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屍香

這些氣味隱藏在藏香的香味中,竟然還能被小哥聞到,說明氣味其實相當濃郁,但因為毛氈本身也有一股特有的味道,加上有那麼多炭爐在邊上烘烤,所以悶油瓶才沒有第一時間把那氣味從毛氈和藏香的味道中區分開來。

這些味道一定是被夾在藏香中帶進來的,應該就在藏民抬著的爐子一樣的東西里。

那是屍體的味道。

藏民把所有東西在女孩兒四周擺好便迅速離去了,似乎一點也不想久留。這個舉動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悶油瓶還是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他看了看四周的毛氈和上面的圖案。就著那些味道,他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間,想去取兵器,但腰間什麼都沒有,他忘了他這一次什麼都沒帶過來。

他為什麼忽然警惕起來?那是因為它看到了毛氈上的圖案。

這幅圖案叫做「閻王騎屍」,圖案是地獄閻王騎著一具女屍在山川間穿行。這幅圖案在西藏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它是一種用於闢邪的最有用的圖案。悶油瓶忽然知道了女孩兒的真正身份。

西藏的傳統花紋比較多,如果這些毛氈是不同時期弄過來的,那麼上面的花紋應該呈現多樣化。但這裡所有的毛氈,樣式雖然稍有不同,上面卻全都畫著同一副圖案。

「閻王騎屍」最早出現於一張鐵製的唐卡上,那是一塊薄鐵,上面用金箔和銀箔鑲嵌出了閻王騎著一具女屍在山間行走的圖案,唐卡四周有一圈蔓草一樣的裝飾鐵紋,中間有許多骷髏圖案。

閻王在梵語中被稱呼為「閻魔羅闍」,所以這副唐卡也被叫做「鐵閻魔羅騎屍」,這樣的圖案在唐卡出現之前特別少見,很多時候別人都認為這些只是西藏諸神造像中特別常見的踩屍、踏人的誇張造型。

但後來就發現了不對,因為在鐵閻魔羅騎屍中,座下女屍的造型有時候甚至比閻王的造型更加突出。

女屍一般面容凶惡,眼睛是盲的,用肘部和膝蓋爬行,整個人如同惡鬼一般,但胸部豐滿,有著極其明顯的女性特徵。

悶油瓶看著這個女孩兒的手腳全部都被打斷了,眼睛也瞎了,難不成,這個女孩兒是閻王的坐騎?

悶油瓶對於屍體太熟悉了,這個女孩兒一定是活人,他有一些不詳的預感。對於閻王騎屍,他有一定的瞭解,但他不明白,女孩兒以這種狀態在這裡出現,這是為了什麼?難道她是獻給閻王的祭品?還是說,是一種什麼儀式?

思索間,另一邊的味道更加濃郁起來,悶油瓶聽到了女孩兒痛苦的呻吟聲,但是隔著各種毛氈,他看不到具體的情況。悶油瓶對於這些並不好奇,如果在其他地方,他對這些肯定持置之不理的態度,但這裡的一切和他的目的都有聯繫。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這些藏民到底是什麼人,他必須知道。悶油瓶於是探了過去,找了一個角落,透過毛氈之間的縫隙,他看擺放在女孩兒附近的爐子似乎正在燃燒,奇怪的味道和藏香的味道就是這樣混合著劇烈地湧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女孩兒表現出了相當的痛苦,似乎這些味道對她有著強烈的刺激性。悶油瓶緩緩地走過去,發現女孩兒的臉色已經轉為青灰,一如那些毛氈上的圖畫中,用銀箔刻出的女屍的顏色。女孩兒已經失去了神志,一直在痛苦地呻吟著,邊上是一隻隻奇怪的小香爐。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一直香爐,發現裡面燃燒著一種奇怪的粉末,發出濃烈的味道。

他看了看四周,手指卡入地板的縫隙中,用力一卡,硬生生撕下一條木刺來。他攪拌了一下粉末,發現裡面有很多細碎的骨頭,雖然已經研磨得非常細了,但還能看出是陳年的骨骼。這些粉末是藏香混合著某些陰乾的屍體研磨出來的。

悶油瓶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不知道是所為何事。等他再抬頭看向那個女孩兒,忽然發現女孩兒已經爬了起來,用她的肘部和膝蓋撐著地,赤身裸體地跪爬在了地上。悶油瓶繃緊了神經,單手死死拽住香爐,這是他附近唯一可以使用的武器,以他的速度和臂力,甩手至少能為自己爭取意思拖逃的時間,但他心裡還是沒底,因為他發現,女孩兒用肘部和膝蓋爬行的動作非常迅速,一點也不像一個殘疾人爬行的速度。

然而,女孩兒並沒有攻擊他,甚至連看也沒有看他的方向,而是徑直朝著另一個方向爬了過去。

悶油瓶緊隨著過去,看到女孩兒爬向了一道木頭樓梯,瞬間就爬了上去,那裡似乎通往這個喇嘛廟的上一層。

悶油瓶看著身後,那是幾個藏民來的方向,和這個女孩兒走的方向不是同一個。木頭樓梯特別大,所用木料都是碗口粗細的圓木頭。每一節之間的距離差不多有一米。

樓梯通往上面的門口,那裡寬得能通過一輛解放牌卡車。門邊掛滿了毛氈和畫滿紅色藏文的黃色古老綢緞。通過綢緞老舊的顏色看,感覺那起碼是幾個世紀前的東西了。他本能地感覺到,這個樓梯不是給人走的,因為人根本爬不上樓梯,這就是給這個女孩兒準備的。那麼這個樓梯通向的是什麼地方呢?

