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明容聽婆子回報褚明錦下午要回家跟父親商量她嫁入侍郎府一事,急忙使人去商號請褚瑋倫回家等著。
午膳後正坐立不安時,使去探聽消息的丫鬟來報,褚明錦回來了,褚明容大喜過望,挽起裙裾就想往前廳沖,郭氏一把拉住她,道:「別太急切了,仔細你爹想清你是詐病,心裡疼著你大姐,又要反悔。」
母女倆苦等著,打聽得褚明錦走了,再忍不得,急忙往前廳而去。
郭氏進了廳,先慇勤地給褚瑋倫倒茶,雙手捧上,方徐徐問道:「老爺,聽說大小姐回來了,有沒有說明容的喜事什麼時候辦?」
褚瑋倫瞥了眼一旁生龍活虎站著的褚明容,想起褚明錦前日跟自己定計時的用意,恰好完全證實了,再一想那一夜要賴馮丞斐使強一事,心火更旺。暗道這母女兩人,正經的心思沒有,盡想的黑心肝壞事。
氣便氣得狠,到底十幾年夫妻之情,心中一時還狠不下心處死郭氏,只是一口氣再難忍受,將郭氏捧過來的茶杯奪過,砰地一聲砸到地上,衝門外高聲喊人帶李婆子過來。
「老爺,怎麼啦?」郭氏從未見過褚瑋倫這樣的神色,心下惶恐,走近前替褚瑋倫揉起伏不定的胸膛,要使了媚色惑人,褚瑋倫怒火正旺著,這一招哪管用,反落了個被他大力一甩跌倒地上。
「爹,你怎麼能這麼對我娘?」褚明容怒瞪褚瑋倫,手指指到褚瑋倫眼皮底下。
這個女兒,哪有一絲教養,褚瑋倫悔之不迭,握住褚明容手腕,把那隻手用力推掉,喝罵道:「這裡沒你的事,給我回去。」
「明容,跟娘回去。」郭氏也不是一味猖狂,頗會見臉色行事,也不撒嬌哭泣了,自個兒爬起來,拉了褚明容就要往外走。
「老爺,李婆子帶到。」管家褚貴恰好帶了李媽過來,郭氏腳步一滯,心下七上八下,她可是讓李媽幫著她做了不少壞事。
褚瑋倫滿腔怒火朝李媽撒,一個窩心腿踢去,大聲喝道:「把她嘴巴堵住按實,給我拿木杖過來。」
郭氏此時,心知定是做的什麼事敗露了,反不膽怯了,仗著褚瑋倫素日寵愛,揚起尖尖的保養得珠圓玉潤的雪白下頜,冷笑道:「老爺,李媽是妾從娘家帶來的人,有行差踏錯,是妾的罪過,妾願自領家法。」
褚瑋倫一口氣哽在嗓子裡上不來,臉上憋得通紅,須臾,一跺腳,怒不可遏,道「好得很,你要替奴才領家法麼,等我杖死這婆子,少不了你的籐杖。」
這一聲帶了決絕狠厲,郭氏被嚇到,嘴唇啟啟合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木杖送來了,褚瑋倫抬眼看了看郭氏,冷哼了一聲,雙手握緊木杖,高高舉起,那木杖挾著他的滿腔怒火,狠狠地杖了下去。
卡嚓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音,還有李媽沉悶的含混的慘叫,郭氏身體應聲抽搐,褚明容已嚇呆住了。
第二杖下去,郭氏臉色慘白,拉了褚明容的手,悄悄地往廳外退。
「娘,我爹這是怎麼啦?」褚明容嚇得手心汗津津的,雙腿囉嗦個不停。
「別慌,娘先問問,那個賤人下午回來,和你爹說的什麼。」
前次褚明錦發作,把郭氏的心腹發賣掉了,郭氏要打聽有些難度,可也不是全然打聽不到,畢竟褚瑋倫對她的寵愛下人看在眼裡。問了兩個人,褚明錦與褚瑋倫的談話雖不能得知,郭氏也打聽到褚明錦帶了一個五花大綁的虯鬚大漢回來,現關在柴房裡。
