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許嫁

陸蕪菱坐在屋裡發了會呆,苦思對策,可是人為刀俎,我卻實是魚肉,命門握在人家手裡,卻又能有何良策?

她想起羅暮雪說,你便是再聰明,有時候遇上絕對的力量,也是無用。

她只是一個弱女子,父親身死,闔府被抄,她一無所能。

被羅暮雪買回去,再怎麼堅持,他要動手的時候,她也只能任憑宰割。

亂軍突起,世道大變,她也好,姐姐也好,大多數無拳無勇的人們也好,都是如同豸雞一般,朝不保夕,欲求一夜安寧而不可得,惶惶不知所終。

生死榮辱,太平時在天子,在高位者一言一念之中,亂世時,更是如無根浮萍,隨意一陣小風小浪,也便就此沒頂。

陸蕪菱心裡湧起深沉的悲哀。

她真的是,太沒有力量了……

羅暮雪不知道,她其實很羨慕他。

羨慕他能夠用自己的力量,聰明一步步強大,雖然出身低,卻也已經足以庇護自身。

她也知道,如果她依附他,好好地嫁給他,同樣也會受他庇護。

可是她總覺得,被他庇護的自己,很羞辱……

仰仗男人一時的恩愛,便是正妻,也不過是任人擺布而已,就算自己嫁給他,一針一線,都是他的,又有什麼臉面同他並肩?

若是自己家中沒有出事,若是羅暮雪上門求娶她,若是人能夠重新活一次,她會不會從心裡歡喜他?……

她突然間想起了父親。

父親年輕時,風流蘊藉,聽說,他同母親也是曾經兩情相悅,琴詩相和,鶼鰈情深。

可是母親剛剛亡故,他便納了青姨娘,據說是因為青姨娘生得有三分和母親相似……

大姐很恨父親,恨他對她的母親毫無感情,恨他對亡母的幼女不管不顧。

其實自己心裡,也恨父親。她記得自己小時候,在賈氏那裡受了委屈,渴望跟父親一訴,卻三五天看不到父親一眼的心情……

長大了,她恨父親明明只愛他自己卻還裝作對她母親癡情,到了母親的忌日,都要寫篇聲情並茂的悼文。

其實同為善弄文墨的自己知道,若真是痛楚,又豈能如作秀般去潤色辭語?

他不過是陶醉於自己的深情裡。若是真的愛母親,便是公事再忙,又怎會對女兒如此敷衍?

有時間去宿在姨娘屋子裡,沒有時間關愛女兒……

可是他終究是她的父親,她在他每次因為她寫了好詩好文眉飛色舞時,心裡不免還是酸澀歡喜的。

她突然清醒無比意識到父親已經死了。

到今天才清晰無比地去想,他收監,判斬監侯,被送上斷頭台時,是什麼心情……

可曾想起他的遺孀兒女?

可曾想起她的母親?

陸蕪菱突然淚流滿面。

陸蕪菱突然覺得自己在這個危險的地方莫名其妙想著這些事情很是滑稽,搖搖頭,把父親和羅暮雪都丟在一旁。

她得要想著眼下。她雖然不怕一死,卻不可能眼睜睜真的看著四皇子把繁絲或者周侍衛他們割來割去的……

這段時間遇到這些事,才知道想死都不能死的時候,才是真正的無奈。

可是她做不到像父親那樣,誰都不愛,誰都能捨棄。

對她好的人,她也必須回報,如姐姐,如繁絲,甚至如周侍衛朱侍衛。

四皇子商量到很晚才得以結束。

他本來心裡懷揣著滿心的興奮和邪念,此刻卻有些疲累了,他猶豫著今天夜間是先哄哄陸蕪菱還是先得了她身子再說。

照著他的性子,自然是要得了她才舒服,可是他又覺得太急色了也沒意思。

遠遠看到他屋子裡亮了一盞昏黃燈光,在黑夜裡,室外的小徑上,他突然覺得心中一暖。

他記得他當年見到她時的情景模樣,記得她乾淨如山頂白雪的笑靨,他記得他在對父皇,對母妃,對宮裡事情心底升起厭惡,在跟乳母翻雲覆雨後偶然覺得心底空虛冷漠時,在為了謀劃大事心力交瘁時,偶爾會想起她。

那時候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她將來會是他的妻子。或者說,他偶爾幻想將來娶妻之後的生活,是以她為假設對象的。

