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
雖是進入了五月,入夜也是寒涼。
風沙漫漫,磨不去鐵血男兒縱馬奔馳的英姿;冷月溶溶,浸不掉他們的一腔熱血豪情。
幾千騎兵趁夜滿載而歸,他們追擊胡人中最彪悍凶狠的一個大部落,伏擊千裡,不死不休,終於將那個部落全殲。
雖然他們也受了傷,死了人,不過勝利的報酬並不低,這個部族是他們的宿敵,如今族中一萬多男子大半被他們斬殺,掠得牛羊金帛無數,便是女子也很不少。
騎兵只帶了些美貌女子和掠得的金銀回來,後頭還要上萬的步兵隊伍壓著輜重。
聽著非常殘忍,可是胡人對待漢人的手段,還要殘忍得多。
至少,他們很少傷害孩子,但那些胡人去擄掠漢人邊境的村鎮,會把小孩都摔死。
仇恨日積月累,雙方便都不把對方當人看了。
戰爭最殘忍的,也正在於此。
雖然羅暮雪役下算得嚴格,不過也只能做到讓士兵不擾自己這邊的普通百姓,不讓士兵們劫掠胡人,在這裡實在是說不過去。
所得豐厚的將士們回到自己的營地,高聲談笑,無憂無慮。許多牛羊野味被洗剝了架起來烤,肉香飄蕩在營地半空,伴著澄淨夜空,金黃明月。
雖然不許喝酒,但還有美貌胡女歌舞助興。
有的被掠的胡女在低聲哭泣,不過大都都開始歌舞和奉承男子。胡人在草原上也是互相掠奪,這些女子經常被搶來搶去,已經習慣了。
羅暮雪受了點傷,一只箭射中他左上臂,好在穿著甲胄,箭頭射得不深,這個對他來說,不過是點小傷。軍醫在一邊給他拔箭敷藥,他若無其事,准備吃烤好送上來的第一批羊肉。
羅暮雪不在的時候,幫他統軍的屯田官是他的左右手,一個叫田禮的青年,此時正在他右手邊坐著,笑道:「這次大捷,若是朝廷沒出事,咱們封賞是少不了的,說不定還能升一級。」
又道:「將軍今晚也挑一個吧?這次的薩莫拉族是大族,族中女子大都是劫掠來的或是小族貢上的,美女不少……」
羅暮雪面上並無笑容。
大皇子和程家打著什麼主意,他是知道的,無非是等著鶴蚌相爭,好最後漁翁得利。雖然未必容易,但是估計勝算不小。
為此,和胡人那邊,也幾乎停止了征戰。
他知道這一仗之後,估計便要暫時休戰,先東進了。累軍東線,虎視眈眈,一旦太子和四皇子有所勝負,他們便可以一舉拿下。
只是恐怕還要等。
他前些日子聽說四皇子起兵便派了一隊最得力的手下去接陸蕪菱,可至今還沒有消息,前兩天卻聽說如今四皇子北伐的軍隊已經占了河東,卻叫他心中怎不擔憂?
心中暗暗後悔把陸蕪菱送去崔家。
可是若留在京中,也是暗潮洶湧,難得保全。
程家家眷逃出來時,便死了程果毅一個寡嫂。
程家有內線在濟南府,他派出的人手都是近乎死士,非常忠誠,能力也強,何況陸蕪菱身邊還有六個侍衛,找到她並帶回來,應該不難。
羅暮雪這麼想著,略微放下點心來。又想如果過三兩天還沒有動靜,反正這邊暫時也不需要打仗,自己跟程老將軍說一聲,便親自帶人潛入河東去。
他暗自思籌時,手臂上傷口已經處理好,新鮮的肥羊烤完香噴噴的,味道不錯,胡女的歌舞很原始,隨著音樂,圍著火堆,扭動腰肢臀部,盡是誘惑,刺激得年輕的將士嗷嗷直叫,不一會兒已經有好些士兵把中意的胡女帶走了,營地裡開始有些曖昧的氣氛。
羅暮雪皺著眉頭。吩咐今晚值崗的軍人都不許擅離值守,否則便要軍法伺候。
帶兵不是一件容易事,士兵也不是奴隸,可以完全高壓管理,一群充滿精力和野心的粗魯男子,只能用前程和金銀女子來刺激他們悍不畏死,奮勇作戰;用嚴厲的軍法來防止他們擾到自己這方的平民;還要聯絡感情,使他們對主將充滿感情和敬服……
