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懷春給阿榆帶了整整一盒首飾,三對兒耳墜並三對兒鐲子。
紅寶石濃烈似熱火,翡翠碧綠如湖水,羊脂玉柔和細膩似瓊漿,各種顏色在燈光下璀璨奪目,晃暈了阿榆的眼睛,也迷暈了她神智。她懵懵懂懂地聽展懷春說暫且只給她買這些,其它簪釵步搖等她頭髮長了再買……
阿榆忘了自己是怎麼回的外間,忘了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了,她好像做夢了,夢到一片五彩繽紛,但又記不清到底夢到了什麼。遠處隱隱有雞鳴聲,阿榆慢慢睜開眼睛。
外頭天已經有些亮了。
阿榆起身穿衣,疊被子時,瞥見枕頭一側有個紫檀木匣子。
昨晚跟展懷春的對話忽然浮現腦海,阿榆暫且鬆了被子,轉身去開那木匣,黑色綢緞上,一片流光溢彩。
原來昨晚的事都是真的,她沒有做夢,那,她也真的管展懷春叫二哥了?
他說對她好是因為把她當成妹妹,仔細想想,除了發脾氣時特別凶外,他對她確實很好,就連那幾次發脾氣,後來也都證明是她犯了錯。只是,以後私底下都要叫他二哥嗎?
從少爺換成二哥,好像有點叫不出口。
糾結於稱呼問題,進去服侍展懷春穿衣時,阿榆臉紅紅的,喊少爺怕他生氣,喊二哥,莫名地難為情。
「想什麼呢?」洗完臉坐著讓阿榆幫忙梳頭時,展懷春從鏡子裡看她。東西送出去了,晚上睡了好覺,他現在心情很不錯。
阿榆偷偷看他一眼,小聲問:「……我以後怎麼叫你啊?」
展懷春愣了一下,下一刻笑了,敢情她在糾結這個問題。
「被大少爺知道我認你當妹妹不好,所以這事你我心中有數便可,以後還是叫我少爺,我讓你喊二……我讓你改的時候你再改。」展懷春耳根有點發熱。她把兄妹之事當真了,於他而言不過是想讓她痛快收禮的一個藉口而已,根本算不得數。他只是喜歡逗她,可沒想過真把她當什麼義妹乾妹妹看待。另外一個原因,是,她喊二哥挺好聽的,他心裡癢癢,但也只是晚上意動時想聽聽,白日裡他也不自在。
不用喊二哥就好,阿榆鬆了口氣。
飯後展懷春去了梅園,阿榆在屋裡看從書房裡拿來的書,沒過多久聽外面有動靜,卻是長安端了一個果盤過來:「這是五香梨,跟咱們這邊常見的酸梨甜梨都不一樣,也是少爺從京城帶過來的,你嘗嘗。」
阿榆新奇地接了過來,目送長安快步離去後,她回了屋子。
來展家之後她吃過不少果子了,酸梨皮厚甜梨皮薄,這種五香梨外面看起來跟甜梨差不多,但是果子很小,香氣濃郁。五香梨是洗過的,阿榆輕輕聞聞,試著咬了一口。
好酸……
阿榆臉都皺起來了,不過,酸酸涼涼的很可口。
接下來的幾日,即便展懷春出門不在府中,每日依然會有新吃食送過來,阿榆心裡美極了,每晚臨走前展懷春讓她喊二哥時,她喊得也越來越順口。
阿榆小日子過得輕鬆又滋潤,展懷春可是忙得很,展知寒像是怕他反悔般,抓緊時間帶他熟悉展家生意,害得好幾次肖仁來找他他都不得空。這日難得晌午赴完席便沒事了,展懷春站在酒樓門口,想了想,還是決定回府。天熱,他回家泡個澡,傍晚涼快了再去找肖仁聚聚。
到了家,習慣地先去主屋,裡外沒瞧見阿榆人影,展懷春便去書房找人。這丫頭最近沉迷讀書,展懷春見她看的多是遊記野史之類的,放了心,若她抱著他用來裝點門面的那些科舉儒學看,他該擔心了,本來就呆,再學得一番之乎者也那可不行。
書房裡,阿榆坐在北邊靠窗的位置,看得正入神。窗外綠樹成蔭,涼風習習,很是舒服。
展懷春自己都覺得自己對丫鬟好,默默看了會兒,走開了,在浴池裡泡了會兒徹底涼快下來,再次去了書房。
「少爺回來了啊。」聽到推門聲,阿榆扭頭,瞧見是他,她笑著站了起來,準備上前迎他。
「不用,你繼續看書吧,我找本書跟你一塊兒看。」展懷春抬手示意她坐下,轉身去了書架前。書很多,前排擺著的是他平時喜歡看的那些,展懷春負手慢慢走,走著走著發現三本《春秋》。他愣住,他怎麼不記得這裡擺了這三本?
長安收拾時放錯了地方?
展懷春沒有理會,繼續往前走,走了兩步心中一動,扭頭看看阿榆,嘴角揚起,隨手抽了一本《春秋》在手,朝窗邊走去,拉著椅子在阿榆旁邊坐下。他將書放到桌子上時,阿榆本能地斜眼看去,看清書脊上的字,臉上噌地著了火,迅速低頭。
她臉紅如霞,展懷春微微怔住,看看兩人快要挨上的椅子,莫非她覺得挨得太近不妥了?
他悄悄瞪了她一眼,整天就知道胡思亂想,不就是一起看書嗎,有何值得害羞的?
