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去燈房聽課,養傷這幾日唐景玉就乖乖呆在後院看知夏曬桂花做桂花糕,興起時她也會動手湊湊熱鬧。左手傷口漸漸結痂了,只要注意點,不會再扯疼。
十四這日她又想跟知夏學做月餅,錢進突然派人過來傳話給她。
朱壽二哥來了,准備帶朱壽回家過中秋。
唐景玉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確定是真的,立即洗手回屋換上男裝,氣沖沖去了前頭。
狗屁二哥啊,當初王叔把朱家的事情都跟她說了,朱壽就是被朱家那狠心主母奸猾嫡子變相趕出來的,兩個月來書信全無,平白無故突然要接朱壽回去,不定打什麼壞主意呢!
前院待客的堂屋裡,宋殊坐於主位,朱壽站在他身旁,中間一個穿寶藍秋衫的少年正侃侃而談:「宋掌櫃,阿壽他腦子受了傷,一直不太清醒,不知怎麼就喜歡上了親手做東西,因他堅持,我們只能縱著他。六月裡得知宋掌櫃要收徒,家母抱著一絲僥幸讓他過來試試,想著如若真被您看中,阿壽也算是因禍得福了,手裡握有一技之長,將來出門見客也不會被人笑話。如今一見,阿壽懂事了很多,真是勞煩宋掌櫃用心栽培了。」
面帶和善微笑,語氣真誠,說完還朝宋殊做了個揖。
「朱公子客氣了,朱壽是我徒弟,我理該教他。」宋殊神色淡淡,掃一眼突然轉到門口的唐景玉,微微皺眉後問朱祿:「不知朱公子今日登門所為何事?」
唐景玉在朱壽身旁站好,警惕地瞪著他。
朱祿有些詫異,見宋殊沒有追究這個冒然闖進門的小伙計的失禮之處,猜到唐景玉在燈鋪肯定有些身份,極有可能是宋殊收的另一個徒弟,便裝作沒有察覺,看著朱壽道:「明日中秋,是合家團圓的日子,家母擔心阿壽一心學燈忘了回家,或是不知如何回去,特命我過來接他。對了,宋掌櫃這邊中秋給伙計們放假嗎?若是不放,那阿壽也不好破例,我回去自會跟家母解釋。」
「不放,你馬上回去吧!」唐景玉搶先道。
「唐五。」宋殊低聲訓斥。
唐景玉扭頭瞪他。朱壽家情況他又不是不知道,如果說放假,那他們有什麼理由阻止朱壽回去?朱家人擺明了沒安好心,朱壽又傻乎乎的,回去了被人欺負怎麼辦?
宋殊沒理會她,對朱祿道:「中秋佳節,燈鋪關門一日,伙計們大多都放一日假,只是朱壽是我的徒弟,我欲帶他去應奎山觀燈。朱壽,你想回家還是隨我去看燈?」
「我想跟師父看燈,不想回家。」朱壽馬上應道,說完低頭看腳下,不敢與朱祿對視。家裡的人都欺負他,他再也不想回去了,還是這裡好,師父唐五他們都是好人。
唐景玉放心地笑了,宋殊瞥她一眼,看向朱祿。
朱祿非但沒有不滿,反而春風滿面,喜道:「宋掌櫃如此看重阿壽,那是他的造化。既如此,明日阿壽你好好跟著宋掌櫃見世面,下次二哥再來接你回家團聚。」
朱壽沒吭聲。
朱祿不以為意,朝宋殊告辭:「家母在家裡等著消息,朱某先告辭,改日再登門拜訪。」
宋殊微微頷首,吩咐錢進:「除了朱壽的東西,幫朱公子把其他禮物搬回車上,宋某不喜這些人情往來,辜負朱公子一番好意了。」
朱祿本來已經轉身往外走了,聞言頓住,剛想勸宋殊收下,卻見宋殊端起茶碗正欲低頭品茶。他怔了怔,短暫猶豫後朝宋殊拱拱手,跟在錢進身後走了出去。宋殊不苟言笑,常人難以接近,他不能表現地太心急。
堂屋裡只剩唐景玉三人。
唐景玉朝朱祿背影呸了一口,扭頭問朱壽:「在你們家的時候,他對你好嗎?」
朱壽搖頭,「不好,他把我的書都搶走了,還說我是傻子。」
「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唐景玉恨恨地道,走到宋殊身前抱怨,「掌櫃,你都聽到了,朱家那些人都是些人面獸心的家伙,這次裝好人肯定別有所圖,掌櫃你可不能讓朱壽跟他們回去。哦,下次朱家再來人,掌櫃乾脆不許他們進門好了,看那副虛情假意的樣子就來氣。」
宋殊放下茶碗,抬眼看她:「別說朱壽只是我徒弟,就算他是賣身給宋家的下人,親人來尋,我也沒有道理不讓他們見面。不過此事也簡單,朱壽,只要你堅持不跟他們走,他們就沒法逼你回去。」
「知道了。」聽說自己可以不回去,朱壽高興地笑了,「師父真好。」
宋殊點點頭,「好了,你去收拾朱家給你帶過來的東西吧,收拾好後繼續去做事。」
朱壽聽話地去了。
唐景玉好奇朱家給朱壽送了什麼,也想跟過去看看,宋殊卻把她叫住了,「誰讓你過來的?」
其實唐景玉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可被宋殊這樣責問,她莫名地心虛,扭頭瞅著門外道:「我聽說朱家來人,怕朱壽被他們欺負,就想過來幫忙。掌櫃你別生氣啊,你看我穿成這樣,他又不知道我是女的。」
她做什麼都能找到借口,宋殊懶得聽她分辨,冷聲告誡道:「朱壽的事自有我替他做主,以後不准你再擅自插手。」