那時候他曾經幻想過,自己在深夜歸來,她點了這樣一盞燈等他。

他心裡軟了軟,雖然陸蕪菱不能做他的妻子了,自己還是要好好待她,玩歸玩,卻還是不要把她玩得太傷了。

進門時候,陸蕪菱在燈下半睡著,和他幻想裡一個模樣。

她會等著他,不會先睡。

他走過去輕輕撫摸她的頭發肩膀。

陸蕪菱仿佛被蛇咬了一口,驟然驚醒。

其實她是怕自己不小心睡著了,會被他輕易占了便宜。

她也很疲倦。

也是身心交瘁。

看到四皇子燈下俊俏的面容,帶著探究的微笑看著自己,她歎了口氣,喃喃說:「殿下,我累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說行嗎?」

四皇子僵了僵,隨後又重新掛出微笑,道:「好,我抱著你睡個好覺。」

真是……厚臉皮到無法形容。

陸蕪菱面上卻不動聲色,只冷冷道:「殿下是不想讓我睡吧?我在這裡坐一夜好了。」

四皇子眼睛裡重新有些興奮了,面上依然溫柔款款道:「菱兒不想睡覺?那我教菱兒做點有趣的事情好了。」他從後面抱住她肋下,把她往床上拽,一邊低頭在她耳邊故意柔聲說:「菱兒一路累了,今天不用你伺候我,我來伺候你,一定讓你舒服……」

陸蕪菱臉漲紅。

她本來打定主意要對四皇子冰冷以對,她直覺知道他在期盼她臉紅,羞惱,甚至哭泣哀求,她越不如他願越好,可是胸中脹滿羞憤,她實在忍不住。

她拼命控制自己的憤怒,低下頭,也不反抗,只是冷笑著低聲說:「呵呵,四殿下是真心把我當成粉頭妓子了……」

她聲音裡的悲涼憤郁仿佛沁涼的水,澆在四皇子熱騰騰的心思上,一時間便只余得些白煙裊裊。

他不知不覺鬆開陸蕪菱。

陸蕪菱被他扯得狼狽,慢慢扶著桌沿站好,轉身站得要被挺直,直視他的雙眸映著閃亮的燈火,她聲音很低,但是很有力:「四皇子是覺得,我這樣一個家破人亡,失了貞的女子,在這樣世道,隨便便可做個玩物吧?」

「沒錯,我無權無勢,殿下要逼迫我,我不過任殿下宰割,殿下逼得我欲一死,卻還要顧忌著我的使女在您手裡……」她淒然冷笑,「隨便您吧。」

四皇子一時怔住,覺得心裡哪裡被輕觸了一下,他的心早就被磨得硬得很了,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一時竟反應不過來。

一沖動竟開口便說:「你不要這樣,我答應你沒給你名分不碰你好了。只是我真有難處,如今不能便娶了你為妻,我只能讓你先做個側妃,你要挑三揀四的,我現在就辦了你。」

說到最後,他又惱火起來,覺得自己怎麼一時腦子發熱便說出這樣承諾來,表妹沒過門,他根本不能先娶側妃,否則不知道要怎樣鬧騰,等表妹進了門納她,這要等到猴年馬月?

自己就看著一塊肥肉在嘴邊卻不吃?

他想好的那些美事都不實施了?

他一時懊喪極了。

覺得自己十五歲以後沒那麼傻過。

今天不過是累了,怎麼心也軟了。

他知道陸蕪菱不肯做妾,此刻便盼著她開口拒絕,自己便乾脆直截了當把她「辦了」。

可是又隱隱有幾分希望她答應。

陸蕪菱心裡跳了一下,自己如果答應,是否真的能拖延一二?

但是不免要跟他敷衍一二……

她不屑同他說謊敷衍……總也比被他逼死,把繁絲他們都害了好。

眼下,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

她慢慢垂下眼簾,低聲道:「如果殿下能遵守承諾,臣女願意為殿下側妃。」

四皇子盯著她看,似乎能把她脖子盯個洞……他心裡覺得她是在敷衍自己,心頭慢慢發涼。

但是又隱隱藏了期望。

也許她是真的答應了……她也許迫於形勢沒辦法……不過她在殿上高聲說誓死不為妾,現在卻肯做自己的妾……

他忍不住又有些歡喜。

他看了她很久,久到陸蕪菱覺得渾身難受。

最後他涼聲說:「我希望你不是騙我。」他慢慢掬起她一束青絲,手指輕輕玩弄,「如果你騙我,一定會後悔還不如今日一死……」

隨後他笑了,聲音又轉回親暱溫柔:「菱兒既然要做我的人了,雖然我會遵守約定,不會現在要你身子,但是除了這一點,你該如何服侍丈夫,希望你都一一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