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手掌櫃說的就是宋殊這種人。
無論是前面燈鋪裡的生意還是院子裡的伙計下人,他幾乎從不過問,全都交給錢管家負責,平時就喜歡埋頭做燈籠,或是出去與三兩友人游山玩水,亦或者去參加一些人情上的宴席聚會。燈鋪裡的事情,他想起來的時候就去檢查檢查新進來的材料,要麼看看幾位老師傅的手藝,因為毫無規律可循,反倒讓那些人都繃緊了弦,時刻不敢偷工減料。但是大多時候,宋殊都待在他的鶴竹堂,或是在書房看書,或是在他專有的制燈房裡。
唐景玉等人走後,錢進忙完前面的瑣事過來請示:「掌櫃,朱壽他們住哪兒啊?」
「東廂房收拾兩間出來給他們。」宋殊正對著窗外翠竹作畫,頭也不抬地道。
錢進懂了,掌櫃這是准備好好栽培兩個徒弟呢,安排到鶴竹堂這邊,管教指點起來方便。
「那掌櫃想讓唐五做什麼差事?」錢進更好奇這個。
「請錢伯安排。」宋殊惜字如金,等錢進走遠了,他才頓了頓,又添了一句:「她身材瘦小,給她一份稍微輕鬆點的。」
「掌櫃心善,唐五知道一定會感激掌櫃的。」錢進笑著拍了句馬屁。
宋殊沒有回應。
錢進習以為常,去前面找老爺子商量,「掌櫃讓你給唐五安排份輕巧活兒呢。」
「輕巧的?」錢伯仔細回想那個叫唐五的矮個兒少年,發愁了,「在鋪子裡迎客輕巧兒,可他剛來,對咱們這兒的燈籠一竅不通,做這個不行啊。」
錢進「嗯」了聲,「那小子嘴甜會說話,先熟悉半年,年後把他調到前邊兒還差不多。」一口一個錢大哥的,他當然知道唐五有故意討好他的成分,不過那小子乖巧懂事又不過分貪心,還是挺招人喜歡的。
錢伯仰頭想了想,忽的記起一件事:「月底順子領完錢就回家娶媳婦去了,這幾天正好讓順子帶帶唐五,順子走了唐五就接他的活兒。」
順子是鶴竹堂的雜役,宋殊不喜自己起居的地方人多眼雜,就只選了順子在鶴竹堂伺候,打掃院子,收拾宋殊常用的幾間屋子,再負責照顧宋殊的衣食起居。聽起來活兒挺多,其實再輕鬆不過,都加起來一塊兒幹的話每天兩個時辰足夠了。
錢進覺得這主意不錯,而且燈鋪裡面除了唐五,也沒有更合適調過來的人選。其他的伙計都沒怎麼讀過書,哪像唐五好啊,知書達理,人長得也清秀,像個書生,掌櫃估計也願意身邊有這麼一個人伺候。
他們祖孫倆商量好了,錢進准備再去知會掌櫃一聲,只是走到門口瞧見宋殊正專心致志作畫,擔心惹掌櫃不快,錢進又退回去了。其實也沒啥好知會的,掌櫃心裡只有燈籠,只要唐五不是太笨,掌櫃沒有反對的理由嘛。
順子就住在東廂房北面靠近正房的耳房裡,錢進過去跟他說了新伙計的事,又讓他把旁邊兩間廂房收拾出來留給朱壽楊昌二人住。至於唐五,先跟順子擠一擠好了,反正再有十來天順子就走了。
順子今年十九,性子安靜,得了吩咐就去做事了。
下午最熱的時候過去,唐景玉跟朱壽拎著一大包行李過來了,行李全是朱壽的,裡面裝著四季衣裳。楊昌跟他們是前後腳,錢進正好一起介紹。
「唐五跟我住。」聽錢進讓唐景玉跟順子去住那間小耳房,朱壽立即拉住唐景玉的手抗議。他的廂房大,他想讓唐五住的舒服些。