展懷春故意裝作不懂,直接坐了下去,眼睛卻一直盯著阿榆,見她越發不安了,他突然莫名地跟著緊張,鬼使神差往旁邊挪了挪,暗暗罵了一聲「麻煩」。剛要翻書,小丫鬟忽的站了起來,看架勢竟然是打算離開!
展懷春不高興了,一把攥住她胳膊,瞪著眼睛問:「你要去哪兒?」
阿榆根本不敢看他:「我,我去房裡看。」這人怎麼這麼厚臉皮啊,那種書,就算兩人認了兄妹,他也該避諱些吧?啊,莫非他還不知道她已經看過裡面了,以為她不懂,因此能一本正經在她面前看那個卻裝作在看正書的模樣?那現在她急著離開,豈不是……
念頭剛落,阿榆馬上又坐了下去,垂著頭道:「算了,這裡涼快,我還是在這兒看吧。」拆穿會尷尬死的,還是跟那天同肖仁說話一樣,裝作什麼都不懂吧。雖然坐在這裡也尷尬,總比被他知道她看過那種圖的好。
「莫名其妙!」她安分了,展懷春慢慢鬆了手,忍不住說了她一句。
阿榆不敢反駁,眼睛盯著自己的書一眨不眨。
展懷春以為她看得入神,心生好奇,湊過來瞟了幾眼,發現是個遊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故事,正講到被救的姑娘偷看救命恩人呢,當然著重寫了遊俠多麼英勇威武長眉鳳目等諸多溢美之詞。展懷春看看阿榆,自動將她的專注看成對遊俠的嚮往,不由哼了聲,一把將她手中書搶了過來,再把自己的推給她:「別整天淨看這些瞎編亂造的,看看這個,這是正史,以前真正發生過的事。」
阿榆傻了,他竟然讓她看這個?兄妹可以一起看這個?
「看啊,愣著做什麼?」展懷春不悅地催她。
阿榆急得手心都出汗了,她肯定不能看啊,但是為何不看,總得找個合適的理由吧?
旁邊展懷春又催了一次,阿榆慌得站了起來,低頭婉拒:「少爺,少爺,這個,這個不是你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書嗎?那肯定是珍本了,我不敢看,我怕弄壞了,少爺還是自己看吧!」
這次輪到展懷春傻了,眉頭皺起,視線在阿榆跟書中間來回逡巡:「什麼珍本?誰告訴你的?」說著,納悶地拿起《春秋》,隨手掀開,掀開了,瞥到一幅圖。這跟他的預期太不一樣,展懷春不由定睛看去,看見一男一女站在窗前,女的扶著窗楞,男的站在她身後……
阿榆沒瞧見他動作,兀自解釋道:「那天我跟丹桂出去買東西,肖少爺送我們回來時提起的,他說這是少爺好不容易得來的書,囑咐我千萬不能看,免得你知道了生氣。」
「那你看了沒?」良久之後,展懷春才聽到自己的聲音。
「沒看!」阿榆馬上否認。
展懷春盯著她,她耳朵紅了,脖子也紅了,說沒看過,誰信?
不過,這種情形,自欺欺人也總比拆穿強。
「去熱水房拿個炭盆過來,生了火的。」展懷春很快平靜下來,淡然吩咐道。
阿榆疑惑抬頭,對上展懷春平靜俊美的臉龐,不羞不怒,乍一看倒是跟大少爺有幾分相像。看著看著,他用眼神催促她,阿榆趕緊去了,端著炭盆進來時,發現那三本書都到了桌子上。
等她放好,展懷春一本一本將書放入炭盆裡,沉聲解釋道:「這三本書是肖仁送我的,我一直沒有看,剛剛翻開,才發現裡面根本不是真正的《春秋》。真正的《春秋》記錄了從魯隱公到魯哀公期間兩百多年的大事,經孔子整理後乃儒家經典之一。肖仁送的這三本,哼,不提也罷,虧他還好意思污衊是我自己蒐羅的。」
他正色凜然,講《春秋》隨口拈來,做出的事更是證明這書不是他喜歡的,阿榆立即信了他。再憶起尼姑庵裡展懷春說肖仁故意讓他男扮女裝的話,阿榆懊惱地咬唇,肖少爺真是太壞了,展懷春是他的朋友,他怎麼能如此栽贓他呢?
她也是,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展懷春跟她睡在一張床上時都規規矩矩的,怎麼看都不像是喜歡看那種書的人啊。這樣想著,阿榆看展懷春時目光裡就多了歉疚。
展懷春沒看她,扭頭望向窗外,默默無語,火滅了後才低聲吩咐道:「端走吧。」
他神色落寞,阿榆看了不忍心,小聲寬慰他:「少爺你別難過,肖少爺……」
展懷春朝她笑笑,苦笑:「不用擔心,我知道他那人喜歡胡鬧,只是這次他那些書太過荒唐,根本不是正人君子該看的……算了,你端走吧,回頭我會好好勸勸他,他本性並不壞,現在改還來得及。」
「少爺對肖少爺真好。」他這樣說,阿榆笨拙地附和一句,端起還冒著輕煙的炭盆退出去了。
她一走,展懷春立即笑了,嗖地從抽屜裡拿出褪了書皮的三本「好書」,再胡亂塞到剛剛扯下來的真正《春秋》三冊書皮裡,最後一起藏到匣中鎖好,留著日後得空再鑽研。
忙完了,展懷春大步走出書房,高聲喊長安:「備馬!」
他要去找肖仁算賬,坐馬車他都嫌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