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懷春已經很久沒有回常青園了。
阿榆擺桌子時,他裡裡外外逛了一圈,出來後道:「既然裡面你一直打掃著,飯後我就讓長安把東西搬回來了,你看如何?」
阿榆正在放筷子,聞言動作一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展懷春已經走到了她身前,頓了頓,看著門簾道:「阿榆,如果你,還不放心我,我就繼續在那邊住,直到你同意我搬回來。」這種軟話,他展家二少爺從未對任何人說過。
阿榆錯愕抬頭,看見他側臉,好像有些紅,而且,越來越紅了。
詫異之餘,阿榆忍不住想笑,這是他的家啊,他回不回來哪裡需要她許可?
不過,他是用這種方式保證他不會再做那種事了嗎?
阿榆低頭,繼續擺筷子。其實他直接搬回來,她也沒辦法,也不會認為他不該搬回來,但他這樣說……
「那少爺繼續在那邊住吧。」阿榆低低地道,她不敢信他,但還是想試試他會如何反應。說實話,阿榆覺得展懷春並不像是壞人,他只是脾氣壞,如果,如果這次他真的肯聽她的,她就可以信他了。
展懷春發紅的臉一下子白了,氣白的,幾乎阿榆才開口,他便轉了過來,怒氣衝衝瞪著阿榆。他今天已經對她百般討好了,又哄又認錯,她居然真不願意他搬回來?
阿榆說完就提著心偷偷看他呢,瞧他氣成這樣,忙乖乖站好,低頭解釋道:「少爺別生氣,我就是隨口說說,少爺不用管我,你想什麼時候搬回來都行。只要少爺別再,別再那樣,阿榆會好好伺候少爺的。」她就知道,他只是在哄她。
展懷春胸口火氣翻湧,好在理智尚存,知道此刻不能反悔,否則豈不成了拿花言巧語騙她?
他拉過椅子坐了下去,運運氣,儘量平靜地道:「住那邊就住那邊,但你總要告訴我怎麼樣才准我回來吧?還是你希望我永遠都別回來?」
阿榆沒想到他居然真答應了,驚喜之餘忙道:「少爺你誤會了,我剛剛真的是隨口說的,你什麼時候搬回來都行!」
展懷春只當她是被他嚇得說了違心話,還偏就讓她說個條件。阿榆哪有什麼條件啊,奈何怎麼解釋他都不肯信,最後展懷春見她死活說不出來,換了個說法:「那你說,我什麼時候可以回來?十天,一個月,三個月?還是半年?」
阿榆真是百口莫辯啊,真說出個天數,豈不是承認她不想他搬回來?
「快說!」展懷春等得不耐煩了,難不成她還嫌半年太長?
阿榆被他逼得快哭了,只好選了最短的「十天」之期。
展懷春冷哼一聲:「你不必顧忌我,我既然讓你選,那你選半年我也不會生氣。」
「十天,就十天吧,少爺真的什麼時候搬回來都可以的。」阿榆緊張地道。
展懷春依然不信她,想繼續讓她說出心裡話吧,又擔心她真選半年……十天他都嫌長,半年他怕自己會瘋,不管怎麼說,今日他也算表態了,若十天後她還不信他,他繼續證明給她看便是。
掃一眼飯桌,展懷春悶聲問:「現在用我搬回那邊用飯嗎?」
「不用不用,少爺快吃吧,再不吃就涼了!」別說根本沒想阻攔他回來,就是有那種心思,眼下飯菜都擺好了,阿榆也不敢讓堂堂二少爺挪窩吃飯啊。
展懷春氣順了些,看看身後側站著的小丫鬟,想到路上的好心情,聲音稍微柔和了些:「好了,以前咱們什麼樣以後還什麼樣,過來跟我一起吃吧,人多吃著也香,再說這是咱們一起釣的魚。」
阿榆確實餓了,抬頭看他,展懷春拍了拍旁邊的桌子,確實是真心邀請她,阿榆便走了過去。
沈棠廚藝非常好,烤魚外焦裡嫩,沾點她特製的酸醋醬,好吃極了,一點都不膩。
阿榆吃得津津有味,漸漸忘了方才的爭執,展懷春心裡有郁氣,時不時還偷偷看阿榆兩眼,一不小心就卡到魚刺了,他連忙小心翼翼往外弄,最後那刺扎進了裡面牙肉,碰一碰就疼。
展懷春不敢動了,對著桌上兩條半烤魚生悶氣,氣著氣著還得努力想辦法。若是阿榆不在場,他還可以伸手指進去試著把魚刺弄出來,可阿榆在啊,他不怕在她面前吃荔枝,但拔魚刺種動作,太丟人。
「少爺怎麼不吃了?」他久久不動,阿榆終於發現了,吃完嘴裡的便去看他。
展懷春微微張著嘴,看起來不太舒服。
因為下山後一直跟展懷春同桌,阿榆三天兩頓便能吃到魚,自然免不了也扎過魚刺,所以現在一看就看出展懷春是怎麼回事了,遂擔心地問:「少爺卡魚刺了?是卡到嗓子眼了嗎?」
展懷春好半晌才搖搖頭,沒說話,只指了指左邊腮幫子。
「少爺弄不出來嗎?要不要我去拿鏡子幫你照著?」阿榆忙站了起來,擔心地問。
這算是關心了,展懷春心裡終於沒有那麼委屈了,想了想,看著前面道:「照鏡子我也看不清楚,你幫我弄出來吧。」反正都被她知道了,與其自己躲到屋裡弄,他更想讓她照顧一次。
「那好,我先去洗洗手。」阿榆沒什麼好反對的,快步去外面打水。