唐景玉最想的是自己住,不過目前必須跟一個人擠的話,她當然更願意跟朱壽擠。但這話不能直接說啊,唐景玉朝錢進賠笑,將人拉到一旁小聲道:「錢大哥,朱壽有點呆,剛跟王叔分離,他還沒緩過來呢,其實沒有跟你作對的意思。要不我先陪他住一陣好了,等他熟悉了不怕了,我再搬到耳房去?」
這種你情我願的事情,錢進自然不會多管,「好,那你們先去收拾房間吧,一會兒把尺寸告訴我,明天我去鋪子給你們訂衣裳,在那之前隨便穿好了。」朱壽楊昌雖然是學徒,在沒有得到掌櫃真正認可之前,跟鋪子裡的其他伙計待遇也差不多。
朱壽拉著唐景玉往自己的廂房走,唐景玉興奮之餘沒忘了朝順子道別:「明天再麻煩你教我啊。」
順子露出一個有些含蓄的笑。他不怎麼擅長跟人打交道,也正是因此才被宋殊選中。
朱壽的廂房不小,中間是堂屋,左側間當臥室,右側間很是空曠,唐景玉給朱壽出主意:「這邊當書房不錯,空餘的地方留著做燈籠用,我看掌櫃就是在屋子裡做燈籠的。」早上宋殊就是在他的制燈房見的他們。
朱壽乖乖跟在她身後,全都聽她的,等唐景玉說完,他才領著唐景玉走回臥室,翻出一身衣裳給她:「你這身已經穿了兩天了,今晚洗完澡換上我的,你的洗洗。」
唐景玉看看他手裡的衣裳,低頭聞腋下。
沒有汗味兒啊。
猜到朱壽只是犯了愛乾淨的毛病,唐景玉沒好氣地把衣裳搶了過來,「我換我換,我這不是沒有別的衣裳嗎?有了還用你說!」
「過兩天你就有了,錢進答應給咱們買新衣裳的。」朱壽好心地安慰她。
唐景玉瞪了他一眼。
兩人把三間屋子都逛過,忽聽錢進在外面喊他們,二人走了出去,就見錢進手裡拿著本子正在記楊昌的尺寸呢。唐景玉扭頭問朱壽:「你知道你穿什麼尺寸的衣裳嗎?」她是不知道的,離家後就再也沒有做過衣裳,身上的破爛都是撿來的。
朱壽也搖頭。
錢進便讓順子去找尺子來。
大概是他們說話聲音太大,正房那邊一扇門忽然被人推開,宋殊皺眉走了出來,掃視一圈,視線很快落在唐景玉身上,轉而問錢進:「怎麼回事?」
他讓錢進將楊昌朱壽二人安排在東廂房,怎麼唐五也跟過來了?
那邊錢進見宋殊面帶不快,暗道糟糕,忙跑過去解釋:「掌櫃,我給他們記尺寸準備做衣裳呢,朱壽跟唐五都不記得自己尺寸,我……」
「唐五怎麼在這裡?」宋殊打斷錢進的廢話,他當然能看出來幾人在忙活什麼。
錢進恍然大悟,明白掌櫃不是因為他們喧嘩而不滿,鬆了口氣,直起腰桿笑道:「忘了跟掌櫃說了,順子月底回家娶媳婦去,錢伯看唐五機靈懂事,準備讓他接順子的差事,所以也讓他搬到這邊住來了。」
宋殊抬眼,對面東廂房屋簷下,楊昌三人正困惑忐忑地望著他們。他多看了一眼才到朱壽肩頭的矮個兒姑娘,略微放低聲音問錢進:「你已經把差事告訴唐五了?」
此事是他沒有暗示清楚,怪不得錢伯,追問原因沒有意義。如果錢進尚未吩咐下去,他可以馬上改派其他差事給唐五,否則明知道唐五是女兒身還安排她來鶴竹堂伺候,他怕唐五誤會,雖然唐五隻要用點腦子都能想到這肯定不是他的意思。
