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五月初五

  胡青印象中的柳惜音是善良卻有點懦弱的姑娘,不太起眼,做任何事都認認真真,經常被壞心眼的葉昭逗得直掉眼淚。可是漠北戰役最艱難的時候,她卻挺身而出,在後方動員閨閣中的夫人千金們慷慨解囊,還把自己的嫁妝變賣不少,為大軍籌備糧草,讓他留下了極佳的印象,所以他也不太相信柳惜音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來,只覺得是小姑娘被「表哥」騙久了,在鬧彆扭,讓她發洩完就過去了。

  而且他對南平郡王府裡每天雞飛狗跳是喜聞樂見的。

  但是把夏玉瑾的身體鬧出問題來,就有點過了。

  事情發展得太出乎意料,已失去控制,裡面可能有問題。

  所以胡青頂著夏玉瑾殺人的目光,上門探訪。

  夏玉瑾正在忙著鬧騰葉昭玩:「我要吃蘋果。」

  葉昭發動手下滿大街找早熟的蘋果。

  他說:「削皮。」

  葉昭立刻抄刀子上。

  他說:「剁泥。」

  葉昭悶不做聲地找把斧頭在桌上劈,

  他說:「喂。」

  葉昭立刻捧著金碗銀勺,守在旁邊一口口餵他吃。

  夏玉瑾還沒吃完,聽見胡青到來,想起以前被騙的恨事,拍著床板大聲喝道:「趕走!」

  葉昭親自去將胡青請了進來。

  胡青賞了賞古畫,又替臉色難看的夏玉瑾把下脈,覺得還算平穩,然後在房間裡溜躂了圈,發現床頭那盆曼華花開得正盛,那種在漠邊域罕見的小花,富貴人家若睡不著,也會尋兩棵來放在床頭,藉著香味入夢,雖然用久了不太好,但應該不至於到傷身或讓人昏迷的地步。

  葉昭期待問:「你也算半個軍醫,看得出什麼嗎?」

  胡青則嫌惡地丟開夏玉瑾的爪子:「嗯,看出他被你養得胖了圈。」

  夏玉瑾鬱悶得直嘟囔:「都說我沒病,天天禁這個禁哪個,沒病都給禁出病來……」

  葉昭安撫一下他,擔心道:「沒事的話,好端端怎會暈倒呢?」

  夏玉瑾果斷道:「肯定是被你氣暈的!」

  大家對他的胡說八道都不予理會。

  胡青又對他暈倒前發生的事情細細和最近的飲食作息習慣等細細盤問了番,最後得出結論:「大概是他體質虛,受不起將軍的武藝操練,勞累過度,忽然發作,養段時間就好了,將軍你也別總禁著他在院子裡,活動一下比較好。另外,床邊的曼華花能不用最好別用,若依賴慣了,將來離開,就很難睡著。」

  葉昭一一應下,看著夏玉瑾滿臉不耐煩,趕緊送軍師離去。

  胡青出門後,忽然回身,問:「惜音姑娘最近在做什麼?」

  葉昭想了想:「她前陣子不甚燒了嫁衣,心情不好,在屋裡做繡活,偶爾也過來,站在花廳外探望一下,給大家送點甜食。」想起表妹的貼心,她很是歡喜,臉上也帶出些笑意。

  胡青吩咐:「惜音姑娘送來的東西別給郡王吃了。」

  葉昭皺眉,不解問:「為何?」

  胡青知她對外人狠辣,對親人朋友卻護短厲害,從不猜疑。柳惜音更是擱心頭上信任的人,毫無證據就不能指著她鼻子說有問題,萬一猜錯了不好解釋,於是琢磨片刻,笑道:「他身體本來就不好,還吃那麼多甜點,若是變成胖子或是壞了牙,就更虛弱了。」

  葉昭本來覺得圓滾滾的雪貂也很好看,正打算努力養肥,聽他這麼一說,也猶豫起來。

  胡青趁熱打鐵道:「你表妹是客人,又燒了繡衣,正應重新趕製,哪能天天讓她做下人的工作?就算做,也應該讓她指點你家丫鬟們動手,別讓外人說你南平郡王府連個廚娘都養不起,還讓客人親自動手。」

  「說得也是,」葉昭也囑咐,「上次和你說的事也要放心上,替我再打聽一下哪家有才貌兼優的公子未婚。」

  「嗯嗯嗯……」胡青隨便應下,腦子略動,覺得近年來漠北連連戰亂,女多男少,柳惜音傾國傾城,才華出眾,心靈手巧,縱使七八歲犯過錯,但看在年幼無知的份上,後來行規守矩,也應抹消了,而且柳家門風端正,也不是趨炎附勢,賣女求榮之徒。怎至於在當地找不到門當戶對的好對像?要送來上京找?說不定柳將軍為侄女瞞下了什麼。

