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高宗趙構‧華陽花影|初吻

此後幾天,趙構頻頻入艮岳,有時是去與趙桓商討國事,有時是探望游幸其間的父皇與母親,但每次見他們之後並不像往常那樣馬上回王府,而是下意識地策馬或漫步於鳳池畔,有意無意地長久徘徊於櫻花林下。

只是櫻花依舊,人面難覓。如此反覆數日,他察覺到心底的期待,卻有些厭惡自己的異樣情緒,他一向認為自己跟父皇和大多數兄弟不同,不是個喜愛尋花問柳、輕易動情的人,何況,那只是個稚嫩的小小女孩。

無奈一天、兩天、三天……再未見到她,他已無法控制浮上心頭的那一點點惆悵。

第六日中午,他又如往日那樣朝鳳池走去,只作賞賞花、吹吹風的打算,所以當他意外地捕捉到她的身影時,不由地從眸光到心境都明亮了起來。

這次只她一人,獨自坐在櫻花深處的鞦韆架上,穿著粉紅的春衫,輕微蕩著鞦韆,幅度很小,像坐搖椅一般,微垂著頭,有點百無聊賴的樣子,緩緩伸足一點一點踢著地上的青草。那櫻花片片飄落在她身上頭上,她也不以手去拂,漸漸積得多了,和她衣裙的顏色相融,遠遠望去彷彿她整個人都是由櫻花砌成似的。

他輕快地走過去,悄悄繞到她身後,然後忽然伸手推了一下她的鞦韆。鞦韆晃動的幅度增大,令她大吃一驚,忙雙手握緊鞦韆索,惶然轉頭來看。

看見是他,她便驚喜而安心地笑了:「九殿下!」

她不像普通宮女那樣,見到他的第一反應是行禮請安,而是爛漫地笑著繼續穩坐在鞦韆上,絲毫沒有下來的意思。照理說應屬失禮行為,但這種情態卻令趙構覺得很愉快。

趙構繼續一把把地推著她盪鞦韆,微笑著問她:「你叫什麼?」

她笑答:「瑗瑗。就是指玉璧的那個『瑗』。」

「很好的名字。你服侍哪位娘娘?」

「嗯……我住在太上皇后宮裡。」

「哦?那你為什麼從龍德宮跑到這裡來玩?不怕被太上皇后發現麼?」

「怕呀!」她灑落一串悅耳的笑聲:「我是偷偷跑出來的。」

聽她答得如此天真坦率,趙構不禁大笑起來,加大了推鞦韆的力度,使她越蕩越高。

她卻有點害怕,小臉煞白地緊緊抓住鞦韆索,叫道:「哎!太高了,如果掉下來我會摔傷的!」

趙構笑道:「無妨,掉下來我會接住。有我在這裡你怎麼會受傷呢?」

她便釋然一笑,仰首迎風,衣帶飄颻若仙。

瑗瑗蕩著鞦韆,與趙構慢慢聊著天,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望見遠處有人走近,就有些驚慌地對趙構說:「那邊有人走過來了,你看看像是誰。」

趙構一看,故作大驚狀:「不好,是太上皇后!」

「哎呀哎呀,快放我下來!我們快逃吧!」瑗瑗大急,連聲催他拉穩鞦韆讓她下來。

趙構忍不住哈哈大笑。其實他並不確定來人是太上皇后,不過是想惡作劇地嚇唬嚇唬她罷了。但見她如此驚慌,便一手拉住鞦韆架,一手攬住她的腰,把她抱了下來。

她一著地便東張西望想找躲藏的地方,最後指著一塊很大的太湖石說:「我們躲那後面罷。」也不等他回答就牽著裙子,搖搖擺擺地碎步跑了過去。

趙構看著她的身影,笑得下巴都快支撐不住。她真是個可愛的小東西。這深宮裡的女子,文靜柔順的他見得多了,像瑗瑗這般活潑純真的倒是很少見。趙構一面想著一面緩步走去跟她一起躲在太湖石後。

