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為謹將鄭叮叮帶出門診,徑直來到走廊。
鄭叮叮一臉「不明所以」之時,寧為謹已經鬆開她的手腕,開口:「你來復檢?是哪裡出了問題?」
鄭叮叮轉了轉被寧為謹攥得發疼的手,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的一臉嚴肅,沒好氣地說:「你在幹嘛?突然沖進來打斷我的檢查,還將我抓出來?」
寧為謹垂眸看著鄭叮叮有點生氣的模樣,依舊是公式化的口吻:「既然你的纖維瘤是我親手割除的,我對你的情況有詳細,深刻的了解,理論上說,選擇在我這邊復檢比較合適。」
「……」鄭叮叮語塞,片刻後反詰,「我來醫院就有選擇醫生的權力,誰幫我檢查都行,不是你也OK,不會對我的病情有任何妨礙。」
寧為謹冷峻的神色無一點真實情緒的昭顯:「鄭叮叮,我是醫生,關於你的病情,我比你有發言權。」
鄭叮叮被寧為謹莫名其妙的言行引起了情緒,她扯了扯肩膀上的包帶,克制住了心裡的不滿,耐心地問:「寧為謹,你到底為什麼要打斷我的檢查?」
「我剛才說了,你的手術是我做的,你在我這邊復檢是最合適的。」
「可你不是不想看到我嗎?你不是嫌我這個跟屁蟲很煩嗎?為什麼我現在避開你,你反而要堅持我選你做檢查?」
「公事公辦而已,我不至於到公私不分的地步。」
鄭叮叮胸口微微起伏,倔強固執地盯著寧為謹,幾秒後她丟下一句「我不檢查了」,轉頭就走。
寧為謹欲邁開步子追上去,口袋裡的手機鈴聲急促地響起來,是榮主任的來電,他接起說話,目光注視鄭叮叮遠去的背影。
鄭叮叮走出醫院,胸口還悶悶的,她確定自己是被寧為謹氣到了,他不是將她做的愛心三明治丟進了垃圾桶嗎?他不是一次次叮囑她不要再打擾他的生活嗎?憑什麼要突然出現打斷她的檢查,還自說自話地將她拉出去?
公私分明?
言下之意,她鄭叮叮對他寧為謹來說只是一個病人,除此之外就沒別的意義了。既然如此,她何必再一次次湊上去碰軟釘子?
她也不是沒有自尊心的人,有些東西嘗試過一次兩次三次四次,到了第五次就沒勇氣了。
腦海又浮現寧為謹冷冷的面孔和淡漠的口吻,鄭叮叮深深吸了口氣又呼出,搖了搖頭,將他的影子驅逐出腦海。
*
因為被寧為謹打斷了檢查,鄭叮叮只好換了一天,周四上午到醫院掛了何醫生的號子。
何醫生看到鄭叮叮的時候顯得很驚訝,唇角忍不住浮現笑意:「是你,怎麼不去找寧教授,反而跑到我這邊來看了?」
鄭叮叮有些尷尬,坐下後將病歷薄遞過去,說:「我是來做復檢的,找誰都一樣。」
何醫生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又瞅了瞅她的神色,口吻越發溫柔:「也對,那今天就由我幫你檢查。」
何醫生幫鄭叮叮做了詳細的觸診,又開了檢查單讓她去拍片,鄭叮叮准備離開的時候,她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和寧教授鬧別扭了?」
鄭叮叮一愣,搖了搖頭:「我沒和他鬧別扭,我和他分手了。」
「分手了?不會吧?」何醫生很驚訝,「是不是因為他去進修的事情?」
「不是,是私人原因。」
見鄭叮叮不願意多說,何醫生也不勉強,微微點了點頭,眉眼透出友善,和淡的神色,不再多說一個字。
鄭叮叮做完檢查,走下二樓的時候,舒怡然正巧從急診病房出來,穿過門診大廳,正好看見她,舒怡然目光一凜,本能的不舒服從心底竄上來。
何醫生中午抽空回了一趟住院部找寧為謹說了鄭叮叮來復檢的事情。
「你真的和那個小姑娘分手了?」何醫生低聲確認。
「嗯。」寧為謹淡淡地承認。
何醫生歎氣:「欸,真是可惜,挺漂亮懂事的小姑娘,怎麼說分就分了呢?不是因為你進修的那事吧?」
「和進修沒有關系,我們分手是其他原因。」