  他立刻回府修書一封,讓人快馬送去漠北,徹查柳惜音的事情。

  月餘後,是五月初五,夏節。

  持續許久的陰天稍稍放晴,雨勢稍停。

  年輕女孩紛紛攜手走出閨閣,打扮得花枝招展,拿著團扇,帶著薄薄的羃蘺,踏著滿地落花,青春可人的容貌被番雨過天晴的初夏被襯得十分動人。未成親的才俊或紈褲們,也穿著漂亮的衣服,蜂擁而出,手持摺扇,在船頭吟唱詩歌,力圖言談出眾,氣質優雅,以博得佳人青睞。而成親的男女,或坐著花船龍舟在河中遊蕩,或在附近的涼亭茶寮休息,達官貴族則聚在河邊被帷幕圍起的草地上,一邊賞夏,一邊看哪家兒郎或閨女合適自家的孩子或親戚。

  夏玉瑾被母親和媳婦聯手關在屋子裡,正憋得不行,哪能錯過這等盛事?便吵鬧著非要去。葉昭見他身體已經好轉,請孟太醫來看過,也說只要再調養調養就不礙事了,於是鬆口,帶著他和朋友們共同遊河,順便把柳惜音也帶出去,讓太太夫人和公子哥們看上兩眼,方便以後說親。

  兩岸碧綠,岸邊有不少荷塘,碧綠的荷葉打著露珠,嬌嫩花朵紅艷,正是入夏好光景。路上許多熟人,葉昭被寧王家的廣平郡主和姐妹們扯住,被迫滿足她們的好奇心,講些在漠北行軍打仗時的趣事。

  廣平郡主崇拜地問:「葉將軍,聽說秋將軍一次能殺上百人,你呢?殺過多少人?」

  「沒數過,」葉昭想了許久,搖頭道,「也不想數。」

  惠敏縣主笑道:「將軍一次殺過上萬人,秋將軍哪能比?」

  寧平郡主嗤道:「殺降不吉。」

  葉昭解釋:「當時已經沒有糧食了,士兵都吃不飽肚子,更養不起俘虜。而且蠻金人狡猾,不講信用,對大秦俘虜從來是格殺勿論,我若放虎歸山,這些俘虜定會捲土重來,再次陷入惡戰。」

  寧平郡主道:「做人總歸要積陰德,留餘地。我家黃夫子說,蠻族雖缺少教養,也有不少能被禮儀教化,怎能統統一殺了之,是將軍殘忍過度了。」

  葉昭聽得直笑,惹得周圍小姑娘紛紛紅臉。

  「你家夫子說得太對了,不愧是忠孝廉恥具備的正人君子,」夏玉瑾鼓掌讚道:「下次兩軍對壘,咱們找幾千個讀書人,一起站在陣前高聲誦讀聖人書,教化那群蠻子,讓他們知恥知羞,認識自己做得不對,然後放下武器,鳴金息鼓,從此兩國邊境萬年友好。「

  大家給他逗得捧腹大笑。

  寧平郡主羞得臉都紅了,推著他,任性道:「堂哥太混賬,快出去!我們不和你玩。」

  小人不與女子鬥。

  夏玉瑾眼看堂妹就要生氣,趕緊嘻嘻哈哈地跑出去,站在河邊和花船上認識的紈褲們打招呼,順便研究今年路過的姑娘妹子們的身材容貌,評論哪個最漂亮?奈何統統比不上站在綠柳旁的惜音,她穿著淡綠春衫,美目倩兮,舉手投足間,奪盡百花風采。可惜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不好太過放肆,急得才俊們撓頭搔耳,琢磨怎麼上前搭話,或讓母親去南平郡王府提親。

  「夏日風光無限好啊。」夏玉瑾看著美人們的酥胸和薄裙,感慨萬千,醞釀許久,準備淫詩一首,與紈褲兄弟們共賞。剛想了個開頭,忽然膝蓋傳來陣陣細小酥麻的感覺,迅速擴散,兩隻腿好像不屬於自己,身子控制不住,一頭往河裡栽下。

  「郡王小心!」焦急的女聲從旁邊傳來。

  有只纖細美麗的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胳膊,卻因力氣不足,被硬拉著一同落入水中。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擠走胸前所有生氣,數次被淹的記憶湧上心頭。

  夏玉瑾手腳並用,不管不顧地拉扯著身邊的人,恐懼地掙紮著。

  「救命——」

  「將軍!郡王和表小姐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