曾想今生還有能見姑娘的一日!」
陸蕪菱把她扶起來,看她原本有幾分豐潤的面孔瘦得下頜尖尖,面容憔悴,又梳了婦人頭,只覺心酸痛楚,眼淚不知不覺流了滿面:「繁絲,對不住,我自顧不暇,未能救得你,讓你受了那麼多苦楚委屈。」
繁絲帶著淚笑道:「傻姑娘,奴婢這點委屈算什麼,姑娘才委屈,姑娘還念著奴婢,令人去找奴婢,奴婢已經感激不盡了。」
陸蕪菱流淚道:「不用再叫我姑娘,如今我同你一樣是官奴,也不知道我們二人日後會如何。」
繁絲哭道:「姑娘再如何,也是我的姑娘。」
外面送人進來的小廝笑道:「菱姑娘和這位……嫂子,且莫哭泣,菱姑娘,大人吩咐說這位嫂子買進來便是伺候姑娘的,住處品級由著姑娘定便是。」
因為繁絲已經做了人家妾室,梳了婦人頭,所有小廝叫她嫂子。
陸蕪菱本是讓五月哥哥去幫忙把繁絲買下,但是羅暮雪一直讓人監視著她,自然也就發現了,對於他而言,要買個商賈的小妾不過是件小事,很快就辦妥了。
陸蕪菱擦乾眼淚,帶了繁絲回房,細細問她別後事。
「……我那日先被買了,也不知道亂絮如何,那人,那人也沒什麼好說的,雖然幹點活,也不曾受什麼打罵……」繁絲性子溫柔善忍,卻又十分精明,往日最得陸蕪菱倚重,到了新壞境,雖然身子不免被那商賈糟蹋,但她一來長得只是清秀端正,又能幹,也會討好人,倒未曾被大婦如何為難,比別的妾室好得多了。
那商賈也沒有太過迷戀她,只是覺得她不錯,所以日子過得還好。
陸蕪菱卻是看到她的婦人頭只覺得刺目。
繁絲不過十六歲,這樣被人叫嫂子,又是沒個著落的,真是刺心刺肝,若是往日,有自己在,倒是也能護住她不被人輕賤,如今自己自身難保,繁絲更是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繁絲向來水晶心肝,看著陸蕪菱目光停留自己額上,便知道她在傷心什麼,朝著陸蕪菱笑道:「姑娘真是個傻姑娘,我們這些自小做人奴婢的,還學大家閨秀三貞九烈不成,過幾年姑娘若是得了勢,給我找個年紀相當人品好的管事,也沒人會嫌棄我。」
又看看陸蕪菱,仍舊梳著姑娘時的頭髮,便知道她還不曾被羅暮雪正式收了,便不免小聲問道:「姑娘,羅將軍怎麼說?可是要正式擺酒納妾?」想著她的姑娘這般孤標傲世的人品,落得給個四品武官做妾,眼神也不由黯淡了。
陸蕪菱臉色沉了下來,搖頭不語。
繁絲也臉色一僵,「難道他就什麼名分都不給了?白白受用了姑娘的身子……」
陸蕪菱繼續搖頭,又覺羞慚惱怒。
繁絲眼睛一亮,小聲道:「姑娘莫非還不曾被……」
陸蕪菱臉已通紅,看了她一眼。
繁絲便和緩了面色,微笑低聲道:「想不到羅將軍還是柳下惠,如此姑娘倒是可以謀劃一二,咱們不如找個人給方公子送信,他那樣的人物,對姑娘又那般有心,就算不能正式娶了姑娘,也會對姑娘尊重有加。」
陸蕪菱心煩意亂,搖頭道:「咱們且好生活著,莫要想這些,徒惹煩惱。」
繁絲歎了口氣,上前摟住陸蕪菱纖腰,低歎了口氣,灑淚道:「我苦命的姑娘……」
主僕倆相擁淚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