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四十開飯。蘇也宜要把菠菜端上餐桌的時候,易緒正和謝彬一起從主臥出來,謝彬臉上猶帶著笑意:「專業人士就是專業人士,困擾我多年的電腦問題總算解決了。」
易緒倒是很淡然的樣子,不經意抬首,蘇也宜正直直的望著他,手裡還端著一盤菠菜。
這邊蘇也宜還沒來得及收回目光,先看見易緒正朝她的方向走來,蘇也宜看得仔細,隱約看到易緒嘴角彎起了弧度,看到這點弧度,蘇也宜忽然大腦一片空白,像是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隻大拍子,有人猛力一拍,把她拍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
可是,他嘴角剛才的那點弧度,是笑嗎?是對她笑嗎?可是謝彬誇他的時候他都沒笑,所以,他是因為她而笑嗎?
易緒走近她的時候,極其順手的接過她手裡的菜,極其隨意的說:「一直端在手裡,不燙嗎?」
手上一空,蘇也宜才回過神來,很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腦袋,蹩腳的解釋:「剛剛突然想起一件事,一時忘了放下……」
謝彬去廚房了,大概是去幫肖末末。小小的飯廳只剩蘇也宜和易緒,此時,易緒正閒適的坐在餐桌一角,抬頭看向蘇也宜道:「你不坐嗎?」
蘇也宜「哦」了一聲,愣愣地在易緒對面坐下。垂首看見自己身上仍然穿著圍裙,她又很快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滿臉通紅的說:「那什麼,我先去脫了圍裙。」
易緒就看見一個人飛也似的從他眼前消失,有些忍俊不禁。
蘇也宜先是奔向了廚房,在廚房門口聽見肖末末和謝彬兩人你儂我儂的說著「親愛的,辛苦了」、「你看,我手都破了」之類的話後,她及時的收住了腳,又重新奔回飯廳,易緒仍舊坐在剛才那個位置,很無辜的望著她,蘇也宜被這表情驚得呼吸不暢,彷彿再多看一秒就要窒息而亡,只得「登登登」跑回自己的小閣樓,關上推拉門,捂著胸口「噗呵噗呵」的喘氣。
易緒怎麼突然不冰山了?他不是那種不喜歡和人開玩笑的人嗎?可他剛才確實是笑著和她說話的呀,難道……她在做夢?這麼想著,蘇也宜走到閣樓裡的斜窗下,打開了小閣樓裡的檯燈,定定的看著那燈,確定那光線會刺得眼疼之後,她才算明白,這並不是一個夢。
易緒這算是……把她當熟人嗎?
一直把他當冰山看,沒想過他會主動和自己說話,也就沒做這樣的心理準備。可是現在,以及以後……她要怎麼和他相處呢?
相比於面無表情的他,微微笑著的他好像更有殺傷力,她完全抵抗不了。
正在這時,週一諾的電話打來了。蘇也宜摘了圍裙,把自己包進被子裡,很小聲的接電話:「喂?」
週一諾的嗓音卻是很豪邁的:「做賊呢!聲音那麼小幹什麼?」
「大家都在家呢。」
週一諾不耐煩:「我又沒攛掇你殺人越貨,你怕別人聽到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啊。」
蘇也宜撇嘴:「你找我有什麼事?」
「就問你住的習慣嗎?最近晝夜溫差挺大,晚上不冷吧?」
蘇也宜心裡一暖,道:「不冷,很暖和。」
「和易緒處得怎麼樣啊?那冷氣機,沒『嘶嘶』噴冷氣凍死你吧?」似是覺得自己的形容很好笑,週一諾說完之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來。
蘇也宜聽到易緒這個名字,又開始沒用的緊張起來,好半晌才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週一諾「嗤」她:「如果你說的秘密是指你在公司廁所撿到一百塊錢什麼的,我勸你別告訴我。」不怪週一諾這麼說,不管大事小情,只要蘇也宜覺得重要的,她通常都用「一個秘密」來形容。剛開始的時候,莫寧和週一諾還為她時不時的「秘密」感到好奇,後來蘇也宜越來越頻繁的使用「秘密」這個詞後,兩人便都對她絕望了,順便,對她的「秘密」也一起絕望了。
蘇也宜自然也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經不值錢,趕緊補充一句:「是易緒的。」
週一諾疑問語氣的「哦」了一聲:「怎麼個秘密法?你不小心撞見他洗澡的場景還是他不小心撞見你?」
蘇也宜恨恨地說:「你別打斷我行不行?」
「行,您說。」
真輪到蘇也宜說了,她又半天組織不上語言,結結巴巴說了好一會兒,才算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易緒今天,對我笑了。」即便是躲在被子裡,蘇也宜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把臉埋起來。
這句話過後,週一諾笑了,笑得大聲而響亮。蘇也宜被這笑聲嚇得趕緊裹緊了一圈被子,深怕被人聽見。週一諾笑夠以後,也結結巴巴地說:「我說蘇也宜,就你這奏性……易緒只要不是一頭豬,絕對能發現你迷他迷得要死。不對,豬都能發現你發情了……」
蘇也宜驚訝:「啊?」
「啊什麼啊?我告訴你,依我對易緒和對男人的瞭解,遇上你這種女人,一般是走為上策。」
蘇也宜更驚訝:「啊?」
「你再這麼下去,易緒怕是很快又要搬家了。你不記得你上次怎麼跟我說的?他搬家是因為被一個『純爺們兒』追?」
蘇也宜這下不「啊」了,她被震驚得言語不能。
肖末末和謝彬在樓下喊她。蘇也宜趕緊和週一諾簡單說了幾句,掛了電話之後,想到易緒很快就要吃自己做的菜,禁不住有些興高采烈。下樓的時候又想到週一諾剛才的話,興高采烈一下子變成心驚膽顫。
她喜歡易緒……真的很明顯嗎?要是她真把易緒嚇跑了怎麼辦?
