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舊友

劉露蓉給陸蕪菱帶了一些禮物:一冊她這兩年的詩集,用玉版紙裝訂好,簪花小楷謄寫清楚,字跡秀麗;一柄她親手用湘妃竹做的洞簫,上面系了親手打的絛子;一塊她親手繡的帕子,大膽用了色澤黯淡的煙灰色絲羅,繡了簡單的同色空心蓮花紋,卻鑲了一圈繁復美麗的穗子;另有她親手做的梅花,蓮花,玫瑰,桂花香露各一瓶。

陸蕪菱興致很高,收到這些禮物也很高興,一一翻看。

劉露蓉的詩寫得也是不錯的,婉麗端凝,有大晏遺風,不著金玉而自顯富貴,陸蕪菱看厚厚一本詩集,突然想起這兩年不過與羅暮雪同行時寫了幾首詩,加起來恐怕都不到十首。

微微有些驚訝。

是沒了父親的期盼監督,自己便不好好寫了嗎?

是經過的事情太多,已經沒有詠風吟月的心情?

於是便微帶著不好意思笑道:「露蓉姐姐風雅依舊,我卻恐已為俗婦了,這兩年竟沒什麼詩作。」

劉露蓉溫柔地看著她,淺笑道:「都道女子婚後,再是如何的才女,也都要消耗在無盡的內宅小事上,果然如此呢!不過菱妹妹也不需要如此,無心詩詞,也是好事,那是你無那閒空閒心,也沒有什麼悲傷之事。」

陸蕪菱一笑而過,稱贊了那繡帕一番,又道劉露蓉心思靈巧,劉露蓉笑道:「我也只有這點繡工比你強了。」說著把四瓶水晶瓶子裝的花露推給她品評,道:「我知道你是做這個的好手,且看看我做的。」

陸蕪菱笑道:「這個你斷不及我,我去姐姐家住了陣子,還偷師了些崔家的祖傳秘方。」

她又拈起那洞簫,道:「這個卻奇怪,你不知道我不善音律?怎麼送來這個寒磣我?不過做工倒是漂亮,這個絛子也漂亮。」

劉露蓉笑道:「說不定我快有外甥外甥女了,將來難道也是同你一般不善音律的?」

陸蕪菱失笑道:「你倒是想得長遠。」

兩人笑語一番,劉露蓉最後還是歉然道:「當初,沒能幫你……」

陸蕪菱笑了笑,止住她話頭道:「你也是沒法子。」

劉露蓉握住她手,眼中神色溫柔又復雜,帶著水光,既有愧疚又有感激,陸蕪菱突然心裡有些不舒服起來,笑著吩咐繁絲去拿了兩盒武夷貢茶,兩塊徽墨,和一個銀絲纏花手爐,作為回禮,送給了劉露蓉。

劉露蓉同她約了再會,便依依不捨走了。

陸蕪菱以往心中甚是看重劉露蓉,覺得她極為聰明,懂得多,為人溫和穩重,雖然頗懂得為人處事,卻也不是俗物。

在她的朋友裡,除了方微杜之外,便是劉露蓉最為她所重。

當時淪落階下囚,她心裡期盼過姐姐陸蕪蘅,也想過方微杜,但並沒有想過劉露蓉。她根本沒有期盼過劉露蓉來救她或幫她,一來劉露蓉家世並不算太高,她一個閨中女子,也沒什麼辦法;二來,可能她私心裡,也未曾敢於奢望劉露蓉是能為朋友兩肋插刀的類型。

所以想到方微杜,便覺得格外難得。

她本來以為方微杜很喜歡她,她也挺喜歡方微杜的,但是經歷了羅暮雪,便知道她和方微杜之間,根本不是男女情愛,不但她對方微杜不是,連方微杜對她也不是。

他們之前,沒有過任何隱晦的,激烈的東西暗湧,沒有設想過肌膚相觸,只不過他欣賞她,覺得世上她是唯一值得欣賞喜愛的女子,所以願意娶她。她若是不出意外,嫁給方微杜,也無法像對羅暮雪那樣,只不過是覺得他堪托付終生而已。

所以,他們實則不過是知己,是朋友。

方微杜能為了朋友做到那一步,實在難能可貴。

陸蕪菱心中很是感激。

相比而言,劉露蓉沒有伸出任何援手,自己不怪她,雖然若換了位置,自己必然是要努力一番的,可整整兩年,她甚至沒有一封信問候自己……也許自己當初被羅暮雪買回去,地位尷尬,她家裡也不會允許來往;也許自己被賜婚之後倉促離開京城,她也沒有時間寫信或遣人來;也許河東和西安太遠,她無法遣信使……