他們默默站了一會兒後,瑗瑗輕聲對他說:「你探頭看看她走了沒。」

趙構看了看,說:「還沒走過來。」

瑗瑗發愁道:「唉,希望她別過來了,往別的方向走罷。我發現我很不善於跟人捉迷藏哎,每次躲著總會被找到……」

趙構勉強止住笑意,故意正色問道:「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瑗瑗搖頭道:「不知道。」

趙構說:「因為你捉迷藏很沒技巧,哪有躲著時還這麼多話的?你一出聲人家當然會發現了。」

瑗瑗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啊……可是兩個人躲在一起要不說話很難呢。」

「我有辦法可以不讓你說話。」趙構凝視她,目光溫柔卻帶有一絲曖昧的笑意。

「那是什麼……」她話沒說完,櫻唇已被他吻住。

她一驚之下身體微微一顫,他立即以手摟住,暫時停了停,觀察她的表情。

她似乎並不厭惡他的舉動,先是有點迷惘,然後眨了眨眼睛,低頭想了想,再盯著他的唇略帶研究意味地看著。這般模樣與其說是害羞不如說是好奇。

於是他放心地重又吻了下去。她的口舌帶有少女自然的甜甜清香,吹氣如蘭。在他的刻意挑撥下漸漸猶豫著笨拙地回應著他。剛開始她悄悄睜著眼看他的表情,發現他一直閉著眼睛,琢磨著大概這種時候都是要閉眼的,便也合上了眼瞼。

過了許久他才放開她,抬頭調整呼吸的頻率。然後低頭看看她,又輕輕地擁她入懷。

她默默地依偎在他胸前,靜止片刻忽然問道:「太上皇后走了麼?」

趙構又幾乎大笑出聲,說:「你既然如此怕她,我帶你去個她找不到的地方可好?」

「好呀!」她笑道,但轉瞬間雙眸又黯淡下來,說:「但我晚上還是要回去的。」

趙構點點頭,說:「一會兒我送你回去。」心想,即便你是太上皇后的宮女我也要設法把你要了過來。也不再多話,牽著她的手穿小路而行。

她也不問他要帶她去何處,只一味無心無思地跟著他走。

他們穿行於樹影婆娑的林間,踏著鬆軟的松針分花拂柳而行。陽光斑斕地灑在他們身上,趙構不時側首看她,只覺光影中的她生動而輕靈,同時卻有點莫可名狀的飄渺意味,像是害怕她突然幻化成光成影,趙構更緊地握著她的手,她感覺到了,轉頭看他,巧笑倩兮。

通過山路繞過流碧館、巢鳳閣、揮雲廳,再越過漱玉軒、清斯閣,他們來到了萬竹蒼翠掩映下的一處宮院,那是趙構在華陽宮中的小憩之所——蕭閒館。

這宮院只是供他白天在宮中休息所用,晚上是不能住在這裡的,因此沒安置什麼宮女在內服侍,只有兩個太監守門。現在是午間,那兩人正躲在門簷陰影下打瞌睡。

正準備牽她進去,卻注意到她移步間有叮噹聲頻頻響起,其實剛才已經聽見,可現在在這異常安靜的環境裡顯得尤其刺耳。他低頭去看,瑗瑗知道他的意圖,便輕輕抬起一支足讓他看她穿的鞋。

那精美的三寸繡鞋後跟上居然縫著幾個小巧的銀鈴。

和她人一樣可愛的鞋。趙構一笑,伸臂一下把她攔腰抱起——雖說她只是個小宮女,但被人看見他在宮中帶她入室總是不好的,他不想任她叮叮噹噹地走著驚醒那兩個太監,故此決定抱她進去。

