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夏洛克正襟危坐於二樓的27號桌，眼睛打量著四周，約翰為他訂的這家餐廳非常不錯，顧客安靜而有修養，服務員也很少會冒犯到人。
「先生，您的餐需要現在上嗎？」一位女侍者過來，彬彬有禮地問。
夏洛克搖頭：「不必了，再等一等。」
這場晚餐應該會是一場不錯的經歷——如果克拉拉沒有遲到半小時的話。
夏洛克拿出手機，沒忍住問她：「你在哪裡？」
過了一會兒，手機傳來提示音——「門口。」
夏洛克這一桌的視野非常不錯，靠近樓梯的天井，也靠近落地窗那邊的夜景，他往門口一看，就看到一位身段窈窕的女士，寶藍色禮服，笑容得體，長髮披肩，一出現於餐廳，就吸引了不少視線。
庫珀女士有時候實在過於惹眼了。
不過庫珀女士顯然非常享受這樣的惹眼，她微笑著環顧一眼一樓的食客，然後才跟著服務生提起裙襬往二樓來。
克拉拉踢踏著高跟鞋走到這一桌，落座，然後開口說：「抱歉，堵車了。」
「你精心打扮過了——」夏洛克自顧自地說，「從頭髮到高跟鞋，全是從沒見你穿過的。」
「先生，」克拉拉無奈地笑著說，「如果你的約會地點不是在這家酒店，那我也不會打扮得這麼隆重。」
「well.」夏洛克語調上揚，「所以這還是我的錯了？我的意思是，你浪費時間於打扮上，導致讓我等了半小時也是我的錯？」
「……」你好歹給她留點面子，直接說出來不太好，畢竟老闆娘平時主要崇尚自然美，還是相當不修邊幅的。
聽了夏洛克口無遮攔的直言直語，克拉拉緊張起來，生怕夏洛克因此就對兩人第一次正式約會打了個大大的差評。
天知道她因為這次突如其來的約會下了多少功夫，還特意跑回總部拿了幾件從前任務穿的衣服。但夏洛克怎麼跟木頭人似的……難道是這幾年她發胖了？畢竟這身衣服當年穿出來的時候可是驚豔四座。
克拉拉想到方才樓下眾人的反應，心中感慨，她的魅力應該不減當年啊，偵探先生怎麼對她無動於衷！
「夏洛克，說實在的，」克拉拉放棄自己在一邊瞎猜測，眨巴著眼睛問他，「我今天……看上去怎麼樣？」
夏洛克托著高腳杯的手微不可查地頓了頓，抬眼看她，認真地從頭開始，視線掃到她的眉梢和眼角，又從她的脖子看到胸口，最後流連於抿著的唇瓣，給予中肯的評價：「按照普通顧客的審美來看，非常好。」
克拉拉不死心繼續問：「那按照你的審美呢？」
夏洛克古怪地看了看她，正要開口卻被克拉拉打斷了。後者一臉凝重：「拜託你，別說覺得我『肢』離破碎的時候是最美的，我不想成為你家冰箱的收藏品。」
聽了這句話，夏洛克眼睛一亮，甚至露出了笑容：「克拉拉，你為什麼這樣棒，我居然沒想到把你肢解了保存在冰箱裡！」其實他原本只是想說，哭一哭會更好看而已。
克拉拉：「……因為我懂你啊，呵呵。」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坐在你面前的這位女士，如果不是經歷了大風大浪，以及愛你愛的深沉，此刻恐怕你已經受到一杯紅酒的洗禮了。
這對話讓旁邊一桌的人毛骨悚然。
那個小女孩兒怕極了，甚至縮在父親的懷裡不敢出來：「爸爸，他不是夏洛克福爾摩斯吧！」
這稚嫩的聲音絲毫沒有收斂音量，旁邊的夏洛克和克拉拉想裝作聽不見都不行。
當然也只是克拉拉想裝作聽不見，夏洛克立馬就轉過頭盯著小姑娘，幾秒後，想到什麼，正打算開口，但小姑娘卻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夏洛克：「……」
克拉拉憋著笑，覺得此行值了！太值了！
旁邊的一家三口立馬慌張了起來，不知道先給這位揚名國際的大偵探道歉好，還是先安撫小女兒好。
好在克拉拉相比於夏洛克，還是比較擅長處理這樣尷尬的局面，當下兩步走過去，在大哭的小女孩兒面前打了個響指，再一轉，手心就出現了一朵餐巾紙做成的玫瑰。
小女孩兒的哭聲戛然而止，呆愣愣地看著克拉拉。
克拉拉也不吝嗇，把紙玫瑰放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腦袋，溫柔地笑著說：「親愛的，我知道你非常喜歡夏洛克福爾摩斯，不過請別盯著我男朋友看了，否則……」
一切盡在不言中。
那對父母立馬坐不住了，心驚膽顫地看了看克拉拉，在報警和離開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捲鋪蓋走人。
別說了！隔壁一桌都是怪物吧！
怪物一桌相視一笑碰杯飲酒，宛如兩個衣冠禽獸。
半小時過後，氣氛終於活躍起來。
「講真的，」克拉拉有了點醉意，「我真沒想到此行過後你會名揚國際。」她感慨地說，「我也沒想到我們居然就這麼公之於眾了，想想還是有些不可思議呢。」
