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水洗過的青石板，連青苔也油亮油亮的。
許諾穿著灰色的小雨衣，腳上套了雙黃亮亮的小雨鞋站在水溝子裡，撈了兩條小蝌蚪，正呶這小嘴小心翼翼的往紅色的瓷盆子裡放。
「諾諾，在哪兒啊，快回來。」
樓上，許熙用棍子挑著窗戶，沖外邊大喊。
許諾驚了一下，小手哧溜一滑，好不容易逮到的小蝌蚪掉進了水裡，蹭蹭的遊走了。
他氣呼呼的抬頭看了眼上邊，有低頭看了看小蝌蚪，早就連個影子都沒了。他嘆了口氣，衝著上邊喊道：「媽媽，我在這裡。」
許熙低頭就看到她家兒子又在臭水溝子裡站著，她有些生氣，翹著窗戶喊：「你怎麼又去那兒了？」
許諾不理，把瓷盆子端在石板路上，再挪著小身子一點點的爬上去，跟只小狗崽兒似的，也不就是『小狗崽兒』嘛，四五歲的小人。
他爬上去，站好，抬起頭，道：「媽媽，你叫我幹嘛啊？」
許熙道：「沒事兒，看你不在。」
他呶了呶嘴道：「可是你剛剛叫我，我的小蝌蚪不見了。」
許熙一聽，叉著腰生氣道：「你還說，跟你說多少遍了，不要去臭水溝裡玩兒。」
許諾抬著小臉笑嘻嘻道：「媽媽，這不是臭水溝，我在裡邊養了小蝌蚪。」
「呦，小諾諾，又被教訓了啊。」騎了量破自行車的年輕人，停在許諾面前，打趣道。
許諾皺眉，呶著鼻頭，奶聲奶氣道：「快走吧你，二傻子。」
那人哈哈的大笑了幾聲，巴著眼皮衝他吐舌頭，道：「真是丟臉，整個村子都知道你娘訓你，這麼大了，嘖嘖。」
許諾氣的直跺腳，叉著腰吼道：「你，你，你連娘都沒有，訓也沒人訓！」
那人伸著脖子道：「我就是沒娘，還沒爹爹呢，誰跟你一樣，連個爹都沒，野孩子。」
許諾氣呼呼的鼓著小臉，嘴上卻說不出堵他的話，氣急道：「快走，快走，別在我家門口。」
那人鼻子冷哼：「誰稀罕。」說完騎著那輛破車，一路吱吱呀呀的往前衝，揚起的水花濺在兩側的白牆上，瞬間成了黑色的點子。
整個清水村都知道，許諾沒有爸爸，許諾跟著媽媽姓，許諾的媽媽是大著肚子跑到村子來的。
許諾媽嫁給村裡的傻子當媳婦兒，不過半年就生了許諾，嘴上不說，大家卻心知肚明，倒是許諾娘長得標緻，陪著那個傻子綽綽有餘。
傻子名叫趙思明，說是小時候從樓上摔下來了，幸虧撿了條命，不過成了什麼也不知道的傻子，整天流著哈喇子，連吃飯都得人餵。
大家都說老天不長眼，也是這老天若真是長眼了，萬萬不會到這樣的境地。
趙先生家世代為醫，治病個頂個的管事兒，為人還好，乞丐兒童不收錢，沒錢的可以賒賬。這年頭沒見過買藥講價的，趙家可以。
奈何到了趙老爺子這一輩，死活是沒個孩子，年過50的時候夫人終於懷上了，才說著老天開眼了，也不過開了一時半會兒就閉上了。趙思明5歲多的時候大家猜發現他是個傻子。
眾人皆唏噓。
不過是後來除了痴傻外看著還健康，趙家倒是想給他找一房媳婦兒，傳宗接代，奈何現在的小姑娘一個比一個心高，哪有人願意去他家的，孩子傻不說，這些年為了治這傻勁兒沒少想法子 ，家底兒也沒了什麼。說媒的多少都踏破門檻了，也沒個著落。
眼見著都三十好幾的人了，趙家二老年紀也不小，如此下去，趙家二老歸天，趙思明真跟路上的乞丐沒什麼差別了。
倒是這時候，恰好來了姑娘，姑娘 便是許熙。許熙是被人騙過來的，她那時候不過19歲，肚子已經看的出來了，一路顛沛過來，都兩天沒吃飯了。
她實在是餓的不行 ，腆著臉皮去人家家裡要點飯，恰好來了老趙家。尖眼的鄰居看到了，硬是促成了這門親事。
不過，許熙生了孩子的第二年，趙思明就去世了。具體原因誰也不知道，晚上睡覺之前還好好的，說是睡覺前吵著要看小人兒，趙老爺子說了他兩句，就不開心的去睡覺了。誰知第二天早上就沒了，許熙發現的時候，人都冷了。
許諾本來叫趙諾，取意一諾千金。趙老先生是把許諾當親孫子看的，誰知道兒子去世的這麼早，也幸虧許熙一直很守本分，為人孝順，他才放了點心，只是趙思明走的第二年，趙老太太就沒了。人走的無痛無癢的。年過90都，順應天命罷了。可是終歸抵不過流言蜚語，為什麼好好的人忽然就沒了，還是許熙來了之後。
