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抱了新被子回來,展懷春讓她把被子交給肖仁抱著,命她先把床榻上上下下都擦一遍再鋪床。當然,他只動了幾下手指頭,話是肖仁替他說的。兩人配合著說完,見阿榆呆呆立在那兒,似是不解又似是迷茫,展懷春冷笑,抬手去摸袖口,想給她點辛苦錢。
結果手還沒碰到袖子就放下去了,因為他記起來了,他這次上山分文未帶,除了頭上幾件做做樣子的首飾,可謂是一貧如洗。展家二少爺從來沒有如此窮過,可誰讓他打賭輸了而肖仁是那個可以隨便提要求的人?壓下心頭惱恨,展懷春看著肖仁指指阿榆,轉身去了窗前。
肖仁很痛快地摸出一錠碎銀,朝阿榆晃了晃,很是無奈地道:「我娘子愛乾淨,小師父多多擔待。這塊兒銀子是我特意給你的,算是謝你替我照顧娘子,你趕緊收好,別跟旁人說。」銀子這種東西,放到哪兒都是被搶的命,哪怕是一群自稱看破紅塵的和尚尼姑。小尼姑看著就單純,要是不叮囑兩句,肖仁怕她主動把銀子交給主持去。
阿榆長這麼大都沒見過銀子是啥樣,忍不住盯著肖仁手中東西瞧了會兒,然後在肖仁起身時連連搖頭,「不用不用,夫人是客,我照顧她是應該的。」小臉紅撲撲,大眼睛水汪汪,真的沒有半點貪婪。
肖仁是真心想賞她,可阿榆也是真的不想要,說完轉身跑出去了,過了會兒抱著木盆走了進來,當著兩人的面把床鋪桌椅等等擦了個一乾二淨。全都忙完了,阿榆用袖子擦擦額頭的汗,對肖仁道:「兩位施主還有什麼吩咐嗎?沒有的話你們先休息,我去找師祖了。」
肖仁不知道展懷春是怎麼想的,看小尼姑認認真真地忙碌時,他竟然有點心虛。自家老子是知縣,官不大,但在縣城裡也算是天了,所以無論是家中那些丫鬟,還是外面的人,小意巴結他的比比都是,更卑微的事情都做過,但沒有哪個,在做那些事情的時候神色會像這個小尼姑那樣認真,不嫌累也不嫌苦。
「去吧去吧,我們這邊沒別的事了,你不用急著回來。」肖仁不自覺放柔了聲音。
阿榆長長地舒了口氣,抱著換過幾次水的木盆出去了。
「怎麼,心疼了?沒看出來你還會憐香惜玉。」展懷春在桌子另一邊坐下,掀開茶壺蓋子輕輕聞了聞,嫌棄地蹙眉,心想這半個月還是喝水算了。
肖仁心情有些複雜,「那倒沒有,我只是想不通,這麼好看的小姑娘,她爹娘怎麼忍心將人送到尼姑庵?像燦燦,我爹我娘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去,連我這個兒子的份量都沒她重。」
「誰知道他們當父母的都怎麼想的,我們家那倆老的早早扔下我跟大哥跟船出海了,臨走前說他們不定準還回不回來,讓我們自己娶媳婦,攤上這樣的爹娘,有什麼辦法?」提到父母展懷春心裡就有氣。如果他們在家,他也不用被大哥從十二歲罵到今日,這六年展懷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
倆人都是「爹不疼娘不愛」的,說到此處不由沉默了片刻。
「行了,你走吧,如果我大哥提前回來,你記得早早給我遞信兒。」想到之前好友的各種詆毀戲弄,展懷春懶得跟他待著,開始攆人。
肖仁看看他,摸摸鼻子,有些不放心地道:「我看這家尼姑庵有些古怪,要不咱們換一家?」
展懷春冷哼,「換什麼?讓你再胡說八道一次?就這裡了,你走吧,半個月後帶好衣服來接我。」
他越表現地毫不在乎,肖仁反而越不想走,腦袋一轉想了個主意,嘿嘿笑道:「算了,看你這樣挺可憐的,要不咱們換個要求,你喊我一聲大哥吧,喊完咱們一起回去。」
讓展懷春住尼姑庵,起初只想著玩鬧取樂,現在肖仁是真的不放心,擔心的卻不是展懷春的安全。別看展懷春細皮嫩肉看著瘦,自七歲那年他出事差點丟了命後,展爹展娘可是花大價錢請了道家高人教兩個兒子練武,內外兼修。展懷春大概也是怕極了,難得有一樣學得比他大哥認真,三年前道士走了,展懷春也學成了,十來個人一起上都別想傷著他。肖仁不放心的是這小子嬌生慣養臭毛病又多,尼姑庵裡沒肉沒酒,住著也肯定沒有家裡舒服,肖仁怕展懷春吃不消。
兩人一般大,確切地說肖仁比他還小兩個月,現在竟然還想當他大哥?