唐景玉撇撇嘴,往外走了兩步才嘀咕道:「旁的事我可以答應你,朱壽這事不行,他是我朋友,那麼信任我,我怎麼可能不管他?掌櫃放心,今兒個我是不知道掌櫃的打算,現在知道了,日後我就在旁邊聽著,只要掌櫃能解決,我絕不再多嘴。啊,我還在做月餅呢,掌櫃你忙,我先走了!」
話沒說完,人已經跑了出去。
宋殊起身走到門口,只瞧見她匆匆跑遠的背影,轉彎時小姑娘還回頭往他這邊看了一眼,嘴角帶笑,也不知到底在笑什麼,看得他又氣又無奈。宋殊站在廊簷下,轉瞬想到她如此在意朱壽,無奈裡就又多了點旁的東西。
別說朱壽傻了,就算他恢復正常,以他庶子的身份,跟唐景玉也不合適。他自己收徒弟不怕麻煩,但若讓唐景玉嫁給一個無法照顧自己的庶子,成親後面對朱家那幫心懷不軌的人,他不贊成成,師母也不會答應。
小姑娘已經吃了那麼多苦,他跟師母都想給她找個好夫婿,安安樂樂地過下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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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景玉才不知道有人正憂心她的人生大事呢,她沒有回後院,而是悄悄去找朱壽了。
如今朱壽楊昌同幾位老師傅住在一個偏院裡,院子不大,勝在乾淨整齊,花樹繁茂,挺清雅的。距離晌午還早,老師傅們都出去幹活了,唐景玉四周掃了一圈,見東廂房有扇門開著,她小跑著趕了過去,站在門口喊人:「朱壽?」
「唐五?」
朱壽驚訝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唐景玉笑著跨進門,朱壽還沒出來,她已經進了內室,好奇打量一番便走向桌子,指著上面的大包裹問:「這裡面是衣服?」
朱壽點點頭,打開給她看:「都是我的衣裳。」
唐景玉扯過一件摸摸,是好料子,只是……
「你穿上給我看看,直接套外面就行。」她將衫子扔給朱壽,坐到椅子上催他。
朱壽什麼都聽她的,沒有多問就套上了。
唐景玉上下打量一番,發現袖子短了,袍擺也短了。
兩人來燈鋪才兩個月,卻都長了個子。七月底錢進給他們量尺寸,唐景玉長了一點點,她自己都沒覺得,可朱壽是明顯長了,不用尺子量唐景玉都能看出來。
「算了,都拿去賣了吧,還都有八成新呢,能賣幾兩銀子。」唐景玉歎口氣,將朱壽身上不合身的衫子扒下來疊好放進包裹,翻了翻確定沒有旁的東西,一邊打結一邊道,「你都穿不了了,留著也沒用。」
「給你穿。」朱壽按住包裹,比劃了一下兩人肩膀,「這是好衣裳,你長高了再穿。」
唐景玉哈哈笑了,「我這輩子恐怕都長不了這麼高,穿不上的,再說我有裙子穿啊。」
朱壽眨眨眼睛,跟著笑道:「嗯,穿裙子,唐五穿裙子好看。」
這話唐景玉愛聽,看看朱壽身上的布衣,想了想道:「這樣吧,咱們用賣衣裳的錢給你買新緞子,我讓繡娘幫你做件好衣裳,出門穿著好看。」
朱壽對衣裳沒什麼要求,聽唐景玉這麼說,他也就應了。
這裡隨時可能會過來人,唐景玉不好多呆,正好朱壽也要出去幹活,兩人就一起往外面走。出門後朱壽轉身鎖門,唐景玉先下台階等他,眼睛四處亂看,看著看著走廊那邊冷不丁轉過來一道身影……
「掌櫃來了,朱壽你快點出去,別讓他知道我在這兒,被他知道我就完了!」唐景玉本能地彎下腰,一邊小聲叮囑朱壽一步貓腰跑到花壇後面躲了起來。江南暖和,這時節依然花紅葉茂,她抱著腿低頭躲在花壇角落,應該能遮掩身形。
朱壽看看快要步下走廊的師父,再看看唐景玉那邊,呆愣片刻後朝宋殊走了過去,「師父。」
「看見唐五了嗎?」宋殊直截了當地問。
「沒,沒看見。」朱壽支支吾吾地答,低著腦袋不敢跟宋殊對視。
「東西都收拾完了?那隨我一起過去吧。」宋殊沒再多問,轉身走了。
朱壽回頭瞅瞅,默默跟在後頭。
花壇角落,唐景玉等兩人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後才真正放下心來,探頭望望,確定院子裡只有她一人,這才拍拍屁股站了起來。真是的,難道宋殊去後院找她了?否則怎麼想到來這邊尋人?
她在心裡嘀咕,怕宋殊四處找不到她又胡思亂想,加快腳步奔走廊而去,打算快點回後院裝乖。誰料才跨上台階,就見走廊裡面朝她這邊站著一個高大的人影,那張俊美無雙的臉陰沉沉得快要下雪了……
唐景玉傻眼了,腦筋轉了一圈又一圈也找不到借口脫身,只能呆呆地望著宋殊。
「先跟我回去。」對視良久,見她沒有開口的打算,宋殊冷聲道。
簡簡單單一句話,甚至聽不出息怒,唐景玉卻突然生出一種快要上斷頭台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