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小箋之上,列了三四個字,都曾幾經塗改。
夏初,珍薢,清薢,玉芷。
這些字,對於羅暮雪的程度來說,算得偏僻,也不知他是如何苦思冥想。
陸蕪菱心中覺得有什麼東西被輕輕觸動,一股暖熱從心中慢慢湧起,直至面上。遂指了其中一個,低聲道:「便叫清薢罷。」
薢(xie)意與菱同,時人取字,往往是注釋其名,再者便是父母對孩子的祝願。
羅暮雪點點頭,正容祝道:「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女士攸宜,宜之於嘏,永受保之,曰清薢子。」
陸蕪菱鄭重低首答道:「清薢雖不敏,敢不夙夜祗來。」
羅暮雪低聲道:「三拜。」
陸蕪菱朝著上首父母空位,虔誠三拜。
最後本該由母親訓示,但陸蕪菱既然無母,自然也就無此過場,羅暮雪等她站起,便宣布道:「禮成。」
他聲音清揚低厚,認真之時,別有一番動人魂魄。
陸蕪菱站直身子,便朝他深深一禮:「多謝。」
羅暮雪見她第一次不以大人稱呼自己,心中微微一甜,覺得自己這些日子的布置心血果然沒有白費。
兩婢女也都同時齊齊朝他斂衽為禮,道:「多謝大人為我家姑娘費心了。」
羅暮雪心中愉悅,心情大好,便打賞二人一人幾顆金豆子,待二婢謝過,又道:「今日既然是你們姑娘大日子,便是不好張揚,也要慶祝,繁絲去傳今日闔府加菜,人人有賞。」
於是闔府歡慶,起初還不知為何,只是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後來便也都知道是陸蕪菱及笄,如端木嬤嬤,錦鯉等略有臉面的都送了禮來。
然後到下午的時候,羅府卻收到了一份奇怪的禮。
送禮來的是獨個一個丫鬟,穿得花穿蝴蝶粉羅衫,塗脂抹粉,門房打開門便覺得奇怪,哪家丫鬟如此打扮?何況送禮送信,一般人家都使婆子小廝,便是使大丫鬟也必是要用車,跟些人的,哪有一個姑娘家自己走過來的?
那丫鬟手裡的布包往門房懷裡一擱,「我們姑娘是群玉樓的芙蕖姑娘,這是她送給她姐姐陸姑娘的及笄禮。」
老門子愕然,這什麼群玉樓,什麼芙蕖姑娘,好似不像正經路子。
丫鬟卻已經撇撇嘴,撩撩頭發,跑了。
老門子怔了許久,決定還是拿給恰好在家的大人先看看好了。
羅暮雪在書房擦拭他的寶劍,這些事,他是不肯假手丫鬟的,聽到老門子的回稟,面色一冷,伸手拎過那布包,便聞得一股劣質脂粉味,打開一看,是一匹不大值錢的粉色絲羅,余者並無其它。
羅暮雪冷笑了一聲。
陸蕪菱的庶妹陸蕪荷在群玉樓掛牌,被人爭奪,最後洛王家二公子一斛珍珠給她開苞的事情,京中早傳得如火如荼。
聽聞洛王家二公子還喜歡母女兩個一起玩。
「芙蕖」正是陸蕪荷的花名。
聽得那些將校們私下議論,現在她大概是群玉樓的搖錢樹,睡一次還是挺難的,不但要有錢,也要有身份,如果實在身份不夠,這錢就得相當昂貴。而她姨娘青蘿因為年齡大,生過孩子,就要便宜多了,但畢竟是前戶部尚書的妾,而且雖已年近三十,卻是楚楚動人,所以生意極佳,每日迎來送往。
陸蕪荷的身價高,據說前些日子有個揚州大鹽商,是足足花了一千兩銀子才得一親方澤,這錢就算樓裡分大頭,她手頭也絕對不拮據。
若是真心送禮,送姐姐的及笄禮怎會只是不足三兩銀子的一匹布?
