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動靜

既然答應了羅暮雪,陸蕪菱就認真花了兩天時間,把荷包繡完了。

這個荷包是個玉白色底子,陸蕪菱給他繡了一些同色雲紋,在下面繡了一點山峰和青松的頂,看上去倒是有點與眾不同。

這些雲紋,山峰松樹沒有人物動物那麼難繡,倒是沒怎麼暴露她繡工生疏,看上去還挺像模像樣的,繁絲直贊「意境好,極配姑爺」。

然後,陸蕪菱便准備開始完成承諾,給羅暮雪做衣裳,

她挑了一匹銀灰色的提花縐紗緞,如今天氣熱,雖然她做這件可能需要較長時間,不知道到時候氣候還合不合適,卻還是選了較為輕薄的料子。

努力努力,應該還是可以盡快完工的。

她領著繁絲和這裡原本就有的一個叫淡月的丫鬟,一起在繡樓的炕間裁衣裳。

陸蕪菱雖然不喜女紅,對於衣裳裁剪還是會的,「卡卡卡」便下了剪子,其間受到了繁絲和淡月的一些委婉指摘,不過陸蕪菱還是比較順利便完工了。

於是本來要讀書的時間,她坐在窗前縫著,一針一針,格外考驗人的耐心。

繁絲陪著她,看了忍不住道:「姑娘,我來縫那些看不見的針腳吧……」

陸蕪菱沒有答應。

羅暮雪回家的時候,看到她低著頭,在窗下縫制的樣子,雪白頸項微微彎著,宛如天鵝。

他一下子便覺得這屋子裡黑楠木燈籠格窗欞透進來的黃昏昏沉的光芒仿佛有一種陳久的馨香,彌漫在室內,仿佛室內的家什人物都慢慢變成精細的象牙雕刻,合著外頭夏日傍晚的余熱,和晚風漸漸帶來的沁涼,草木葉子在烈日蒸曬下一日,氤氳出一種特殊的味道,伴著玉簪花的香氣,說不上來的味道,卻會被深深記到記憶裡。

至死難忘。

羅暮雪走進來,走到她身邊,陸蕪菱才發覺,抬頭發現脖子發僵,羅暮雪一只手便罩住她後頸,輕輕替她揉,道:「天暗了,莫要傷眼睛了。」

陸蕪菱莞爾而笑,舉起手裡衣裳邀功:「可好看?」

羅暮雪瞥了一眼那銀灰色輕薄料子,道:「好看,穿來想必暖和。」

陸蕪菱站起來,略展了展腰,抱怨道:「累著呢,做件衣裳確實不容易,好在選的提花料子,倒是不用另外再繡什麼了,要不真是費勁死了。」

羅暮雪失笑道:「正該讓你知道知道辛苦呢。」說著動手替她收起,略正色道:「近來恐要有動靜了。」

陸蕪菱一怔,手裡頓時僵了。

她雖然知道羅暮雪是武將,而且是真刀實槍幹出來的,上過無數次戰場,但是往常並沒有什麼感覺。

包括上次他要出征,陸蕪菱當時正忙著恨他呢,又何嘗會去替他擔心?

何況對於一個不曾到過邊疆的閨閣小姐來說,出征意味的是十裡長亭,是臨別祭酒,是豪情萬千,是「黃金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最多也不過傷感下「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可就連這傷感也是不真切的。

因為和自己無關。

這次,她心竟然狠狠一沉。

然後便似被壓著什麼東西,透不過氣來,半天才勉強露出一個微笑道:「那我該趕趕工了,得趕著你走之前,把衣裳做完。不知道還有多長時間?」

羅暮雪道:「卻也不好說,最近太子同四皇子拼了一次,直隸軍幾乎都覆沒了,四皇子雖說略占上風,也死了兩萬多人,大皇子殿下覺得時機不錯了。……衣裳實在不成等我回來再給我吧,這幾日想帶你往邊疆走走,這裡雖然離大漠還遠,但也有戈壁草原,我同他們講一聲,趁這幾日帶你去看看,往日應承了你的。若是這次得勝,恐要直接進京,到時候使人來接女眷,便不知何時方得攜你同去了。」