一個特別美貌的胡人少女被一個年近四十,酒糟鼻的偏將抓到懷裡,正肆意揉弄她尚未十分豐滿的胸脯,又當眾把她下裳扯脫,露出兩條白生生纖長大腿。
胡女雖不似漢女矜持,卻也不能忍受這個,那胡女眼淚汪汪的看著羅暮雪,明眸含淚欲滴,宛如明珠帶霧,著實令人生憐。
田禮笑道:「看,那個小丫頭想讓將軍你英雄救美呢……嘖嘖,是三隊的統領老方,這人最好色,床第上喜歡刺激的,這丫頭看著才十四五歲,剛才跳舞時就總是朝你笑,可惜可惜……將軍,您不去英雄救美一個?」
羅暮雪之前正在想陸蕪菱的事,哪裡能看到一個跳舞的胡女的笑?聞言嗤之以鼻,面無表情道:「我難道很喜歡和下屬爭風吃醋?」
田禮笑起來,口中調笑道:「羅大人被賜婚如此佳偶,自然看不上區區胡女,這是要守身如玉呢?」
羅暮雪哼了一聲,起身走回營帳。
看到他站起身,那胡女失望極了,本來被擄她並不怕,草原上女子常被如此搶來搶去,反正也不會被殺,她是整個部族最美的姑娘,每天不知道多少年輕小伙子在她的帳外唱著情歌,把她比喻成鮮花,牡丹,百靈鳥……既然是最美的,伺候的也會是敵軍的首領。
遠遠看到黑馬上那英武俊美的指揮者,她心裡竟泛起欣喜和期待。
草原上崇拜英雄,何況是這樣年輕俊美又英武的英雄。
可是,誰知道他竟然瞧不上自己!
身後臭烘烘的老男人揉搓自己的粗糙的手粗魯得很,揉得她生疼,她的腿光裸□著,誰經過都要看兩眼,有的還要摸兩下,老男人得意洋洋,拽著她頭發回營帳去,和她想象中自己在溫暖的營帳裡,暗黃的燈光下,被那英俊的首領美麗而充滿力量的身體徹底征服完全不同……
胡女漂亮的大眼睛流出眼淚來。
羅暮雪並不知道自己剛剛讓一個少女絕望,他大步走到自己營帳跟前,掀開營帳的門簾走進去。他的營帳是牛皮所制,堅固但並不奢華,身邊親兵替他點亮油燈,幫他卸下盔甲,他便讓人出去了。
他在燈下沉思了一會兒,拿起紙和筆墨,打算給陸蕪菱寫封信。
他很想傾訴一下自己的思念,但是又覺得這思念實在難以用言語表達。
難道要傻乎乎地說看到月亮我想到你,看到溪水我想到你,看到路邊的小花小草我還是想到你?
說我在去年冬天初雪的時候,在雪地裡伏擊敵人,一有閒暇,腦子裡都是你?
說我在商議軍務的時候,因為走神被程果毅公然取笑?
說過年的時候,我多麼希望你是和我在一起?
說我寂寞了?
羅暮雪不想用自己的筆寫出這些傻話,他有時候很羨慕陸蕪菱,如果他也有她的生花妙筆,這時候倒是可以寫兩首情詩了。
琢磨了半天,他想到如果自己的手下把陸蕪菱帶過來,寫信似乎沒有必要了;若是自己親自出馬去救她,當然更沒有必要。
他把只落了一點墨的白紙團成一團,扔在了案底。
熄燈睡覺。
外頭明月將月光透過縫隙微微滲入,在黑暗的地面仿佛一縷輕紗,營地裡男女嬉笑的聲音此起彼伏,間或還有些更加令人面紅心跳的聲音。
羅暮雪輾轉難眠,閉上眼都是她的樣子:微笑的樣子,拒人千裡之外的樣子,侃侃而談的樣子,流淚淒傷的樣子……還有,在他的床上,潔白,無助,流淚,又婉轉可愛甚至嫵媚的可憐模樣……
他的心軟成一灘水,他的身體卻熱得像一團火。
自從第一次見了她,他似乎一直在這樣的矛盾裡煎熬。
以前最難忍受的時候,他也曾自己排解……羅暮雪探手,突然又覺得興致全無,最後他歎了口氣,決定強忍著睡覺。
夜夜照著西疆的明月,是否也照河東?
自己思念的人,此時是否也會思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