展懷春想都沒想,直接將肖仁從椅子上提了起來,往外推。大丈夫一言九鼎,輸了就是輸了,再說肖仁要真有那麼好心,他何必又蒸饅頭又做衣裳的?展懷春越想越氣,若不是顧忌被人聽見,真想直接把肖仁扔出窗去。
肖仁扒著門板不願走,「別動手別動手,要不換一個,不叫大哥了,你親自幫我洗三天襪子……」話未說完胳膊被人用力擰了一下,疼得他渾身冒汗,肖仁脾氣也上來了,恨恨甩開展懷春,咬牙切齒道:「好心當成驢肝肺,既然你這麼喜歡住尼姑庵,那你乾脆住滿一個月吧!」
「行啊,不過你得再找一隻螞蟻跟我比,再輸我就住一個月。」展懷春淡淡道。
肖仁愣住,難以置信地重複道:「你,你真想再跟我比一次?」
展懷春頷首,笑著看他:「如果你不怕死,儘管帶著螞蟻來。」上次答應跟他比誰的螞蟻爬地遠,他真是鬼迷心竅。
肖仁嗤了聲,搖搖摺扇道:「手下敗將,我就知道你沒那個膽量……退後,你想做什麼?我,我警告你,再敢對我不敬,小心我休了你!」眼看展懷春又想動手,肖仁被燙了般往後跳,跳完見展懷春愣在那兒,肖仁又飛快跳了回來,大手趁其不備在展懷春胸口摸了一把,摸完大笑著跑了,「哈哈,娘子在這兒好好靜養,為夫半月之後再來接你回家!」他打不過展懷春,跑得卻是飛快,一眨眼沒了影兒。
展懷春額頭青筋直跳,低頭看看胸口兩個鼓包,轉身進屋,關門,在屋裡轉了一圈踢翻一張椅子後,走到床邊,直接趴到了早被他徹底檢查過的乾淨被子上。趴了一會兒感覺似乎有些不對,展懷春猛地轉身,閉著眼睛,靜了好久才抬手,把胸口被壓扁的倆饅頭又捏圓了……
為何要讓他遇到肖仁那個道貌岸然的混球!
展懷春低聲罵了一句,踢掉那雙繡花鞋,把一雙長腿抬到榻上,動了動,尋到個最舒服的姿勢,準備閉眼睡一會兒,誰料手臂搭下去時卻碰到一處明顯的凸起。他睜開眼睛,手探到褥子底下把東西摸了出來。
是把匕首。
展懷春輕笑,拔出匕首打量。刀刃薄而鋒利,寒光流轉,好是好,只是肖仁那傢伙也太小心了,一個小小的尼姑庵,就算有些古怪,又哪裡值得他動用刀子?
將東西塞回枕頭底下,展懷春仰面躺著,闔目小憩。
那邊阿榆正站在靜慈屋裡聆聽訓誡。
「明心,既然方夫人看中你,你就安心服侍她吧,除了晚上回自己屋裡睡覺,每日做完活後都直接去她那邊,她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不過有一樣你要記住,千萬不能讓她脫你褲子,也不准聽她的自己脫,懂嗎?」靜慈輕聲囑咐道。不管對方有什麼怪癖,花銀子都是為了找女人的,五十兩,只要對方不做到最後一步,其他的她都答應。至於褲子,靜慈對男人再瞭解不過,一定不能讓他們脫,脫了就管不住了。
阿榆乖乖點頭,想了想又不解地問:「師祖,她為何要脫我褲子啊?」
這個傻孩子……
靜慈把人叫到身前,慈愛地拍拍阿榆手道:「這個啊,師祖是看方夫人有些異於常人之處,胡亂猜想的。她若正常最好,萬一她對你做了什麼怪事情,明心別怕,等她做完了你直接過來找師祖,師祖給你解釋,但褲子千萬不能脫,記住了。」她知道清詩對小弟子的教養法子,難得遇到這麼個天生玩物,靜慈也願意配合清詩。而且正因為阿榆傻,這次待客反而省事了,不用費太多心思解釋或威脅。
阿榆不是很明白,不過既然師祖這麼說了,她照辦就是。
靜慈又囑咐了兩句,讓人出去了。那兩人衣著氣度非凡,應該是顯貴出身,這樣的人家,真想買初夜的話不會吝嗇銀子,既然沒買,多半是不會強要的。況且他們既然能找到這裡,肯定知道她跟高昌的關係,也知道吃白事的下場。
靜慈很放心,摸摸那五十兩白銀,藏到自己的小櫃子裡去了。
外面阿榆朝客房走了幾步,又拐去自己房間,將縫到一半的襪子和針線筐都帶上,這才去客房找女施主。
她輕輕敲了敲門,「夫……施主,我來服侍你了。」叫夫人有點怪,她還是習慣喊施主。
展懷春還沒睡著,聽到動靜,皺了皺眉,不想起來。
裡面遲遲無人應聲,阿榆等了會兒,繞到窗前,發現床榻前擺了一雙大繡鞋,上面躺著熟悉的紅裙身影。以為對方睡熟了,阿榆轉身在花壇邊的台階上坐下,拿出剪刀剪指甲。
外面沒有離去的腳步聲,也沒有任何動靜,展懷春心生好奇,悄悄起身,緩步走到窗前。
距離正午還有段時間,春日陽光溫和明媚,小尼姑安安靜靜坐在門前台階上,無比認真地剪指甲。一雙小手沐浴在日光裡,纖細小巧如蔥白。
展懷春看得有些出神,目光慢慢移到小尼姑臉上。
她頭上戴著尼姑帽,下面沒有頭髮遮掩,反倒顯得脖頸修長,耳垂白嫩可愛。展懷春盯著她偶爾眨動的眼睫瞧了會兒,慢慢收回視線,心中卻認可了肖仁的話。沒有頭髮還能讓他覺得好看,小尼姑確實算是絕色了。
他朝門口走去,去給她開門。
他的指甲也有點長了,看她剪得那麼認真,也幫他修修好了。在家裡,他不習慣丫鬟伺候,更不可能讓小廝替他做這種事,小時候是大哥幫他,現在大哥不管他也不想讓他管,偏偏自己剪右手指甲時又不方便,那就趁現在身份之便,省事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