虯鬚大漢?不是道士,郭氏可稍一思索,便知是找人污辱褚明錦一事曝露了。
「娘,大姐帶來一個滿臉鬍子的大漢,爹怎麼就如此發狠?」郭氏暗地裡的操作,褚明容還不知道。
郭氏深吸了一口氣,事到如今,只能反咬一口了,褚瑋倫剛才連問都沒問李媽,看他的樣子,是要把李媽打死,這倒會變成死無對證的局面,大大方便她了。
「明容,你去廳裡,你爹打死李媽後,你設法拖住他,娘去找那個虯鬚漢子。」
「我不!」褚明容慘白著臉搖頭,「娘,爹那麼凶神惡煞,我害怕,我不去,你要找那個虯鬚漢子說什麼,我去說。」
「你說不清啊。」郭氏急壞了,褚瑋倫那邊一會打完了,想必就要訊問那個虯鬚大漢,她就沒機會行事了。
「反正我不去廳裡。」褚明容扭身撒嬌。
郭氏無可奈何,眼下沒有心腹幫她行事,沒辦法,只能對褚明容道:「你去柴房,跟那虯鬚漢子說,若想保命,需得說先前所說一切是褚大小姐教他說的,實是莫須有之事。」
「好,我去。」虯鬚大漢想來沒有發火中的爹可怕,褚明容迫不及待朝柴房奔去,郭氏看著女兒背影,心頭突感不安,開口想喊停下,自己去罷,又怕正在那邊說話時,褚瑋倫過去撞見,事情再無可挽轉。銀牙一咬,背轉身朝大廳走去。
褚家如今雖說巨富,然不是百年世家巨賈,褚陳氏與褚瑋倫都是窮苦出身,御下寬和仁厚,褚家十幾年來,對府裡下人別說杖殺,就是重斥都沒有,最嚴厲也不過上一次褚明錦發火狠踢守門婆子一事,閤府下人聽得褚瑋倫發怒要杖殺李媽,登時沸騰了,郭氏不過離開片刻,再回去時,大廳外已遠遠地圍了不少下人。
褚陳氏與二姨娘三姨娘褚明繡褚明華也來了,正站在廳門口面面相覷,幾個人都是臉色慘白。
「四妹妹,你過來了,快勸勸老爺,求他饒了李媽一命吧。」褚陳氏與二姨娘三姨娘見郭氏過來,不約而同顫聲道,她們給褚瑋倫的怒火嚇著了。
郭氏安了心要李媽死無對證,亦且剛才勸過了沒用,此時卻不說,扶了扶髮髻上顫巍巍的珠花,嬌笑一聲,道:「謝幾位姐姐好意,這李婆子不守規矩,是我求了老爺重責的。」
郭氏為在一眾人面前挽回面子,故意顛倒真相。眾人哦了一聲,不再言語,不說褚陳氏幾人心裡怎麼想,外面那一圈圍觀的下人聽了,俱是心寒膽顫,李媽是郭氏的心腹之人,這郭氏說要仗殺就仗殺,竟一點主僕之情都不念?
褚瑋倫見得外面府裡下人都來了,起了殺雞儆猴之意,下手再不留情,到得後來,褚瑋倫想著接下來要處置郭氏,心頭發苦,李婆子斷氣多時了,他那木杖卻忘了要停下。
郭氏進門之初,褚瑋倫寵她其中有她身份貴重甘願為妾的感念,也有把對蘭氏的情都移到她身上之故,然多年寢席歡好下來,這愛寵已成習慣,血肉相融,漫說處死她,就是把她遣出府去,也是不捨的。
只是她行出這等事,若不處置,褚明錦那頭好說,馮丞斐若是一怒之下,嫌棄女兒有此娘家,把女兒休了,可如何是好?兼之心腸如此歹毒,褚陳氏與褚明錦多年容讓,她卻不識好歹,留著只怕後患無窮。
褚瑋倫越思越為難悲苦,形神阻滯,只知木偶一般舉杖再落下。
幾百杖打下去,李婆子血肉模糊,地毯浸滿血水,又緩緩往廳外流。
褚陳氏心慈性軟,終是忍不下去,顫顫驚驚踩著血水走了進去,小聲勸道:「老爺,再大的錯,人死了便罷,饒了她,也別氣壞自己身體。」
