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並不是不知道妙光的目的,可此刻親耳聽見自己成了妙光一件功勞,心裡又氣又怕,雙拳緊緊握起,不斷顫抖。他一生之中,從未如此痛恨過一個女人。不對,是女孩。
商隊開始朝東移動,無人知道西雷鳴王已經落入敵手。
妙光又笑道:「王兄見了鳴王,必定高興。」
鳳鳴只覺得全身發冷:「若言?」
憶起若言恐怖的目光,落到他手中生不如死的下場讓鳳鳴不寒而慄。他瞪著妙光,左手暗中摸到後腰。容恬當日從王后所有大壽禮物中挑選出來的鋒利小刀,一直被他藏在腰帶中,這下總算可以派上用場。
「若言如果見到我,只怕不會高興,還會生公主的氣。」將小刀緊緊握在掌中,鳳鳴心頭稍定,明亮的眼珠盯著妙光,故作悠閒地問:「公主可曾聽過三十六計?」
「三十六計?」妙光知道鳳鳴雖然不會算計他人,肚子裡卻偏偏藏了無數妙計。她本來以工餘心計著稱,對奇謀妙計最為著迷,一聽「三十六計」,好奇心頓起。
「對,三十六計是一個奇才總結的天下妙計,其中一計,就叫——美人計。當年曾經有一個奸雄,名叫董卓。他手下有一個猛將,名叫呂布。他們開始的關係……」鳳鳴似乎力氣不濟,聲音越說越輕。
妙光漸漸附耳過來,移到鳳鳴身前。
鳳鳴靜靜待她靠近,心中暗自高興,忽然搖搖頭道:「哦,我說錯了。今天說的不是美人計,應該是投鼠忌器才對。」說到投鼠忌器四字,聲調忽然提高,猛然從鋪在馬車的墊子上跳起,手中小刀赫然現在妙光面前。
一個小女孩不難對付,抓住時機!
「不許動!」妙光措不及手,被鳳鳴將刀架在細嫩的脖子上。鳳鳴沉聲喝道:「快叫你的手下把我送回都城,否則殺了你。」
妙光不曾想到鳳鳴這麼天真的人居然也會腰後藏刀,暗呼自己過於大意,沒有命人事先搜身。她目光往下一斜,看著架在脖子上的小刀真的鋒利無比,微微一笑,揚聲道:「停車。」
駿馬齊聲嘶叫,整個車隊都停了下來。
鳳鳴一臉興奮,小心翼翼防範妙光忽然反抗。
有人在馬車外恭聲問:「主人有何吩咐?」
妙光緩緩道:「蔡司,你進來。」
蔡司就是市集外與鳳鳴碰頭的侍從,他跟在若言身邊多年,因為做事精明幹練,深得若言重用,這次隨妙光到西雷,一起謀劃綁架鳳鳴的事情。
一入馬車,車中情景一目瞭然。鳳鳴已經反客為主,將妙光挾持在手,蔡司一愣,隨即冷靜下來,神色不變,對妙光拱手,問道:「公主安好?」
妙光眼珠轉動:「不好。」
兩人冷靜得怪異,根本沒有預想中的人質對持緊張氣氛。鳳鳴低吼:「快點把我送回去,不然我就……」
妙光截斷他的話,臉色一凝,對蔡司沉聲道:「蔡司,聽我號令。」
「蔡司在!」蔡司大聲唱喏,躬身等待妙光發令。
「本宮有難,這裡一切交你處置。切記一點,不計代價將鳴王送到王兄手中。」妙光冷冷下了鐵令,目光往後一瞥,對鳳鳴嬌笑道:「鳴王,你可以動手了呢。」
鳳鳴呆住,古代的人思維一定與現代人不同,對生死一點也不看重。妙光居然不顧自己性命要留下自己。他咬牙威脅:「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了。」
「妙光倒想賭一賭。」
「你……」
「你殺吧。」妙光夷然不懼,反而把脖子往刀鋒上靠。
鳳鳴從來沒有試過殺人,見刀鋒在妙光脖子上一劃,濺出幾滴鮮血,立即大叫一聲,手都抖了,急忙把小刀往外放。
驟然手腕一陣酸痛傳來,小刀哐噹一聲掉裝茶碗的小瓷盤上。
一根金色的細針,已經紮在鳳鳴左手虎口。
蔡司如猛虎出牢般撲了上來,隨手對著鳳鳴腹部就是一記重拳,將他翻轉,用繩子縛個結結實實。
一切迅雷不及掩耳。
鳳鳴暈頭轉向,到清醒過來時,已經被五花大綁擺在馬車角落,腹中隱隱作痛。蔡司和妙光坐在旁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妙光擺弄容恬送給鳳鳴的小刀,嘻嘻笑著說:「這一定是西雷有名的利器小刀葉,據說此刀形如葉片,鋒利無比,殺人後刀鋒不會沾血。西雷王對鳴王真好,什麼好東西都送鳴王。」
