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晦冥

自建炎二年五月起,一直頑強抗金的資政殿學士、東京留守、開封尹宗澤又連連上疏請乞趙構迴鑾還京。並將調兵遣將周密安排詳細告之趙構,力求使他安心渡河而歸,甚至不惜以自己生命來作擔保。其上疏大意為:臣欲乘此暑月遣王彥等自滑州渡河,取懷、衛、浚、相等州,王再興等自鄭州直護西京陵寢,馬擴等自大名取洛、相、真定,楊進、王善、丁進等各以所領兵,分路並進。河北山寨忠義之民,臣已與約響應,眾至百萬。願陛下早還京師,臣當躬冒矢石,為諸將先,中興之業,必可立致。如有虛言,願斬臣首以謝軍民!

但上疏之後,各州情況卻並不樂觀,金軍攻勢如潮,永興軍濰州、淮寧、中山等府相繼失陷、經略使唐重,知濰州韓浩,知淮寧府向子韶,知中山府陳遘都陣亡殉國。趙構見形勢嚴峻,便未復詔答覆,宗澤鍥而不捨,又繼續上疏勸說:祖宗基業,棄之可惜。陛下父母兄弟,蒙塵沙漠,日望救兵,西京陵寢,為賊所佔,今年寒食節,未有祭享之地。而兩河、二京、陝石、淮甸百萬生靈,陷於塗炭,乃欲南幸湖外,蓋奸邪之臣,一為賊虜方便之計,二為奸邪親屬,皆已津置在南故也。今京城已增固,兵械已足備,人氣已勇銳,望陛下毋沮萬民敵愾之氣,而循東晉既覆之轍!

趙構閱後頗為心動,宣黃潛善、汪伯彥等重臣前來商議擇日還京之事。但黃潛善、汪伯彥二人一向與宗澤不和,亦明白宗澤上疏中所稱「奸邪之臣」是指自己,越發懷恨在心,遂紛紛出言阻撓趙構回汴京,反覆勸道:「而今河北局勢未穩,不時傳來州府失陷的消息,陛下若此刻還京甚為冒險。靖康年間金人犯境之初道君太上皇帝曾勸淵聖皇帝南幸暫避,惜淵聖皇帝未採納太上皇帝良言,堅持留守汴京,以致招來靖康之禍。前車之鑑,陛下不可不防。國家亟待陛下中興,陛下身繫萬民之福,即便是為天下蒼生計,陛下也應該保重自己,謹慎行事,切勿在金軍未退之時返京,冒此無謂之險。」

一提靖康事趙構立即便猶豫了。國破之前趙佶的確勸說過趙桓一起南幸避難,先保住自己,日後再找反攻機會。但那時的趙桓早已不聽父皇的任何話,在一干大臣的支持下決意留守汴京,國破家亡後趙佶被金人從汴京押走,前往金國途中遇到「先行一步」的兒子趙桓,趙佶劈頭第一句話就是:「你當初如果聽了老父的話今日就不會遭此大難了!」

趙構獨坐在龍椅上沉思,黃潛善、汪伯彥繼續輪番站出曉以厲害百般勸阻,最後他終於站起來,在負手離去之前宣佈了他的決定:「返京之事日後再議。」

時年七十歲的宗澤聽說此事後憂憤成疾,以致引發了背疽惡疾,很快病倒臥床,到了七月間病勢越發沉重,楊進等諸將相繼前去看望,宗澤自病榻上撐坐起來對他們說:「我身體本來很好,百病不侵,只因二帝蒙塵已久而無法解救迎回才憂憤成疾。若你等能為我殲滅強敵,以成主上復國中興之志,我便雖死無恨了!」

眾人聽後皆落淚,點頭應承道:「我們願盡死以完成大人囑託。」

待諸將出去後,宗澤老淚橫縱,慨然道:「古人有詩云:『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而今我病重將亡,當真領悟到了其中百味。」

此後再也無力說話,而這日先前所談及的全是憂國憂民之事,自己的家事倒一句未提。當晚風雨晦冥,異於常日,宗澤躺著靜聽風嘯雷鳴,忽然猛地坐起,連聲呼道:「過河!過河!過河!」蹙眉睜目,目眥盡裂,家人忙過去照顧,呼他不見應聲,一探鼻息之下才知他已然過世,而其雙目始終怒睜,無論如何也無法闔上。

金人聞知宗澤死訊後更加堅定了用兵南侵的決心,金主完顏晟下令道:「康王一定要窮追猛擊而滅之,待平宋之後,再立個像張邦昌那樣的傀儡皇帝。」隨後命左副元帥黏沒喝繼續南伐,務必要渡河再滅趙構南宋朝廷。

此後傳來的消息越來越糟:

九月甲申,原宗澤招撫的舊將、京城外巡檢使丁進叛變,率眾進犯淮西。

九月癸巳,金人破冀州,權知軍州事單某自縊而死。

冬十月,金人圍濮州,濮州形勢不容樂觀……

趙構寢食難安,日間與群臣商議討論戰事忙得焦頭爛額,晚上回來對著太后妃嬪,想起靖康之變時宮眷慘狀更是憂慮無比。侍御史張浚看出他心憂宮眷安危,便建議說:「不如先選一處安全之地置為六宮定居之地,然後陛下便可安心以一身巡幸四方、規恢遠圖了。」趙構採納其建議,在認真考慮篩選後,將杭州定為宮眷安居處,命六宮隨隆佑太后先往,並令常德軍承宣使孟忠厚奉太后及六宮幸杭州,以武功大夫、鼎州團練使苗傅為扈從統制。

他亦讓嬰茀隨太后先行,但嬰茀仍然拒絕而泣請留侍在趙構身邊。這次趙構也不再多說什麼,答應了她的請求將她留下。嬰茀從此更加積極地練習騎射,以準備隨時著戎裝帶弓箭伴趙構巡幸四方。

金人攻勢更加強勁,傳到趙構耳中的戰報泰半是噩耗:十一月壬辰,金人破延安府。乙未,金人破濮州。甲辰,金人破德州,然後是淄州。十二月甲子,金左副元帥黏沒喝攻破北京,河北東路提點刑獄郭永戰死。接著虢州、徐州、泗州相繼失守。到了建炎三年二月,金人又以支軍攻楚州,金戈之聲離揚州的趙構越來越近了。

一日晚趙構批閱完奏摺後回寢宮休息,無奈腦中所想全是戰事,思及宋軍節節敗退之現狀甚為煩悶,心緒不寧而難以入睡,最後終於重又穿上衣服,隻身走向書閣,想繼續讀書練字以消磨時間。

不想尚未走到門前便遠遠瞧見書閣內有燭光透出,頓覺奇怪:自己離開已久,何人還在其中?在做何事?

當即加快步伐走去,推門而入,只見書案前一女子迅速起身,並把什麼東西藏於身後,又驚又怯地盯著他。

那是嬰茀。批閱奏摺時都是她在一旁服侍,但既已回寢宮,她還留在這裡這麼久,而且此刻神色慌張,殊為可疑。趙構不悅,冷冷問道:「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嬰茀低頭道:「官家恕罪……」

「朕在問你話。」趙構加重責問的語氣又問:「你身後藏的是什麼?」

嬰茀見他神色陰冷嚴肅,一急之下反而說不出話,愣在那裡,一動不動,並未把藏的東西呈給他看。

趙構本就心情欠佳,此刻見她背著自己行事,私藏物品,更是疑心大增,也愈加惱怒,懶得再問,徑直走過去一把捉住她的右手硬拉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