三人成虎，時間久了，趙老爺子也信了，嘴上雖是不說，暗地裡卻相信了，不然也不會找算命先生算許熙的命薄。
具體算了什麼大家不知道，不過當天晚上回來，趙老爺子就把趙諾改名許諾，並且認了許熙當乾女兒，至於她跟趙思明成婚的事兒都不作數，還昭告了整個村子。
許熙從頭到尾都沒發表任何意見，她做她該做的，趙老爺子說是媳婦兒了，她就照顧趙思明，像女兒一樣照顧他二老。趙老爺子說是女兒了，她真的像女兒一樣照顧趙老爺子，這麼些年一直沒說過半個字。
大家誰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
許熙本就生的好看，水杏眼，高高的鼻樑，小小的嘴巴，皮膚水靈，嫩的能掐出水來，倒是生過孩子，看著還是跟稚氣未脫的小姑娘似的。
起初，大家是好奇的，村子裡好久沒出現過這樣的姑娘，孝順，聽話，還被老趙家抓住了，有人恨有人喜。
不過後來發生的一連串的事兒，倒是給她添上了狐狸精的名號，趙思明走後，甚至有人去趙家公然調戲許熙。這狐狸精飛名號更是越傳越遠。只是這趙老爺子唯一放心的就是許熙這個人守本分，跟人說話都有個度。更是沒有再嫁的心思，這也算是了了他的心願。
這些年，一個老人，一個稚氣未脫的姑娘，還有個小奶娃子，也就這麼拖拖拉拉的過來了。
許熙看著那人走遠了，半句話也沒說，只是輕嘆了口氣，衝著下邊的小娃子喊道：「一會兒去村頭打點醋。」
許諾攤了攤手，道：「媽媽，錢沒了。」
許熙道：「昨天不是才給了你5塊嗎？」
許諾低頭，想了想道：「爺爺說想吃山楂糕，我就給他買了。」
許熙嘆道：「你先去吧，打半斤，跟老闆娘說賒賬。」
許諾點了點頭，笑嘻嘻的跑了走了。
許熙剛準備關上窗戶，倒見了村長過來，她打招呼道：「村長，真是稀客啊，要不要上來坐坐，我爸爸正在家。」
村長年過半百，身體微胖，臉上泛著些油光。他穿著黑色的褂子，黑色的長褲，手腕，褲腕都挽起來了。露出半截子小腿，真是胖的連踝關節都看不到了。他雙手背在身後，抬頭笑道：「你這姑娘，又使喚小娃子。」
許熙笑笑：「人小，好使喚，大了就不好求了。村長上來坐坐吧，我給你們做兩個菜，你跟爸爸說句話，家裡怪清靜的。」
村長笑道：「行，我就去給你們家添點生氣。」
許熙笑笑道：「好。」
許熙倒奇怪了，平常若是這樣的客套話，村長也不會上來，倒是今天他竟順著話茬來了，若不是有什麼事兒。又覺得自己多想，估計是過來看看爸爸。
「誰呀？」沙啞的聲音從昏暗的屋子裡傳出來。
「是村長。」許熙邊關上窗戶道。
趙老爺子坐在床邊上，正在撿草藥。有些漫不經心道：「什麼事兒 ？」
許熙道：「說是上來坐坐，家裡恰好還剩半壺酒，我去溫溫，順便炒兩個菜，你們敘敘舊。」
老爺子手裡的動作一頓，道：「他來做什麼？」
許熙道：「 我也不知道。估計是閒了吧，爸，你先下去吧，剩下的我來收拾。」
趙老爺子拍了拍手，道：「好。」背著胳膊肘子下樓，有轉身道：「時間把握好點，不然不好吃，昨天的菜還塞在牙縫兒裡。」
許熙道：「好。」
等許熙收拾好草藥，又去廚房炒菜的功夫，趙老爺子已經跟村長喝上了，倆人就著早上剩下的花生米。許諾坐在旁邊時不時的偷著抓個吃。
許熙擦著手，衝著許諾招手，道：「過來。」
許諾從凳子上跳下來，登登的跑了過去，道：「媽媽，爺爺說把醋放在桌上就好。」
許熙道：「嗯，我也沒怪你。跟我進來。」
倆人去了廚房，許熙把許諾的小碗放在他面前道：「快吃吧，媽媽專門給你留的。」
許諾見滿滿一碗的菜，眼睛都笑開了花兒，抱著許熙親了兩口，道：「世上只有媽媽好。」
許熙笑道：「好了，你就在這裡乖乖呆著，大人說話，小孩兒別摻和知道嗎？」
許諾點了點頭，道：「好。」
許熙摸了摸他的頭，道：「好了，你吃吧。」
外邊的趙老爺子吼道：「許熙，怎麼這麼慢。」
許熙回應道：「好了，馬上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