可是,今日重逢,她卻好像希望根本沒有那段一般,問都沒問自己怎麼樣。好像自己不過是正常出了嫁,離開了一段京師又回來似的。

根本沒有問她經歷了什麼,現在怎樣。

自己說了聲沒什麼,她就如釋重負了。

陸蕪菱想,可能自己是太過挑剔,太過敏感了。

她並不願意做一個小肚雞腸的人,所以決定將此事置於腦後。

羅暮雪回來時已經聽說了她在宮裡的表現和說的話,他顯然很高興,眼睛亮閃閃的,看著不但像平日一般英俊,在陸蕪菱看來還頗有幾分可愛。

吃飯時羅暮雪同她說起此事,這事情因為在座的王妃貴婦有好幾位,更加上那些宮女太監們,所以京中有些能量的,幾乎都已經知道此事。

羅暮雪復述她的話幾乎沒差幾個字。

陸蕪菱自然吃驚,又有些忐忑,不知道這樣會不會有些什麼不良後果。

羅暮雪安慰她說:「勿怕,我同長盛王不合,不但聖上樂見其成,很多人都願意如此。這事恐怕就是長盛王那一家人和王妃娘家會記恨罷了,反正咱們同他們也不能善了,平日記著些,避開就是。」

陸蕪菱點頭應是。

羅暮雪摸著她頭發笑道:「我的菱角兒果然伶牙俐齒得厲害,就怕你不知道那些人的醃臢心思,吃了虧。」

陸蕪菱一昂頭道:「我才不怕,我從小見的那些女人間爭鬥還少嗎?」

說著便又想到了程老夫人,要說手段高明,心思聰慧,程老夫人是個中高手,她回京後也去了兩次程府拜會,聽程朱氏說程老將軍得知自己的庶子去世,大病了一場,不知道和程老夫人說了些什麼,倒好像並沒有怪罪程老夫人的意思,也並沒讓人去把那丟在西北莊子上的妾接回來。

相比較而言,賈氏和青姨娘什麼的真是不夠看。

羅暮雪覺得她驕傲,揚著脖子的小模樣煞是可愛,笑道,「是是,我家菱角兒最是聰明。」說著看到桌子上未曾收拾的劉露蓉送的那些東西,道:「這些是什麼?」

繁絲在一旁,上前一步,對陸蕪菱說:「夫人未曾交代,將劉姑娘送的這些東西如何歸置呢?」

她回京後,好不容易才改口叫陸蕪菱夫人,不再叫姑娘。

陸蕪菱一邊回答羅暮雪:「今日來了個舊日閨中好友,送我的物什,都是她親手做的。」

一邊吩咐繁絲:「詩冊拿我書齋裡去,洞簫收庫房吧,我又不會吹……」說著拿起那繡帕,「這個帕子留著我用罷,還挺好看的。」

羅暮雪好奇,也看,道:「你這好友,明知道你不會吹,巴巴自己做個洞簫送你作甚?」又看那帕子,「這個顏色太黯淡了,且那麼多穗子,蹭壞了你的皮膚,用著定是不舒服,收起來吧。」

陸蕪菱一邊笑道:「你哪裡懂這些女人用的東西了?」又覺得他說的是,穗子雖然漂亮,但是確實擦起來不舒服,容易把皮膚蹭痛了。便交給繁絲也讓她收起來。

羅暮雪拿起洞簫把玩了一番,突然湊到口邊吹了起來,聲音清遠低回,吹了曲《白月清露》,是時人做的新曲。

不要說陸蕪菱,連繁絲淡月等丫鬟都聽呆了。

羅暮雪吹完一曲,放下洞簫,陸蕪菱驚歎道:「沒想到你竟然擅長此道!」

羅暮雪一笑,話中頗有幾分自得:「笛子胡笳我吹得更好。這個簫制得尚可。」

陸蕪菱道:「你若喜歡便拿去好了。」

羅暮雪似笑非笑看著她,道:「你倒是心大,別的女子所制,你也敢送給你夫君?」

陸蕪菱有點不自在,道:「不拿出去招搖便是了,在家偶爾吹也是無妨。」

羅暮雪不屑一哂:「要好笛子好簫哪裡不可得?我難道差這麼個玩意兒?」

繁絲已經把洞簫收掉了,又拿著那四瓶花露,問陸蕪菱這個如何辦。

陸蕪菱看了一眼,她做的花露比劉露蓉做得好多了,自然不會去用劉露蓉做的,放著又不耐放,白白壞了,轉贈別人也不好,猶豫了一下,道:「你和淡月一人兩瓶分了罷。」

繁絲淡月大喜,都謝了賞。

又過了些日子,劉露蓉給陸蕪菱下帖子,約她十六日去赴詩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