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沒有嫌疑人自己跑去查案的道理。
但皇上嗅到了這件事裡的危險氣味,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說准,也沒說不準,只撤回了禁足令,由得夏玉瑾亂跑。京兆尹冰雪聰明,立即照辦,將兩人帶去仵作間,讓他們查看李大師的屍體。
仵作間臭味熏天,葉昭面不改色大步踏入,走了兩步,見後面沒人跟上,回過頭去,見夏玉瑾白著臉,捂著鼻子,一副快吐出來的表情,葉昭便停下來一邊裝著欣賞旁邊的風景,一邊等他。
過了好一會,夏玉瑾喘過氣來,他看兩眼正優哉游哉地觀察屍體的媳婦,覺得掛不住面子,立刻咬咬牙,端起男子氣概,儘可能裝得毫不畏懼地邁過門檻,走到屍體旁邊,大聲道:「總得看看死因,說不準查漏了什麼。」
負責此案的仵作姓許,從事驗屍已有三十五年,因職業卑賤,陞遷無望,媳婦也討不著,所以全部心血都放在研究驗屍上。他對夏玉瑾懷疑自己的專業,簡直暴跳如雷,拖長聲音,黑著臉道:「郡王慧眼如炬,必定能看出一擊斃命以外的死因。」
夏玉瑾純粹抱著僥倖心理來找蛛絲馬跡的,被說得有點尷尬。
葉昭卻緩緩開口了:「許老伯的驗屍技術絕對是大秦第一的,何大人說你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死亡時間和方式,從無出錯。」
許仵作「哼」了聲。
有本事的人脾氣都大,每天只和屍體打交道的人性格都怪。所以葉昭並不在意他的傲慢,再道:「我自幼武痴,殺的人也不少,對天下常見兵器有些研究,對刀劍殺人的方式和死法也很熟悉,願與許老伯討教一二。」
許仵作終於想起葉將軍的傳聞,勉勉強強地點了點頭。
葉昭俯身蹲下,認真研究傷口,還伸指探入,仔細量了量。
夏玉瑾扶住她的肩,強撐著脖子盯著,不露怯色,倒是讓人刮目相看。
葉昭起身:「一刀刺入心臟,果斷有力,然後迅速旋轉絞碎,這種死法絕非自殺。」
許仵作道:「對,人自殺的時候會猶豫,匕首刀口不會那麼狠辣乾淨,而且進入心臟後,雙手無力,不可能做旋轉絞碎的動作。我將此事告之何大人……可是他不讓我說。」
夏玉瑾怒道:「他奶奶的熊!這狗官就是想要老子頂罪結案!」
許仵作看了眼他,意味深長道:「周圍的狗見到熟人也不會叫嚷,或許何大人是不想將此事鬧大。」
夏玉瑾憤憤然:「看什麼看!老子和狗沒交情,人不是我殺的!」
葉昭拍拍他肩膀,安慰:「嗯,我從一開始便斷定,人絕不是你殺的。」
夏玉瑾也歡快道:「你就那麼信任我?」
「也不全是,」葉昭道:「這種死因,不可能是你下的手。」
許仵作問:「何以見得?」
葉昭從懷裡摸出把短匕首,丟給他問:「假如你用這把刀來刺我,要從哪裡下手?」
許仵作接過匕首,比劃一下:「腹部,柔軟易入,雖然死得可能沒那麼快,只要刺進去,稍微轉動刀身,無論傷及哪個內臟,都會因出血致死的。」
葉昭再問:「為何不選心臟?」
許仵作道,「心臟前方有幾根骨頭,若是角度有偏差,很可能刺入骨頭中。」他說到這裡,茅塞頓開,興奮道,「尋常人動手殺人,都是連續刀刺腹部,或者用重物砸顱。若選心臟下手,絕難一擊斃命,衝動殺人,不會想得如此周全。」
葉昭再問:「如果你將匕首刺入我心臟,你將往哪個方向轉動?」
許仵作比劃了一下:「右邊。」
葉昭點頭:「李大師身高和我差不多,假設兇手身高也與我差不了太遠,或者比我矮,要用匕首準確穿過骨頭,刺入他心臟的話,手腕必須抬得比較高,此時握匕首的手背要朝上,向外側絞動才會順手。如今李大師的心臟碎裂方向,卻是向內側,所以我認為兇手可能是個慣使左手的人。」
「所以殺李大師的人,就算不是高手,也是個技術很強的殺人慣犯,不是夏郡王的能力能辦到的。」許仵作給她說得心服口服,將原來的偏見拋下,連連讚嘆,「將軍心細如髮,高明。」