「哼!」
「可惜鳴王心腸太軟,連敵人都不忍下手。」妙光將破了皮的粉頸伸到鳳鳴眼前:「下次可記住了,不要割一點點就鬆手,要大力一點。」
鳳鳴冷冷道:「公主放心,鳳鳴一定記住公主的話。」
蔡司道:「公主,此人要小心防範。屬下看還是一直綁著好了。」
「不必,只要我給他扎幾針,包他動彈不得。到時候給他易容,再穿上我的衣裳,任誰見了都以為我們是姐妹。不過我這個姐姐從小身染重病,說不了話,連坐都坐不起來,怪可憐的。」
妙光的金針與易容術天下數一數二,只是很少使用,不為人知。
商隊又開始繼續移動。
妙光果然取出金針紮在鳳鳴幾處穴道,又拿了一些古怪的藥丸迫鳳鳴吞下。鳳鳴雙手被綁,只好忍她又扎又灌,身體果然越來越酥麻,連坐起來都沒有力氣,要開口罵她卑鄙無恥,卻赫然發現自己已經失聲。
「鳴王莫怕,藥丸只是讓你暫時不能說話,在離開西雷前,你就乖乖一天一顆吃下去吧。」
鳳鳴對妙光怒目相視,過了片刻,目光立即轉為震驚。
妙光居然在輕輕鬆鬆地剝他的衣服。
「好美的身子,莫說王兄,連我看了都動心呢。」妙光一邊幫鳳鳴換了自己的衣裳,一邊調笑。命蔡司把鳳鳴的衣物拿出馬車燒了。
鳳鳴眨眨眼睛,看著妙光在自己臉上精心化妝,不久大功告成。妙光將他扶到靠墊上挨著,拿來銅鏡擺在他面前:「看看,這個姐姐可比我美多了。如果西雷王見了,一定要搶回去當王后。不過不用擔心,西雷王現在一定在都城裡到處找他的鳴王,因為他不會相信鳴王肯獨自一人出城與我們會合的。」說罷嘖嘖稱讚鳳鳴的女裝。
鳳鳴看著鏡中美人,果然傾國傾城,心裡暗暗叫苦,這樣下去,一定會被送出西雷。
老天,我才不要被送到若言手上去。
不由大恨自己豬頭一個,早知道就用曹操的名言行事好了。下次一定要寧願我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
可惜,已經晚了。
妙光自己也化妝成商人女兒,和鳳鳴一道「親如姐妹」地坐在馬車中。商隊走了一天,途中遇到不少關卡盤查。不時有士兵挑開車簾來看,見到鳳鳴都眼睛一亮,可鳳鳴經過妙手施展,已經和鳴王的畫像大有出入,沒有人可以認出。
如果容恬親自出現,或者烈兒秋籃他們一人出現,那又另當別論。
有驚無險又過了兩日,再有三天就可以到達西雷邊境。
蔡司掀開車簾進來稟報:「公主果然料事如神,西雷關卡越來越松,西雷王料定鳴王依然被藏在都城之中,不斷抽調人手往都城加強巡邏,以防有人將鳴王帶出都城。」
「我們僥倖而已。那日鳴王如果晚半個時辰出城,都城就如布下天羅地網,再也無法出入。」妙光斜眼看看不能說話的鳳鳴,湊到鳳鳴耳邊膩聲道:「姐姐,你的容恬急壞了呢。不過,我王兄一定也急壞了。」感覺鳳鳴輕輕一震,妙光嘻嘻笑了起來,安慰著說:「不要怕,我王兄不會為難你的,如果他為難你,妙光一定幫姐姐的忙。我要王兄待你比容恬待你更好,那你就不會逃啦。」
此女說話神情天真爛漫,行事卻處處心計,鳳鳴再也不敢相信她,對她不斷冷眼。
晚飯時,又照這兩天的樣子灌了鳳鳴一點飯菜。鳳鳴吃了下去,臉色忽然一變,哇一聲通通吐了出來。
「怎麼了?」
妙光急忙低頭去看,鳳鳴全身顫抖,面容扭曲,似乎正在忍受巨大痛苦。
蔡司也慌忙進來,愕然道:「浮巖之毒發作了。不過……不是還有四五天才到時間嗎?會不會是假裝?」
妙光仔細查看鳳鳴跡象,搖頭道:「不是假裝,他這兩天又急又氣,而且受了我不少金針,毒提前發作了。」
鳳鳴只覺得全身上下痛得幾乎抽搐起來,卻連翻轉嘶叫的力氣都沒有,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心中不由狂叫:容恬救我!