「說句實在話,我們這一行工作壓力大,能遇到一個喜歡你,理解你,支持你的對象應該好好珍惜,別因為一點誤會就鬧掰了。」何醫生觀察寧為謹的神色,語重心長地說,「再說了,你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考慮個人問題了,別因為忙著工作其他什麼都不顧了,工作和感情都很重要,少一方面都是不圓滿的,事業再成功,回到家孤零零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那感覺是最不好受的。」
寧為謹略微一頓,隨即低聲了一句:「她今天拍片,那最遲後天就有結果了。」
何醫生了然一笑:「是啊,等有了結果我會告訴你的。」
寧為謹點了點頭:「謝謝。」
周五,鄭叮叮順利拿到了檢查報告,B超顯示無病變無異常,當下她鬆了口氣,撥電話給筱瓊回復結果,筱瓊為她感到開心之余問她有沒有在醫院遇到寧為謹。
「沒有。」鄭叮叮斬釘截鐵地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我也不想看見他。」
「別口是心非了,你真的不想見他還會選擇他的醫院嗎?」
「我只是圖方便,這裡有我的病程記錄,復檢拍個片就行,如果換一個醫院指不定多好多道程序。」
鄭叮叮一邊走一邊和筱瓊說電話,以至於掛下電話的時候發現自己走錯了道,竟然穿過門診大廳來到住院部的回廊上,前方是一個荷花池,池邊綠樹婆娑,隨風掉落幾個黃白色相間的花苞。
風景不錯,鄭叮叮在原地做了兩個呼吸吐納。
下一秒卻是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又是你。」
短短三個字傳達不耐和嫌惡。
鄭叮叮轉過身,果不其然,站在她面前的是一身白袍,化了淡妝,盤著精致發髻的舒怡然。
陽光下,舒怡然雙手插著口袋,背脊筆挺,投向鄭叮叮的目光冷得刺眼。
「你來醫院究竟是看病還是找寧為謹?」
「請問我來醫院做什麼和你有什麼關系?」鄭叮叮蹙眉。
舒怡然從鼻腔發出一個輕蔑的音,語氣冷而刻薄:「我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女病人,打著看病的幌子屢次糾纏男醫生,是不是外面沒有可以認識的男人了?你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會給寧為謹造成多不好的負面效應嗎?如果每一個在他那裡檢查的女病人都和你這樣花癡,不依不饒地追過來,他的正常工作怎麼展開?」
「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說這些?」鄭叮叮一針見血道,「你又算是寧為謹的什麼人?」
一句話戳中了舒怡然最薄弱的核心,她幾乎是沒有思考,直接還擊:「至少我從大學開始就認識他了,這麼多年我陪伴他,支持他,理解他,只有我知道他需要什麼,什麼對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你問我算什麼你又算什麼?」
舒怡然最後一個字落地,喉嚨一陣澀意,她迅速地撇過臉,調整情緒,片刻後目光又落在鄭叮叮臉上:「我不希望你打擾他,這點無關我自己的個人感情,我只是不願看見他被你拖累,我記得對你說過,你的存在只會給他添加一層庸俗而厚重的色彩。你根本就配不上他,何必一再地癡心妄想?」
鄭叮叮正欲反詰,目光越過舒怡然的肩膀,鎖定在她身後的寧為謹身上。
似乎感覺到什麼,舒怡然迅速轉過身,看見了近在咫尺的寧為謹。
迎著刺眼的陽光,舒怡然看不太清寧為謹眼眸的真實情緒,她心跳很快,但沒有開口解釋一字,反正話說出口,他也聽到了,她不准備收回。
「你知道我需要什麼,什麼對我而言是最重要的?」寧為謹的語氣一點起伏也沒有,淡漠到了極致,「不對,很多時候我都會質疑自己需要什麼,什麼才是最重要的,而作為和我毫無要緊關系的你,又怎麼會知道?」
舒怡然的身體一僵,插在口袋裡的手指顫顫地蜷縮,她費力咬著唇,克制不讓眼淚掉下來。