奇怪的毛氈和符咒,幾個藏民又急匆匆地離開,這裡面一定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悶油瓶按了按樓梯,想看是否結實,手勁才一壓,身體瞬間就躍了上去。他沒有走那些橫木,而是踏著樓梯兩邊的長桿一路往上躥去。

還沒等他夠到門邊上的黃色綢緞,砰的一聲冷槍,打在小哥腳邊的木頭上,木頭整個炸裂開來。小哥反應非常快,一下子跳了出去,一手扯住邊上掛著的毛氈接著腰力翻身下來。幾乎是同時,下面的槍聲連著響起,子彈全打在了樓梯上,等子彈轉移到毛氈上,悶油瓶已經隱入了毛氈中。他屏住呼吸去看槍聲來的方向。

只看到藍光閃動,似乎有一個穿著藍色藏袍的人也在毛氈間快速的移動。悶油瓶手按在地上,一邊聽著聲音辨別那人的行動方向,一邊摸著四周是否有任何可以防身的東西。他的手剛剛碰到地板,一發子彈就穿過幾層毛氈打了過來,悶油瓶頭慢慢一移,子彈就擦著他的耳朵過去。他立即知道對方並不是普通人,不是一個好應付的角色。但悶油瓶對付這種人經驗太豐富了,他忽然站了起來,幾乎是貼地奔跑,就聽著子彈在身後呼嘯。轉眼間他已經衝到了一隻炭爐前,在火炭上一踩。

火炭乍起一大團的火星,悶油瓶藉著這一躍,跳起一人多高,一下抓住一條毛氈,如同一隻蝙蝠一樣,悄無聲息地所掛在了毛氈後。

幾乎是同時,幾發子彈打在了炭爐上,把炭爐全部打翻在地,接著那穿著藍色藏袍的人衝了過來。這種巷戰式隱蔽射擊,射擊者雖然有著非常強大的武器,但也沒有任何信息優勢,如果遇到身手敏捷的人,反而很容易被偷襲。最好的方式,就是往射擊自己的方向跑,因為射擊後對方肯定得離開,而被射擊者離開的地方必然是安全的。

射擊者受到槍聲的影響最大,多次射擊後如果沒有擊中,被偷襲的可能性就會變得特別大。因為你不知道別人在你開槍時靠近了多少距離。在這個看似特別隱蔽,但毛氈根本無法作掩護的地方,這個辦法最實用。所以藍袍人瞬間跑到了炭爐邊上,悶油瓶幾乎在他到的同時就從上面狠狠地落下來,雙膝一下子壓在了藍袍人的肩膀上。

體重加上重力、速度,瞬間藍袍人就被壓跪下了,悶油瓶轉動腰部,但沒有死死鉗住他的頭,而是順勢夾住了他的手,猛力一轉,就把他手裡的長槍夾拖了手。槍落地,悶油瓶腳跟一踢把槍踢了出去,站定之後就看那人是誰。

還沒等他看清,對方竟然反應也非常快,藏刀出手,一道寒光立即向悶油瓶的面門來了。用槍悶油瓶根本有辦法,但要是有人向跟他動手,那真是找死。悶油瓶稍稍一讓,避開刀鋒,拳頭從極小的縫隙裡一下打在了藍袍人的鼻子上,這時候如果有人在他身邊,根本來不及看到他是怎麼出的手,只聽到拳頭打在肉上的一聲悶響,藍袍人倒在了地上。

悶油瓶蹲下身子,一下子掐住藍袍人拿刀的手,略一用力,藍袍人整個人都鎖了起來,同時刀拖了手。悶油瓶低頭去看,就見那是一個特別年輕的藏族青年,最多只有十八九歲,被他捏得痛苦萬分,不停地用藏語說著什麼。悶油瓶肯定知道槍聲已經驚動了很多人,這裡不能久留了,剛想把他打暈離開,就看見從毛氈後面一下子走出來更多的藍袍藏民,足有幾十個,手裡都拿著長槍並對著他。悶油瓶輕嘆一聲,卻看到所有的藏民都蹲下來,對他做出了西藏人最敬重的禮儀。

所謂最敬重的禮儀,其實就是跪拜、跪拜之後,由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藍袍藏人獻上了五彩的哈達。

其實我覺得這是一個十分奇怪的場景。獻哈達的場景在太多故事裡出現,變成了一種很有政治味道的儀式,但在西藏,獻五彩哈達確實是最高的禮儀了。

但剛才的情況十分詭異,突然出現了這樣的局面,我再看資料的時候也覺得相當不可思議。接著,洛丹出現在了悶油瓶面前,用非常熟練的漢語說道:「我們等你很久了,張先生,請接受我們的道歉,並且接受我們獻上的哈達。」

悶油瓶不動聲色地看著四周的人,就看到洛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發黃的黑白照片遞了過來。

「這一切都是董先生安排的,他說的果然都沒有錯。」

照片上是穿著藏服的董燦。悶油瓶接過來翻到後面,看到了一行字:「秘密就在這裡,他們能幫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