褚瑋倫看著褚陳氏蒼白的面容,忽然間喉頭酸澀哽咽,多年過去,此時再回頭一看,方感對褚陳氏愧疚良多。褚陳氏嫁給他時,他家只得三間茅草房,他不願貧窮一世,新婚不久,賣了褚陳氏陪嫁的首飾,得了五兩銀子,開始走街闖巷的貨郎生意,家中爹娘年邁,全靠褚陳氏照顧,後來爹娘故去,褚陳氏擔子輕了些,他的生意也越做越好,在燕京城裡置了宅院,把褚陳氏接進城。褚陳氏方過了幾天富裕日子,他猛然間發現幾年過去,還一個兒女都沒有,緊接著就是不停納妾……
褚瑋倫長歎一聲,扔了杖子,扶著褚陳氏的肩膀,柔聲道:「夫人說饒了她,便饒了她罷。」
這麼給臉面,又是這麼柔情脈脈,褚陳氏恍恍惚惚回到成親最初,情不自禁喊道:「褚郎。」
「阿蘿。」
褚陳氏淚流滿面,褚瑋倫在喊出褚陳氏名字後,也是一陣傷情,老夫妻兩個,就在一干人面前,執手淚眼相望,淒淒哭起來。
二姨娘三姨娘一直不得寵,心中雖是酸醋,倒也還勉強維持平靜,郭氏卻是身體抖顫,猛地往裡沖,要把褚瑋倫和褚陳氏分拆開,走了幾步,想起眼前處境,生生止住腳步。
褚瑋倫痛定思痛,心中拿定主意,把郭氏送到祖籍宅子裡幽禁,許她衣食豐足,終生再不相見。另,不拘門第,找個厚道後生,盡快把褚明容嫁掉,不要再給大女兒添堵。
決心既下,事情就要著手處理,褚瑋倫鬆了褚陳氏的手,掃了外面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一眼,對褚陳氏道:「你帶著你妹妹們和明繡明華下去,讓人都散去。」
褚陳氏應聲好,腳步輕快往外走,褚瑋倫目光相送,眼角看到一人混在看熱鬧的下人裡面,不覺大怒。
「鄭大個兒,你怎麼在這裡?」
「三小姐跟奴才說老爺找奴才問話。」鄭大個兒顫聲道。他奉命守柴房,剛才交好的下人跑去告訴他褚瑋倫要杖殺李媽,他正抓心撓肺想來看看怎麼回事時,褚明容過去,說褚瑋倫找他問話。
為了看熱鬧,他也不想去辯真偽,想著柴房門鎖住了,不礙的,便跑來了。
褚明容為何要跑去柴房假傳他說話?褚瑋倫略作思索,不需得問話也猜到原因,當下面色肅冷,方稍稍消退的怒色又浮起。
「都回去做事。」褚陳氏朝圍觀的眾下人喊道,眾人作鳥獸散,鄭大個看看褚瑋倫,也急忙跑回柴房去看守人。
人群散去,只剩下郭氏了,褚瑋倫咬牙切齒問道:「你讓明容去柴房作什?」
「大小姐送了個人回來,老爺就不分青紅皂白為難我母女,妾讓明容去問一下怎麼回事,有錯嗎?」
郭氏尋思這麼長時間過去,那邊串好口供了,那個虯鬚漢子,為了保命,想必也會改口的,遂做了理直氣壯之色出來,要使褚瑋倫看不出心虛,方好行反咬一口之策。
「你……」褚瑋倫氣結,方才做出決定尚有一絲不忍,如今再無半分猶豫,不再理郭氏的胡攪蠻纏,抬腳往柴房走。
當日褚明錦虎口脫險,他曾使人調查過聞人雄,知其人狡詐性淫,留不得,少不得怎麼想個法子悄悄弄死,方能免絕後患。
眼見柴房就要到了,前方卻跌跌撞撞奔過來一人,是那鄭大個兒。
「老爺……」鄭大個撲通跪了下去,鐵塔似的身軀篩糠子一般抖個不停。
褚瑋倫心頭泛起不不詳的感覺,沉著臉問道:「你怎麼跑來了?那人呢?跑了?」
若是跑了還好,鄭大個匍匐地上,額頭磕在冰冷地面上,悶悶的響,淒慘地叫道:「不是跑了,那……那人把三小姐……把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