「舒醫生,我們除了一起讀書,在一個醫院工作之外沒有任何關系。」寧為謹說,「你沒有半點資格來干涉我的私事,包括我喜歡誰,和誰在一起,那些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的事情,與你何干?」
舒怡然鬆開唇,用盡力氣輕輕道:「你非要在她面前如此地羞辱我?」
「這是羞辱?我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至於她—」寧為謹的目光從書怡然的臉上撇開,對上鄭叮叮的方向,淡聲道,「你又怎麼知道她是癡心妄想?」
舒怡然的耳膜充血似的一陣痛,幾乎不敢直視寧為謹頎長,清雋的身姿,冷淡倨傲的眉眼。
「你沒有權利對她指指點點,准確地說,在我眼裡,你根本沒有資格和她相提並論。」
寧為謹用極為疏淡的語氣陳述這個事實的同時連一眼都沒有看舒怡然,他的眼睛始終專注在鄭叮叮的臉上。
舒怡然渾身的力氣驟然被抽走,連腿都在發軟,若不是最後那點自尊在撐著她,她已經站不住了。
「原來這麼多年,只換來這樣一個結果。」她突地冷笑出來,「我甚至連你的一個女病人都比不上。」
「這是你自己事情,別再和我說。」寧為謹話音落下,擦著她的肩膀,走到鄭叮叮面前,直接開口,「跟我走。」
鄭叮叮跟著寧為謹走出回廊,舒怡然木然地站在原地,垂眸看著荷花池裡**粼粼,如同她支離破碎的心。
寧為謹走出住院部,來到和門診通道的交界處,一處僻靜的角落,才轉過身來問鄭叮叮:「你的報告呢?給我。」
鄭叮叮將包裡的檔案袋遞給寧為謹,寧為謹接過,打開後取出她的報告認真地看了一會。
「沒什麼問題。」鄭叮叮態度淡漠,「可以還我了嗎?」
寧為謹將檔案袋還給她,口吻專業,不帶一點憐惜:「你胸部發脹感覺刺痛很可能是因為生活不規律,精神壓力大導致血液循環不暢,或者是肋間神經痛,也會因為你睡覺的體位不當,深呼吸和咳嗽而出現顯著的症狀。」
「你說完了?」鄭叮叮收好東西,瞟了他一眼,「我要走了。」
「鄭叮叮。」
鄭叮叮豎起耳朵。
寧為謹放緩語速,吐字清晰:「你一直跟著我,究竟是為了什麼?只是對我解釋你當初為什麼選擇留在你那位學長身邊?」
「對,我想對你解釋清楚,這是原因之一,還有……」鄭叮叮義正言辭,「寧為謹,我不信你不懂我為什麼會跟在你屁股後面,讓你到哪裡都撞得上我是為什麼,我也不信你不懂一個女人親手做午餐給男人是代表什麼意思。」
寧為謹清黑的眼眸中的漩渦帶著耀眼的光芒,完全看不清底層是何情緒,他更清晰,冷靜地緊追:「是什麼意思?」
鄭叮叮深深呼吸,牽扯到胸部的神經,疼得蹙眉,惱羞成怒:「你說一個女人對另一個男人緊追不捨,一次次獻殷勤是什麼意思?!寧為謹,你根本就明白,為什麼裝不懂?好,你不懂我就告訴你,我像一個鼻涕蟲一樣沒有自尊,沒有廉恥地粘著你,一次次地跑到你面前和你說話,甚至一大早就起來做素食三明治送給你吃除了我愛你這個通俗易懂,人人知曉的原因外,還能有什麼讓我這樣大費周折?!」
「你愛我?」 寧為謹只逮捕到這陌生的三個字,眼眸驟然劃過一抹不可置信的訝異,沉聲,「你再說一遍。」
鄭叮叮說話的同時因為情緒攀升,胸口傳來一陣刺痛,她克制住痛意,狠狠道:「我說錯了,我是口誤!我真正想說的是,寧為謹,我討厭你,討厭你這個自大,傲慢,我行我素,臭屁,面癱的男人!你的一切我全部都討厭!我再不想見你了。」
鄭叮叮說完立刻轉身,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向前,差點撞上從通道出來的一輛送藥車,幸好寧為謹及時拉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拉了回來,避開危險物。
送藥車開出過道,鄭叮叮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身體和寧為謹溫熱的胸膛貼得很近,近到沒有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