錢進不太懂掌櫃為何這樣問,有些茫然地答:「說了啊,唐五高興壞了,一直誇掌櫃心善呢。」
後面那句是他自己編的,其實唐五聽了差事安排後好像挺吃驚的,他問她是不是不願意,唐五才笑著搖頭,錢進便將她的吃驚看成喜出望外了。本來就是啊,一來燈鋪就成了掌櫃身邊伺候的人,多少夥計都求之不得啊。
「她很高興?」宋殊眉頭皺的更深。
錢進聽出不對勁兒了,但他實在想不通哪裡出了差錯,只好繼續編:「是啊,鶴竹堂這邊沒什麼力氣活兒,比起在前院搬竹子收燈籠還得跟其他夥計擠一間房,掌櫃如此厚待他,唐五簡直是撞了大運,當然高興啊。掌櫃,莫非你覺得唐五有何不妥?」
宋殊沉默片刻才搖搖頭,示意錢進繼續忙去了。他沒有回屋,而是站在門口看錢進走向東廂房,然後不著痕跡地瞥了唐景玉一眼。
按照錢進說的,唐景玉女扮男裝,不用幹重活也不用跟一群男夥計擠在一起,是值得慶幸,而他如果重新安排差事,唐景玉沒有道理自己住單間,確實不妥,二來都吩咐下去了,改來改去好像他要針對她似的。
留下便留下罷,反正鶴竹堂這邊也都是一些打掃的活兒,他又不用她伺候沐浴更衣。
想通了,宋殊轉身進屋,準備關門時又朝東廂房看了一眼,正好瞧見朱壽牽著唐景玉進了一間廂房,還把門關上了。
宋殊盯著那門,想到唐景玉曾經跟錢進同住一間客房,看行為舉止也確實不把自己當姑娘看了,那麼跟朱壽在屋裡說說話應該也不算什麼。
他自認看人的眼光還算準,唐景玉眼眸純淨,不是輕浮之人,否則當初在客棧便可以勾引錢進了。錢進相貌堂堂,即便是下人,她那般處境也難高攀。
日落之時,錢進過來詢問晚飯怎麼安排。
「讓楊昌、朱壽到堂屋用飯。」宋殊第一次收徒,準備當個好師父。
錢進笑著走了,當了師父的掌櫃身上總算多了些人味兒。
晚飯擺好時,宋殊移步去堂屋,裡面楊昌朱壽二人已經等候多時了。楊昌恭恭敬敬喊宋殊師父,朱壽得了唐景玉囑咐,有樣學樣。宋殊點點頭,自己先坐到主位,再讓兩個徒弟落座,用飯前問了問二人屋子收拾得如何,「有什麼短缺的儘管跟錢進提。」
楊昌稱屋裡應有盡有,錢管事準備的很周到。
宋殊便看向朱壽。
朱壽認真想了想,「缺個枕頭,天熱唐五不蓋被子,可是她沒枕頭,那樣睡覺不舒服。」
楊昌對這位小自己幾個月的師弟也算瞭解了,聽到這傻話只是善意地笑了笑。
宋殊看了一眼外面,隨口問他:「你跟唐五睡一屋?」
朱壽點頭:「錢進讓唐五跟順子睡,順子的房子太小了,我的大。」
宋殊明白問題出在哪了,飯後便吩咐順子馬上把西廂房那邊的耳房收拾出來給唐五住。
聽說自己能單獨住一間,唐景玉這次是真的高興壞了,興高采烈地跟順子一起收拾,擦桌子掃地鋪竹蓆,幹勁兒十足。
自己睡好啊,幹什麼都不用避諱人,門一插就能放心地洗澡了,晚上也不用擔心不小心露出不該露的地方,哪怕露出來旁人大概也察覺不到異樣。
朱壽有點不高興,他喜歡跟唐五睡一張床上,身邊有個伴他睡得比自己睡時香,雖然唐五睡著後偶爾會放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