像她那麼受歡迎,豈會用廉價脂粉?非要在布上留下這味道,無非為了刺激陸蕪菱而已。
羅暮雪以前癡戀陸蕪菱,曾經花了很多心思精力去打聽她的事情,對陸家很了解,知道這位陸家庶出的三小姐是個掐尖要強的,以前就沒少給陸蕪菱下絆子。
羅暮雪打聽到陸家家中那些事時,便對這青姨娘和庶出的陸蕪荷很看不慣。
本是庶出一系,又不安分,和嫡妻相爭也就罷了,卻時時想要把別人當槍使,幸而陸蕪菱聰慧,從來不上她們的當,那會兒羅暮雪時時聽些陸家內帷細事,也曾惱恨陸蕪菱手軟心善,只會自保,不想著弄些手段狠狠給她們些教訓,雖不曾被欺負,卻終究讓他意難平。
那陸蕪荷穿著舉止自命清高,素來行事卻是小婦姨娘的小氣骯髒做派!
這次大約是不忿自己淪落風塵,姐姐卻稍微好點,故意挑著這時候送來,惡心她一番,最好是讓她傷心內疚。
可就算如此,也就捨得送這麼劣質的絲羅,連顏色也是挑的妾室常用的粉色,心思真是……
慢說以前兩姐妹便沒什麼感情,就算有感情,陸蕪菱自身難保,又有什麼能耐救得了你?
若真是三貞九烈的官家小姐,進了樓裡,要接客了,為何不學陸蕪菱自盡?
自己過得不好,便也要讓別人不舒服,果然是賤妾養的……
羅暮雪心中一股無名之火慢慢升騰,冷笑幾聲後,把布扔給老門子:「賞你了,這件事不准說出去,若是被菱姑娘知道了,唯你是問!」
老門子連應喏喏,手裡接過那匹布,心裡卻犯了難:自己沒有女兒,這匹布顏色不尊重,老婆子穿不得,可如何是好?
不知道綢布莊裡換不換得?
陸蕪菱最終也沒知道她家三妹送她的這份大禮,把亂絮送走,略料理家務,天便已擦黑,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便這般過去了。
從今天起,她就真正是個大姑娘了。
經過這一日,陸蕪菱和羅暮雪之間關系卻隱隱近了不少,平日教習詩書,說話烹茶,有時陸蕪菱指點廚房給羅暮雪做個別致新穎的點心菜餚,漸漸相得。
羅府的下人們看在眼裡,便只等著哪一日改口叫陸姨娘了。
而此時,繁絲央托去打聽方微杜的人也回轉來,帶回了消息。
繁絲晚上悄悄尋陸蕪菱道:「……小子愚俗,未能接近得方公子,只給方公子的小廝留了口信,又打聽了消息,說是方公子今年秋天要下場應試了……」
方微杜之前在國子監學習,本就是監生,可直接參加鄉試,只不過他聲名日盛,素來不將心思放在這等凡塵俗事上,如今方家勢敗,他作為嫡子,雖非長子,卻也是要挺身而出來支撐家業。
陸蕪菱聞言歎息,想起方微杜當年一身白衣,當街撫琴而歌的少年輕狂,只覺得歲月無情,人世滄桑……
秋闈之後,便是萬壽節呢……
「知道便可,繁絲你且莫再自作主張,使人去打聽了。」陸蕪菱嚴詞道。
繁絲應了是,心裡卻暗暗歎息,那鄰居小子人忠厚可信,送信過去給方家小廝,卻是等了幾天未能得到回信才回來的,也不知道是信兒未能傳到方公子耳中還是如何……
且這些日子看下來,羅大人確實也是不錯,何況姑娘心悅於他,自己便不可再多事了。
只是姑娘難道就真的給他做妾,將來任人磋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