「你別多想，」夏洛克淡然地用餐，「那都是八卦，不可信。」
「呵，少來了，」克拉拉直接伏在桌上，伸手撓了撓他的下巴，這熟練的手法，好像對面的是南希而不是夏洛克福爾摩斯，「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已經愛我愛的發瘋了。」
夏洛克看著她，幾秒後，伸出一個手指頭：「這是幾？」
「哈哈，當我傻啊，」克拉拉坐回她的位置，非常不淑女地豪飲一口，「二！」
夏洛克淡定地擦嘴，看來晚餐時間差不多到此結束了，對她說：「出乎我的意料，你酒量真是太差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克拉拉沒忘調戲他，她也就是因為緊張多喝了幾杯，加上約會對象的身份的不真實感而暈暈乎乎有點上腦而已。
夏洛克盯著她的醉態，思緒飛回半個月前的那次，當時她可是把演繹法運用的非常出色。
「看你四點鐘方向的那一桌，」夏洛克決定把這場晚餐繼續下去，「猜猜看他們是什麼身份？」
他本以為克拉拉會魯莽地直接扭頭去看，卻不想克拉拉的身體反應太強，十分自然地將面前的勺子一豎，看起勺子裡的倒影——噢，如果你試過，就知道這可不簡單。
「亞洲人？」克拉拉笑了笑：「女性的手指很修長纖細，沒有指甲，坐姿時脊背很直，只坐三分之一的凳子——」
她抬眼看向夏洛克，睫毛忽閃，用口型道：「鋼琴家。」
夏洛克讚賞地為她斟酒，克拉拉大受鼓勵，繼續說：「她男友的很多習慣都和她一樣，不出意外，應該也是一位音樂家，不過看坐姿——」克拉拉瞅了眼男性的雙腿大開的習慣動作，堅定地說，「大提琴家。」
夏洛克的手頓了頓，挑眉，搖頭。
「怎麼不是？」克拉拉不服氣地說，「大提琴家們習慣外八以及雙腿外張，膝蓋部位會有不同——」
「不！我說不準和她來往了！」忽然後面的鋼琴家的音量提高了，立刻起身離開，大提琴家一臉無奈，喊她：「塞爾維！」
鋼琴家頭也不回地走，高跟鞋踢踏著路過了27號桌，大提琴家追了上來，軟聲說：「姐，別生氣了，我聽你的還不行嗎……」
後面這句是中文，克拉拉頓了頓，看向夏洛克，她對中文著實一竅不通。
夏洛克低聲道：「Blutsverwandte.」
克拉拉的知識面沒讓他失望，聽到這個單詞，露出明瞭的表情，然後羞赧地低下頭：「我這不是想著，所有男女都像我們這樣是戀愛關係嘛。」
「克拉拉……」夏洛克發覺她醉酒後膽子愈發大了，「我們不是戀愛關係。」
「現在還不是，」克拉拉糾正他的時態，「不代表以後不是。」
你還真是樂觀。
夏洛克招來服務員結賬，克拉拉直接豪氣地拿出了卡遞給了服務員，夏洛克倒是坦然由她付了錢，服務員對這兩人的關係愈發好奇。
尤其多看了幾眼夏洛克，沒想到國際新秀大偵探，竟然是被包養的那個？
咳咳……其實克拉拉拿的是夏洛克的卡。
「萬一我卡里沒錢呢？」夏洛克道。
「怎麼會，」克拉拉狡黠一笑，「你可剛剛替國家破了個大案子，更不用說之前姚素琳那次，你不是也——」
克拉拉頓住，酒醒了一半，立時悔青了腸子，喝酒太誤事！竟然說漏嘴了！
夏洛克彷彿沒聽到，起身道：「好，我們走吧。」
克拉拉狐疑地看了他好幾眼，難道真的沒聽見？
夏洛克皺眉看她：「怎麼？醉的走不動了？」
這個套路簡直太熟悉了！克拉拉忙不迭點頭，露出個討好的笑，還伸出了手要抱抱——
「麻煩幫我把這位女士送到樓下。」夏洛克對送小票的服務員說，「你可得小心點，這位女士發起酒瘋很可怕。」
克拉拉：「……」
呵呵，當然非常可怕，比如她現在非常想撲上去狠狠咬偵探一口。
夏洛克看她一眼，露出了笑：「現在肯自己走嗎？」
克拉拉委屈地撇嘴，伸手：「那你至少拉我一把。」
這回他倒是沒逗她，將裝在口袋裡的手拿出來，握住她的手，一個使力把她從凳子上拉了起來。
……
十二年前風雨如晦的那夜，有兩個孩子奔跑在風雨中，從山腰的莊園往山下跑，急急忙忙地彷彿在躲避身後的誰，眼見著前面沒了路，他們一個閃身，躲在了旁邊的樹叢中。
身後有個男人踉蹌地跑下來，大喊著他們的名字，還冒出惡毒的字眼，狠狠地咒詛著他們，樹叢中的兩個孩子瞪著驚恐的眼睛，雨水又冰又冷，他們卻怕得一動不動。
忽然男人發了瘋，往前衝去，可旁邊莫名轉進來一輛車，電光火石之間，男人猛地被撞出了十幾米遠，地上的血跡長長的，混著雨水和車燈的光，在柏油地面猙獰如魔鬼。
樹叢中的女孩兒抿緊了嘴，不停地深呼吸著，顫抖著伸出手，遮住了旁邊小男孩兒呆愣的雙眼。
她卻瞪大了眼睛，瞳孔和記憶在雨水的洗刷中，永遠保存了這一夜的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