展懷春一個人坐在屋裡,倒底不甘心,繼續嘗試自己弄出來,最後還是放棄了。目光掃過桌上的茶盞,展懷春忽的意識到一個問題,忙端起茶杯去內室漱口,免得一會兒張嘴被她瞧見魚肉渣子。漱口時免不得碰到魚刺,疼得展懷春呲牙咧嘴,但還是堅持灌了兩杯茶,確定裡面沒有東西了才迅速坐了回去。
阿榆很快就回來了,洗過手後站到展懷春身前:「少爺你轉過來吧,我幫你弄。」
雖然做好了準備,展懷春還是不大自在,等了會兒才紅著臉轉了過來,眼睛掃一眼阿榆,垂下。
他臉紅的樣子讓阿榆愣了愣,不過幫他要緊,她沒有想太多,小聲道:「少爺你頭抬起來些。」
展懷春狠狠心,閉上眼睛,抬頭。
他個字高,即便坐著也不比阿榆矮多少,突然正對上這張泛紅的俊臉,阿榆心跳亂了一下,強迫自己不去看他微蹙長眉不去看他輕顫眼睫,而是專心盯著他嘴唇,微微低頭道:「少爺,你張開嘴,我先找找刺兒在哪兒。」
她呼吸吹拂在他臉上,帶著淡淡的飯菜香,換做旁人展懷春定會覺得噁心,可這人是她啊,她跟他一起抓魚一起烤魚一起吃魚,他一點都不嫌棄。
但也不敢睜開眼睛看就是了。
她又催了一遍,他試著張開了些。
剛吃過微燙的魚,剛漱了好幾次口,男人薄厚適宜的嘴唇紅潤亮澤,此刻輕輕張開一絲縫隙,配著他緋玉般的絕色俊臉,直接讓阿榆看呆了。她盯著那條縫隙,胸口砰砰直跳,但她已經感覺不到了,只本能地提醒他:「少爺,再張開些,我看不見。」
還不夠大嗎?
展懷春臉上越熱,這次稍微張大了點。
但他張得一點都不大,似乎連小手指都塞不進去,而且也看不清裡面的情況。阿榆艱難地從他唇上移開視線,她不知道為何緊張,本想看看別處讓自己平靜下來的,未料抬頭時把展懷春看得更清楚。他仰著頭,俊臉比方才更紅,紅唇輕啟,喉頭滾動,阿榆情不自禁往下看,因為姿勢,她直接看進了他領口,看到了沒能被衣領遮掩的男人鎖骨,還有……
「你在看什麼?」
卻是男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阿榆臉上噌地著了火,急忙別開眼,緊張地掩飾道:「少爺你再張大點……」
「好,這樣夠大了吧?」她臉紅得像霞染,展懷春突然放鬆下來,儘量張大。
阿榆回頭看他,確實夠大了,剛要湊過去看,卻見男人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阿榆很不自在,怎麼勸自己別去看他都不行,就是不敢湊過去。
展懷春笑了笑,閉上眼睛,沒有難為她。
阿榆鬆了口氣,左手猶豫著托住他下巴,低頭去找魚刺,沒發現男人又睜開了眼睛。展懷春痴痴地瞧著距離自己不過一掌的紅臉小丫鬟,搭在膝蓋上的手動了動,很艱難地忍住了,沒有憑著心意去抱她。
魚刺弄出來了,阿榆急急走開,去那邊洗手。
展懷春扭頭看她,在她起身時又轉了回去,拿起筷子淡然自若地繼續吃魚,暗暗盼著要是阿榆也……
算了,他怕她疼著。
阿榆回來後有些不敢看展懷春,展懷春故意找話跟她說,總算化解了方才的尷尬。
飯後,展懷春捨不得走。
「我去書房看書。」怕阿榆催他,展懷春快步去了書房。
他看他的,阿榆坐在院子裡陪豌豆玩,展懷春躲在書房門後瞧了會兒,忍不住出去了,理由是現成的:「豌豆都這麼大了啊,我那麼長時間不在,它都不認識我了吧?」說著挨著阿榆坐下,將豌豆抱到腿上,大手一頓亂揉。豌豆怕他不敢躲,可憐兮兮地望向阿榆。
阿榆也沒法救它啊,起身站到一旁。
展懷春看看她腳,知道她還怕他,沒有強求,只問她豌豆的事。
他刻意找話說,不知不覺聊到了黃昏。
長安奉命過來請他去梅園用晚飯。
展懷春不得不走,走到門口,他頓住,轉身看阿榆。
阿榆抱著豌豆送他,見他停下,她抬頭,夕陽裡他目光溫柔眷戀,裡面是晨霧般化不開的不捨。
阿榆不是很確定他為何不捨,但對上這樣的目光,她心軟了。
「少爺,你,你搬回來吧,我真的……信你了。」她低下頭,手搭在豌豆身上,緊張地不敢動。
「真的信我了?」展懷春不由自主朝她走近一步。
阿榆看著男人腰間玉帶,輕輕點頭。他是少爺啊,他真想欺負人,完全不必如此讓著她。他說不會再凶她了,阿榆不太信,但不再那樣欺負她,阿榆信了。在她不懂的時候,他跟她同床卻規規矩矩,肖仁送他荒唐的書,他也當著她的面燒了,今日又是堅決不搬回來,她還有什麼不能信的?
她肯信他,展懷春心花怒放,不過,他不傻。
「阿榆,你這樣說我很高興,只是我既然答應你了,便要等十日後再搬回來。我走了,你快去膳房用飯吧。」
男人聲音低沉動聽,卻是阿榆沒料到的話,她詫異抬頭,前面只有男人挺拔的背影,越走越遠。
阿榆愣愣地瞧著,忽然有點失落。
其實,他在的時候,時間過得好像會快一些,傍晚她帶豌豆遛彎時,也不會覺得院子空蕩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