這似乎是個不好的現象。
其實蘇也宜沒想過要和易緒有更長遠的發展,她更不敢想易緒會喜歡自己。她只是真的很喜歡他,不知道怎麼隱藏那種喜歡而已。大學畢業以後,蘇也宜一直在試圖喜歡上其他人,可是,幾乎每個被她拿去和易緒比較的人最後都會輸給易緒。蘇也宜也便這麼順其自然了。
每回和蘇媽媽討論到這個話題,蘇媽媽都告訴她,這世界上始終會有一個王子在等待著她,在遇見王子之前,首先要讓自己變得很優秀,要配得上王子才好。每回話題說到這裡之後,接下來的話就是蘇媽媽教育蘇也宜好好工作、天天向上之類的奮鬥云云了。
蘇也宜覺得媽媽的話很正確,她也一直這麼做著——讓自己變優秀,爭取配得上自己未來的另一半。
短短一段下樓的路,蘇也宜的腦中已經轉過很多念頭。儘管遠遠看著易緒,她就已經有些不自在,但她還是試著讓自己顯得淡定一些、矜持一些。
謝彬起身替她拖開椅子,對蘇也宜和煦的笑了笑:「今天辛苦了。」
蘇也宜順勢坐下,肖末末將筷子遞給她,謝彬緊接著給蘇也宜倒果汁,一切準備就緒之後,肖末末宣佈:「開動吧。」
謝彬率先舉杯:「能同住一個屋簷下,實在是大家的緣分,希望這杯之後,彼此就是兄弟姐妹了。」
四隻杯子碰在一起,「光當」一聲,蘇也宜看到了杯中橙色液體的晃蕩,覺得自己也跟著那液體澎湃起來。就好像……好像古人拜把子那樣的澎湃。
接下來的一頓飯,蘇也宜怕自己太不自然,儘量不往易緒那邊看。飯桌上,肖末末和她說話,她都只是垂首「嗯」、「啊」、「哦」之類的,不怎麼說長句。易緒也差不多,反正蘇也宜沒怎麼聽到他說話。不過,她倒發現,易緒沒有嫌棄她做的菜。
雖然他吃魚和雞翅吃得不多,但那盤菠菜,蘇也宜眼見著他吃了不少。清炒菠菜是她的拿手好菜之一,為了避開菠菜的澀味,蘇也宜還特意放了些糖。想著自己做的菜被喜歡的人喜歡,蘇也宜心裡說不出的幸福。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謝彬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對了,易緒,你和也宜以前是一個大學的吧?」
謝彬說這句話的時候,蘇也宜正在啃一個雞翅,他這話一出,蘇也宜心裡一緊張,嘴巴一下沒咬住,雞翅落回了碗裡。她正祈禱老天不要讓任何人看到她這窘狀時,抬頭就見易緒饒有興致的看著她。
蘇也宜一面在心裡咒罵謝彬,一面試圖從這種窘狀中掙扎出來,尷尬地笑了笑,她勇敢的直面易緒,很正常的問:「你以前是哪個專業的啊?」
易緒淡淡的答:「軟件工程。」
蘇也宜在心裡加了一句:我幾年前就知道了。面上還是假意「哦」了一聲,像是才知道。然後,她在心裡默默的期待,快問我快問我。
「你是學什麼專業的呢?」
問題是這個問題,提問的人卻不是易緒。蘇也宜懊喪的看著好心的謝彬,道:「傳播。」
「好專業。」肖末末接話,「你們還真是有緣,大學的專業相差這麼十萬八千里,工作性質也根本毫不相干,可是,偏偏就在一個公司。」
肖末末的話並不好笑,謝彬聽完卻幽幽一笑,接話道:「最有緣的……你們倆居然陰差陽錯住到同一個屋簷下……」
就在謝彬說得興起,蘇也宜聽得愈加坐立不安又不好打斷的時候,易緒突然放下筷子,很有禮貌地說:「我吃完了。」然後起身,也不再多說什麼,也不再多解釋什麼,逕自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場面一下子就冷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謝彬才出來打圓場:「呵呵,這小子大概是想逃避刷碗吧。」
蘇也宜看著易緒離開的背影,心裡有些恍惚,卻覺得自然——這才是易緒真正的性格吧,不喜歡這樣場面的對話,也不喜歡裝模作樣。她也知道謝彬似乎有意讓自己和易緒熟起來,只是……
哎,她根本不需要擔心怎麼和他相處,因為他根本沒想要和她「相處」。心裡像被人潑了醋,酸酸的、澀澀的,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