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通判的辦事速度很快,手下也很精幹,約莫過了大半天,夏玉瑾磕完三盤瓜子,喝掉兩壺香茶後,就在橋洞下將那頭髒得像泥猴的小乞丐抓了回來。
小乞丐瘦得只剩骨頭,穿著臭氣熏天的爛單衣,好像被風吹吹就能倒下去,全身上下只剩那對眼珠子黑白分明,還有幾分活氣。他侷促不安地站在可能很厲害的漂亮官老爺、黑臉官老爺和帶殺氣的官老爺面前,瑟瑟發抖,上下嘴皮直打顫,半個字都說不出,直到被身後捕快踹了腳,才曉得跪下,不停磕著頭,眼淚在面頰上拖出兩道長長的泥痕,不明真相的看見,八成以為他被嚴刑拷打了。
夏玉瑾捂著鼻子:「拖下去。」
牛通判經過大半天相處,早已知道他的本性,再加上皇上不管事,葉昭不插話,對他的郡王身份也沒多少顧忌,看見這二十出頭的男人比他八歲的孫子還不靠譜,憤而斥道:「話沒問,你急什麼急?」
夏玉瑾怒道:「你這婆婆媽媽的老古板,問話肯定要問半天,到時我鼻子都要熏掉了!快快先把他抓去,好好洗層皮下來!換套乾淨衣服,再來回話。」
牛通判嗤之以鼻:「這點苦頭都吃不得,如何做大事?」
夏玉瑾不管他,直接吩咐:「衣服換套厚實點的,告訴這小子,乖乖聽話洗澡,就給他飯吃。」
小乞丐逃亡數日,餓得前心貼後背,只覺做飽死鬼也比餓死鬼強,立刻抬起頭:「白飯?」
夏玉瑾:「嗯,白飯。」
小乞丐興奮得肚子叫喚了聲,趕緊問:「幾碗?」
夏玉瑾想了想,鄙視:「老子請客都是燕窩魚翅的,還能委屈了你不成?當然是有肉,管飽。」
葉昭淺淺地笑了下,牛通判不再言語。
僕役們急忙上前,將小乞丐帶下去沐浴吃飯。
最後,孟御醫興沖沖地背著藥箱子來巡察院,給小乞丐餵了三顆消食丸,開了幾副治療暴食的方子,委委屈屈地看了夏玉瑾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牛通判狠狠瞪夏玉瑾。
夏玉瑾更委屈:「誰知道他能吃半頭乳豬三碗飯啊……」
小乞丐在消食丸的幫助下,回過氣來,弱弱問:「官老爺,我肚子好像沒那麼脹了,那個饅頭,我才吃了一半……」
牛通判立刻上前,慈祥道:「好孩子,莫要害怕,如果你四天前晚上,在大榕樹上,看到李大師家發生了什麼事。夏郡王菩薩心腸,定會讓你吃一輩子飽飯。」
夏玉瑾:「喂!怎能用別人的錢做人情?」
牛通判等得不耐煩,一把將他推後面去了。
小乞丐被伙食鼓起勇氣,吞吞口水,小聲道:「那天晚上,月亮很圓,我吃了個饅頭,肚子還是餓,所以半夜醒了,坐在樹丫上啃骨頭。然後我看到一個很高大的黑影,好像鳥兒般在屋簷上面飛,飛進了李大叔家。過了一小會,那個黑影從屋子裡走出來,低著頭,手裡提著把劍,用東西擦了擦,劍就變得明晃晃了。我覺得不對勁,所以沒做聲,第二天聽見李大師死了,官府到處問話,我很害怕,所以跑了……」
葉昭問:「黑影有多高?」
小乞丐比量一下她:「似乎比官老爺高些。」
夏玉瑾警覺,怒斥:「什麼老爺?叫夫人!」
小乞丐嚇得直點頭:「是,夫人!」
夏玉瑾氣絕,把這有眼不識泰山的小子狠狠訓斥了一番,最後氣勢洶洶地問:「你有看到那傢伙的臉嗎?要是沒看到,以後吃飯不給肉!」
牛通判斥道:「大晚上,低著頭,怎麼可能看得清臉?」
小乞丐尖叫道:「我看到了!我不小心把正在啃的雞骨頭掉地上,他走過來,翻看地上的骨頭,然後朝樹上看了一眼!我趕緊學野貓叫春,他罵了句什麼就走了。」
葉昭急問:「長什麼樣?」