她表現得很柔順,並沒有任何不悅和反抗的意思。進入館中,他把她放在了書房裡的貴妃榻上。

她似乎根本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依然好奇地睜大眼睛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見她如此純真無辜的模樣,趙構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很卑鄙,像是刻意誘騙她似的。不過又想,這有什麼所謂呢,他很喜歡她,他從沒如此渴望得到過一個女子如今日這般強烈,她是宮女,自己完全可以去跟太上皇后要求,納她為側妃的。

所以他俯身又開始吻她。這對她而言大概是個新發現的遊戲,所以她帶著練習式的興趣不反對這樣的接觸。然後,他悄然解開了她的衣帶,拉開她的衣領,自她脖子上一路吻下去。

有點驚訝地發現,她姣好的左乳上方有一粒豔紅的胭脂痣,現於雪膚之上,像一顆落在白玉上的紅寶石。

他很喜歡這點突然出現的裝飾物,低頭去吻,動作很輕柔,她卻似忽然感到癢癢,「噗嗤」地輕笑出聲,掙紮著起來,然後,他聽見她說:「不要,九哥,我是柔福!」

他驚愕得無以復加,怔怔盯了她半晌才問:「你說什麼?」

於是,她清楚地答道:「九哥,我是柔福,你的二十妹。」

他被激起的慾望完全湮滅,一下坍坐在地上,臉刷地紅了,又羞又惱。

而她居然還不知輕重地笑著,好似根本不知道她險些誘惑他做下那麼可怕的有悖倫常的事。他看著她的笑顏,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把她捉起來打一頓屁股的衝動,幾乎是惡狠狠地問道:「我問你叫什麼時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很認真地回答說:「你是問我叫什麼,又不是問我是哪位帝姬。」

他有點啼笑皆非,道:「前幾天看見你穿的是宮女的衣服,我怎麼會知道你是帝姬?」

她又格格地笑了,說:「穿成那樣容易矇混著跑出來玩呀,要是穿平常我自己的衣服,就算跑出來了也會很容易被人發現抓回去。」

他搖頭道:「這兩次你都完全可以告訴我你的身份,但你稱呼我為殿下,分明是故意想隱瞞。為什麼?」

「這是因為,我想知道如果我不是九哥的妹妹九哥會怎樣待我。」她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微笑道:「九哥你知不知道,自從你揚眉吐氣地傲視敵酋平安歸來後,宮中的女孩都很喜歡你呢。喜兒和嬰茀都不喜歡我那狀元哥哥了,成天在我面前說你怎麼怎麼好……」

她說的狀元哥哥是指她的同母哥哥,趙佶第三子鄆王楷,能詩擅畫,文才在趙佶所有皇子中最為出眾,還曾在政和八年的科舉考試中考中過狀元,後來趙佶覺得應該避嫌,才命人另取他人為頭名。因相貌英俊又有翩翩風度,他一向是宮女們戀慕的對象。

趙構沒好氣地再問:「喜兒和嬰茀又是誰?」

柔福說:「是服侍我的宮女啊……嬰茀你見過的,就是上次跟我踢毽子的那個女孩。」

「好了,我送你回去罷。」他鬱悶之極,也不想聽她繼續說她的宮女們的事,見她理好了衣服便想立即送走她。

出了門,本想像進來時那樣抱她,可最後還是硬生生地縮回了手,轉而低頭兩下扯掉了她鞋上的鈴鐺,然後牽著她的衣袖領她出去。她蹙蹙眉,有些不滿他這略顯粗暴的行為,但見他臉色發青,極為難看,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偷偷吐了吐舌頭。

送她至龍德宮寢宮後門前,她依然笑笑地向他道別:「九哥再見。」

他只「唔」了一聲,也不多說什麼。

她便朝門內走去,他忽然想起一事,馬上叫住了她。

見她回頭,他卻又躊躇了,猶豫良久才走到她身邊輕聲說:「今天的事不要告訴別人。」

她點頭道:「當然,我知道這是秘密。」

見她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宮門內,趙構心底五味雜陳,無奈嘆息,掉頭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