陸蕪菱心裡也頗為歡喜去看看異域風光,只是被離愁和擔憂壓在心上,卻是一時不得展顏,以至於晚飯用得也不甚好。

羅暮雪頗為利落,跟她說完之後,第二日便去安排了,下午回來通知她准備行李。

大皇子也非常人盡其用,雖然羅暮雪同他請假請得十分理直氣壯,大皇子想了想,道:「那便給你三天時間,順便帶著人去巡邊吧,否則你們輕車簡從,也不安全。」

羅暮雪怔了怔,無奈答應了。

大皇子說的也非全不在理。

陸蕪菱自然只能帶著繁絲伺候,羅暮雪領了兩千人巡邊,也算是領著軍隊的,不能帶太多行李。

只是盡量挑選了柔軟的墊褥,易帶的盥洗用具,幾乎沒帶首飾,衣裳也沒有帶很多,倒是怕路上沒有可吃的,各種醃制的食物帶了不少。

次日早上出發了,陸蕪菱和繁絲坐馬車,一個多月前逃回途中被羅暮雪帶著騎馬,傷好多天不曾盡好,她雖不曾抱怨叫痛,那傷處看著也頗令人難忍,羅暮雪這次自然也不敢讓她再騎馬了。

繁絲雖是丫鬟,卻也是原先在陸府的大丫鬟,也是金蓴玉粒、嬌養長大的,上次受罪一點也不比陸蕪菱小,陸蕪菱不吭聲叫苦,她也不敢作聲而已,這次有馬車坐,也不怕顛簸嘔吐了,總比騎馬強。

兩人坐了馬車前半,後半車廂便是她們的行李。這次去,連運一路補給的糧草車都沒幾輛。

為何呢?

因為西安府一路往西北,除掉本地普通百姓的田地,大部分都是屯田。

這些屯田由低級士兵來進行,他們可以利用不打仗的時候來種田,這些田地,原來都是荒地,只要分給他們耕種,開墾出來耕種之後,連續三年都能交足租子,就歸他們了。

但是這些田的田租是要交三成的,這三成由上頭的將領,當然主要就是大皇子和程家來收取,也是大皇子的一項重大收入。

而他私下會將這些屯田分封給手下重用的大將。

比如說羅暮雪。

他名下受封屯田有兩萬畝,也就是二百頃,這些田地並不是歸他,而是田租收益歸他。這些一年便是不少收入,遠遠超過他的俸祿。

而西北軍無仗可打時,是沒有俸祿的,他們必須去屯田,自己種植糧食,練軍,行軍,打仗時都俱有俸祿,因此西北軍的軍餉便要低一些,所以朝廷也對軍隊屯田樂見其成。

屯的田不過是比普通稅略高,比正常租地要便宜多了,士兵們大都是農民出身,所以也是樂意為之。

本身有一定軍餉,所以糧食大多數人是吃不完的,這些余下的糧食,也是大皇子統一收購。

屯田區有衛所,裡面糧食充足,所以,羅暮雪帶著人巡邊,是不需要隨軍攜帶多少糧草的。甚至連住處都有。

因此這一路,陸蕪菱比起逃回來時,要舒服得多。

走了一天,不曾看到一點黃沙草原,盡是無邊無際的田地,綠油油的,看著十分喜人,這裡不同江南,地方小,總是有村莊水塘河流可見,而是大片大片,除了這綠綠田地什麼都看不到,連起伏都少。看著頗為神奇。

這附近正是羅暮雪受封的屯田,於是指給她看,到遠處哪裡。

羅暮雪又道:「我初從軍時,還沒有屯田制,大約我十五歲左右,大皇子來西疆歷練,才正式提出來的,對朝廷不過說以此養軍,反正朝廷每次撥糧餉是少撥了不少,因而樂見其成。只是屯田官的職務,總有各系人馬想往裡安置。」

陸蕪菱道:「大皇子殿下甚有治國治軍之才。只是屯田制不是開朝以來便有的嗎?」

羅暮雪微微詫異道:「這個你也知道?

本朝開國時候的屯田制實則上就是驅使士兵去種田,種田所得,全歸軍隊朝廷所有,士兵們改吃多少拿多少,全無變化。危急時尚好,但承平日久,士兵又不是奴隸,又要打仗又要種田,自己還一無所獲,一點好處也沒有,誰肯好好幹呢?所以建國後,屯田制便名存實亡,一年那麼多屯田出不來什麼東西,許多地都慌了,直到大皇子殿下提出細則……」

陸蕪菱笑道,「那你可曾種過地?」

羅暮雪頗為驕傲,「我那時雖是十五歲,已經是軍官了。自然是不種田的。」

又往西北走,終於走到一處戈壁,確實是黃沙碎石漫漫,極為壯觀,為陸蕪菱平生僅見。

但她更喜歡草原,這裡的草原稀疏,沒有她逃亡路上看到的東胡人的草原豐美,然而藍天白雲,綠野如海,確實美不勝收。

羅暮雪不時帶她騎會馬,在草原上縱馬疾馳,風聲大得聽不到身邊人說些什麼,他們倆人縱聲大笑。

這樣的生活,陸蕪菱覺得實在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