「蔡司,快把緩解的藥取來。」
蔡司匆匆將藥丸取來,妙光捏破化在水中,扶起鳳鳴道:「喝了這藥,可以緩解毒性,等見了王兄再幫你全部解了。」
緩緩將藥灌進鳳鳴嘴中,等了片刻,情況卻不見好轉。
鳳鳴依然抽搐,臉色漸漸開始發青,妙光覺得不妥,連忙用金針戳他幾處穴道,讓鳳鳴可以動彈。
疼……
疼痛絲毫不減,彷彿被無數拳頭爭相對著頭部、腹部、胸膛毆打似的。鳳鳴這時候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了,四肢冰冷,不斷發顫,雙眼緊緊瞪著妙光,驟然吐出一口鮮血,噴了妙光一身。
妙光和蔡司都嚇了一跳。
「怎麼回事?明明已經喝下緩解的藥。」
蔡司沉吟片刻,提醒道:「公主,鳴王這個樣子,好像毒發到了最後階段一般。」
妙光搖頭:「不可能,王兄說他是在繁佳寢宮下毒的,離十二個月最後毒發期還遠著呢。」她低頭看看鳳鳴。「喂,你到底怎麼了?」鳳鳴臉色已經從蒼白轉成青紫,哪裡有力氣回答。鮮血不但從唇中溢出,連鼻孔也出現絲絲鮮血。
妙光腦中不斷急轉,赫然想起一事,搖晃著鳳鳴問:「你是不是吃了什麼果子?鳴王,你在西雷吃了什麼果子?」
蔡司也吃了一驚,忙問:「公主懷疑他吃了月月果?」
「月月果會激發浮巖毒性,他看來是誤食。」妙光臉色變白:「一顆月月果激發一月毒性,看來他不止吃了一顆。」
「月月果是西雷珍品,常人吃了可以強壯身體,克制天下大部分毒素。鳴王從哪裡找來這麼多月月果進食?」
討論,鳳鳴狀態更是嚴重,兩耳也開始滲血。
妙光望著鳳鳴歎道:「唉,你那容恬對你太好,什麼好東西都讓你亂吃,這下可害了你。」
鳳鳴奄奄一息,神智倒還清醒,聽見妙光和蔡司的談話,心中苦笑。進貢上來的月月果如此珍貴,容恬卻任太子殿中眾人不當一回事的大吃一氣,想來是為了哄鳳鳴多吃點以抵抗體內浮巖之毒,又怕他一人吃會覺得怪異。
可惜,容恬卻不知道這個對普通毒素有克制作用的果子,對於浮巖來說卻是最厲害的催化劑。
這下都不知道自己算死在誰手上。
妙光探探鳳鳴鼻息,感覺呼吸漸弱,瞳孔也開始發散。
她遠道而來,對王兄誇下海口會將鳳鳴帶回,怎麼肯讓他死在自己眼下。而且,鳳鳴天縱奇才,仁心俠腸,妙光從未見過這樣的男子,幾度斟酌下,昂頭吩咐道:「蔡司,將我的隨身錦盒打開,把右邊紫色的蠟丸捏開化在水裡端來。」
蔡司愣了愣,欲語還休,最後還是遵照妙光的吩咐,取了錦盒,把藥端了過來。
「喝吧。再不喝你就沒命了。」鳳鳴牙關已經咬緊,妙光和蔡司齊心合力捏開他的牙關,緩緩灌下湯藥。
黑色的藥汁,多數被強制地灌下喉嚨,有一點點從嘴角滑下。
妙光緊張地看著鳳鳴,直到懷裡的身體停止抽搐,才敢稍稍喘氣。相處多日都無法對鳳鳴起惡感,她掏出手絹,沾著水為鳳鳴擦去鼻孔耳朵邊開始凝固的血跡,歎了一口氣,又笑了起來:「姐姐可把我給嚇壞了。你看,好好的妝弄得不成樣子,讓我再辛苦一番吧。」
她叫侍女拿來新衣裳,自己先把染上鳳鳴鮮血的衣裳換了,又幫鳳鳴換衣。為鳳鳴重新上妝後,驟然叫道:「哎呀,我怎麼差點忘了?」
取出金針,又噗噗幾針,扎得鳳鳴動彈不得。
鳳鳴本來希望她把這事忘記,自己可以漸漸恢復體力趁機逃走,此時滿懷希望落空,目光露出失望憂慮。
妙光看在眼底,把他當大娃娃般抱著,哄道:「你逃不了啦。其實我王兄也是好人,等你和他相處慣了,自然會把容恬忘記。那時候,你就會感激我了。」
鳳鳴如果有力氣,早就翻了無數給白眼。要他忘記容恬愛上若言,那是絕不可能的事。妙光雖然善於計謀,卻畢竟年輕,說到感情的事,連現代十歲的小女孩都不如。
妙光似乎極少與人親近,這幾日和鳳鳴相處,語氣越來越親暱,見鳳鳴臉色從青紫轉回蒼白,摸著鳳鳴無力的手,輕聲喃喃:「鳴王,我這次可救了你的小命。這個大恩,不許忘記了。」神態間,彷彿是小女孩在和青梅竹馬的玩伴約定。
鳳鳴連苦笑也沒有力氣,只好挨在妙光身上,心不甘情不願當她的遊戲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