小乞丐猶豫片刻,面露懼色:「他……他不像人,凶神惡煞的,頭髮亂糟糟,梳著幾條小辮子,眼睛冒著凶光,鼻子是勾的,像……像鬼!不,他肯定是鬼!所以才能在天上飛,到處去害人。」
夏玉瑾得意地捅捅牛通判的腰:「怎樣?還是我破案比較厲害吧?」
牛通判開始認真考慮是否要讓媳婦替他去廟裡好好拜幾次,轉轉運。
小乞丐描述的髮型身材和鼻子,都感覺像東夏人。
伊諾皇子是東夏使團的領頭人,為兩國交好而來,這些日子裡都表現很好,不但約束部下,禁止他們隨便外出,對官員們無時無刻的陪同也表現得興致勃勃,毫不在意,偶有對東夏當年幫助蠻金而不滿的官員,諷刺他幾句,他也掛著憨厚的笑容,從不回嘴,也不放在心上。這樣的表現,實在很難找藉口污衊他犯事,要求搜查。
而且就算搜查出他殺人,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頭披著羊皮的狼,只要拿不出顛覆大秦國的陰謀證據,就不能隨意處罰,否則會挑起兩國之戰,而剛剛經歷完八年蠻金征討,百業受創,尚未恢復元氣的大秦君臣與百姓們,都萬萬不想看到這一幕的。
夏玉瑾:「說不準他在耍陰謀,要顛覆我大秦。」
牛通判:「證據呢?」
夏玉瑾:「李大師的偽造品,肯定很重要。」
牛通判:「東西呢?」
夏玉瑾想了許久,拍手道:「既然那乞丐見過兇手的模樣,就讓他去看東夏使團的人,然後指認一番。」
牛通判:「堂堂一國皇子,事關國體,說搜就給你搜嗎?」
夏玉瑾腦子轉了個彎,歡快道:「我去把杏花樓包下,叫幾十個歌姬樂師,然後把他們統統請來,喝酒作樂,然後讓乞丐穿上小廝的衣服,跟著我,到處走一圈,把兇手認出來!」
牛通判:「你要用什麼理由請人家喝花酒?」
夏玉瑾想了半天,沉默許久的葉昭終於開口了:「當年戰場相遇,他說不打不相識,也算有緣,想請我喝酒。我可以將漠北舊部找來,再叫上他整個使團的人,開盛大宴會,大家一起喝酒快活。」
牛通判讚道:「將軍此計極妙。」
「不行!」夏玉瑾想起伊諾那似乎對他媳婦有意思的東夏狗熊,還有媳婦的糟糕酒品,宴會中美麗的舞姬,頭上很有危機感,「我媳婦是專門陪人喝花酒的嗎?喝醉了怎麼辦?」
葉昭問:「你說怎麼辦?」
夏玉瑾咬咬牙,決定割肉餵鷹,拍拍胸脯道:「我陪!」
葉昭勸道:「東夏人喜歡勸酒,個個都是海量,你身子骨撐不住。」
牛通判也勸:「郡王,別太勉強,你是何苦呢?反正天大事有將軍撐著呢。」
夏玉瑾不敢說出真正目的,只好義正詞嚴地嚷嚷道:「阿昭再厲害也是我媳婦!男人大丈夫,就不能讓媳婦在外頭受委屈!否則我還算個爺們嗎?!」
葉昭拍拍他肩膀,笑道:「是好漢!有種!夫君這番好意我自當心領,」她想了想,又提醒,「不過我這陣子調查過,伊諾皇子確實玩過男寵,他身邊侍衛長也有斷袖之癖,你陪酒要小心點,別給灌醉佔了便宜。」
夏玉瑾噁心得臉都青了,他想問,現在反悔還來不來得及?
看見兩人感情融洽,氣氛和睦。
牛通判忽然有點感動,連出了名的紈褲都懂得情深意重,不顧流言蜚語,不顧人言可畏,心甘情願護著全大秦最凶悍的母老虎妻子,舉案齊眉。他自己卻忙於公務,對賢妻早已冷落許久,還經常抱怨對方,而她卻無怨無尤,實在可敬。待會應順路去買幾支好首飾,帶去正屋裡找她說點貼心話,免得紈褲不如,糟蹋了夫妻情分。
思及此,他不免對夏玉瑾刮目相看三分,讚道:「郡王重情重義,真男人,大丈夫,是我錯怪了你。」
夏玉瑾立刻將所有反悔的話都吞下肚,撐著笑容:「好說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