葉昭連忙道:「你是負責驗查死因的,並不經常殺人,對這些細節不瞭解也是正常的。其實我也只懂刀劍方面的事情,對其他的屍體檢驗一竅不通。」
許仵作佩服:「謙虛了,將軍真乃箇中高手!」
兩人互相稱讚,許仵作難得遇到懂行人,樂得差點想將其他案件的屍體都拖出來給葉昭看看。
「你們有完沒完?」夏玉瑾得到洗脫冤屈的證據,高興之餘,想起媳婦是殺人高手,自己連殺雞都不行,心裡又有點不平衡了,於是虎著臉,蹲在旁邊想了很久,終於想起個可以證明自己本事的地方:「落在屍體旁邊的匕首,是黃二麻子家打的!我認得他家的手藝!」
許仵作和葉昭聊得興起,聽見夏玉瑾打岔,很不高興,他不耐煩地揮手道:「郡王爺啊,匕首上面還有黃二麻子家的印記呢……何大人早就徹查了,是案發前,李大師自己買的。」
夏玉瑾焉了,繼續蹲旁邊看熱鬧。
葉昭量了下傷口長度,再問:「你確定凶器是這把匕首嗎?」
許仵作道:「尺寸是一樣的。」
葉昭:「高手都有自己習慣的武器,很少會用這種市面出售的垃圾,會不會殺完人後用來偽裝,想將事情推卸給玉瑾的道具?比如先用順手的細劍殺完人,再用這把匕首補一刀,造成凶器是匕首的假象。」
「武器作假,外面可以相同,裡面的刀口應該有些偏差,」許仵作沉吟片刻,轉身拿來工具,興奮道,「把心臟挖出來檢查下吧。」
葉昭連連點頭。
夏玉瑾掙紮著問:「喂喂……對死者太不敬了吧?!」
許仵作一邊幹活一邊歡樂道:「反正他沒家屬苦主,而且是給他伸冤的大好事,想必他不會介意的啦。」
片刻間,心臟內部損傷查明。
許仵作拍著屍體大腿道:「老夫居然看走眼了!裡面有兩道不同的傷痕,匕首是後來加上去的偽造痕跡!原來的凶器應該是……」
葉昭果斷道:「短劍。」
偽造大師的屍體上出現偽造的死因,有點諷刺。
夏玉瑾總結:「我們要找個習慣用左手,習慣用劍,輕功很厲害的高手?」
葉昭摸摸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忽而嚴肅道:「為什麼兇手要嫁禍給你呢?是隨便找的替死鬼?是為掩飾身份布的局,陰差陽錯害了你?還是他對你心存敵意?」
夏玉瑾生生打了個寒顫,訕訕笑道:「不會吧,我最近沒得罪過什麼人……」
葉昭扳扳手指:「劉千、陳德海、陸老二、烏鴉……」
夏玉瑾額上沁出幾滴冷汗。
葉昭果斷道:「我多安排幾個人給你守夜吧。」
晚上回去,他想著殺死李大師那個神出鬼沒的兇手,再想想今天看到的恐怖屍體,心有慼慼然,咬著被子,稍有風吹草動,就嚇得跳起來,就連丫鬟小廝路過窗邊的身影都很像那個惡鬼出現,要偷偷摸摸地來床邊一刀了結自己。
夏玉瑾越想越怕,怎麼睡也睡不著。他翻來覆去到第九十八次時,終於忍不住召來蟋蟀,強撐著恐懼道:「這個……爺有點睡不著。」
蟋蟀會意:「爺可是孤枕難眠?要找人侍寢?」
夏玉瑾想想,覺得這個理由不錯:「對!」
可是找誰呢?
楊氏自從主持中饋後,意氣風發,她性格又最重名聲,唯恐妾室掌權被別人說是狐媚惑主而看不起,所以越發謹慎小心,事事依著規矩,小小年紀弄得像個小老太婆般古板,還動不動就找將軍告狀,和她睡覺實在難受。眉娘是個吃裡扒外的傢伙,誰給好處誰是娘,每次見到將軍那副恨不得搖尾巴的哈巴狗樣子,實在讓人看不上眼。萱兒倒還好,偏偏是個膽小鬼,還喜歡尖叫,和她睡一起,萬一房間爬只蟑螂老鼠進來,不用等殺手進門,他就被她的尖叫聲活活嚇死了。
夏玉瑾考慮了許久,直到蟋蟀問了第三次。
果斷抬腳,朝葉昭住的院子裡走去。
葉昭剛晾乾頭髮,準備睡覺,見他進來,含笑問:「半夜三更怎麼有空過來?」
「什麼有空沒空的?」夏玉瑾鼓起勇氣,擺起大老爺的架子道,「男人找自己媳婦睡覺天經地義!還要通報不成?!爺今夜就在這裡歇下了!」
葉昭挑挑眉,曖昧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