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之中,一隊西雷精銳從營地中急馳而出。
容恬身披盔甲,在夜色中策動馬匹。鳳鳴騎著白雲,也換上一身盔甲,跟在他的身邊。
兵凶戰危,容恬本來不想他跟來,無奈鳳鳴剛剛脫離了情人血的羈絆,又有在東凡立下的永不分離的誓言在前,怎麼也不肯妥協。他一旦倔強起來,連容恬也不得不讓步,只能再三叮囑他留在自己身邊,任何情況下不得亂來。
「還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
「嗯,天亮之前,會特別黑呢。」
越往前走,天上雲層越厚,遮去月亮光芒,讓大地陷入一片漆黑。抬眼看去,遠處重重疊疊的山巒都成了一個個猙獰的黑影。
不過片刻,已到了一個山坡下,他們都是看過地形圖的,知道過去不遠就是一條狹路,兩邊懸崖陡峭,是從永殷直奔西雷的必經之處。
前方火光點點,在黑夜中蜿蜒,無聲無息地前進。那是由烈兒帶領的第一路人馬,因為是當誘餌,所以點燃火把,裝模作樣地疾行而入。
容恬和鳳鳴是隨時準備接應烈兒的第二路軍,與烈兒的第一路軍不同,全軍一個火把也不點,都隱藏在夜色之中,緊緊吊著烈兒他們的尾巴。
兩人盯著遠方,眼看烈兒等人馳馬進入狹路,都暗自緊了緊手中的韁繩。
那是全程中最容易設伏的地方,如果容恬沒有猜錯,此刻懸崖兩旁一定藏滿了若言的伏兵。
敵人很有耐心。
烈兒的人馬已經有大部分進入狹路,四周卻依然死一般的寂靜。
馬蹄聲在幽靜的夜晚,似乎分外響亮。
容恬領著鳳鳴等藏身在林後,注視著前方動靜,宛如一頭盤旋在海上,隨時準備猛然一頭紮入水中捕捉獵物的猛禽。
鳳鳴上戰場的經驗遠不及他。尚未開戰,已被這漫山遍野靜肅的殺機壓得心臟狂跳,手腳冰冷,一股麻痹似的感覺從腳底緩緩升到膝上,說不出是刺激還是興奮。
大概是把手裡的韁繩握得太緊,胯下的駿馬輕輕晃了晃低垂的馬頭,前蹄在草地上輕輕踏了一下,卻沒有發出任何嘶叫。
容恬察覺,回過頭來,在黑夜中,瞳仁更顯閃亮,沉聲道,「別怕。」
鳳鳴朝他笑了笑,「我才不怕。」
又重新注視狹道方向的動靜。
仔細觀察一下,就不得不感歎若言很會選擇伏擊的地方。
這樣的險路,在白天陽光也是被懸崖遮住,陰森森的,現在是夜晚,更是一點光也不透。從後方看去,烈兒的人馬點起的火把,看上去只象無盡黑暗中無能為力的一點點亮,前路幽深,黑洞洞的,讓人心悸。
不需下令,所有人都儘量避免發出任何聲響,仿佛一個不留神,就會驚動深處的邪神出來大肆作惡。連馬兒們也乖巧地一聲未嘶,只是在胯下偶爾不安地嗤嗤喘氣。
容恬靜靜注視的,眼睛仿佛被什麼點燃似的,發出漆黑的極亮的光彩。
烈兒所領的人馬,終於全數進入狹道。
「嘎!」
極度的安靜中,不知從哪裡傳來一聲尖銳的叫聲,能驚得人陡然一震。
鳳鳴抬頭看去,呼啦啦的風似乎猛然刮了起來,頭頂高處寂靜的天空被徹底打破,夜鳥轟然從棲息的樹梢飛起,驚叫著四處逃散。
「崖上。」黑暗中,侍衛們中有人低聲喝了一句。
同一刻,兩邊的高崖上轟得亮起無數火把。
光芒無聲無息,突如其來,像兩個太陽同時從懸崖的兩邊躍了出來,高高在上地仰照這條安靜的狹道。每一個剛剛還處於黑暗狀態中的西雷兵,都忍不住不習慣地眯了眯眼睛。
高處的火把密密麻麻,將崖下照得纖毫必現,那些手持火把的伏兵,由於站在過於光亮處,反而看不清他們的長相模樣。獵獵的火焰聲在寂靜的山谷裡分外突出,伴隨著的是戰馬的騷動和人們粗重的喘息聲。
「殺!」
黑夜中,從崖頂傳來的命令穿透重重魔爪般向天空伸展的枝葉,低沉遙遠,卻異常有力。
那是一把很熟悉的聲音。
「殺啊!」
仿佛一直緊繃的弦被乾淨俐落地一刀砍斷,安靜的崖上瞬間沸騰,火光搖晃,馬蹄轟響,象一直無聲積蓄的暴雨終於響起第一聲雷鳴。
火雲從兩端懸崖直卷而下,刀光劍影,頓時掩殺下來,沖入烈兒由於地形狹窄而不得不變得細長的隊形中。
鳳鳴看得真切,熱血直往上湧,一舉抽了劍,就要扯韁向前沖過去。容恬在旁邊一把扯住他執韁的手,「你想幹什麼?」
「沖過去包圍伏兵啊,烈兒他們已經被圍起來了。」
「別急,時機未到。」容恬從容不迫地凝視著前方狹道內晃動的火光,一笑,「今晚他們休想有一個人生離此地。」一刹那,瞳仁如電光石火,爍得人不敢正視。
連鳳鳴也被他這份睨視天下的氣勢震懾,心下大定,劍尖下指,默默等待他的示意。
前方廝殺正烈。風聲,樹枝簌簌發抖的聲音,都被喊殺聲淹沒了。
與之相比,與眼前戰場相隔不過三十丈的暗處,卻靜得連一根針落都仿佛可以聽聞。
狹道兩旁都是山崖,又有樹木阻隔,即使和戰場相隔不遠,容恬等也不能完全看清楚戰況。殺聲、怒吼聲、慘叫聲卻不絕於耳。
林木中火光劇烈搖曳晃動,似有無數巨大的黑影在深處生死相搏。
鳳鳴想著烈兒這路誘餌以少對多,以不利隊形對早有預謀的伏兵,不知在那邊殺得怎樣慘烈,刀槍不長眼,再不過去救援,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可怎麼辦?一邊不斷焦急地窺視容恬臉色。
容恬好像根本不曉得鳳鳴的焦急,對前方的激鬥聲似乎充耳未聞,氣定神閑。
鳳鳴忐忑不安,終於忍不住湊近了點,剛要開口。一個尖銳急促的嘯聲忽然傳來,抬頭一看,卻是在狹路盡頭的地方,一道瑩綠煙火由下而上,向劍一樣劃破漆黑的夜幕,在上面留下久久不散的絢爛。
「先生的一路人馬已經截斷他們退路。」容恬劍眉驟然往上一挑,下令道,「抽劍。」
鏘鏘鏘……抽劍聲不絕於耳,眾將兵早就等著這道命令,拔劍在手,個個躍躍欲試。
鳳鳴感覺腰上傳來熱度,知道那是容恬的手。他轉頭,對容恬露出一個笑容,熟練地把劍從腰間抽了出來。
前方震動天地的殺聲還在持續,未曾有片刻稍減。
血腥味已經飄至這邊。
容恬輕蔑地看著前方的火光血影。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寶劍,在空中最高點處略停了停,從容,又好像有點漫不經心的冷傲,沉聲吐出一個字,「殺。」
和應他的,是驚天動地的殺聲。
「殺啊!」
「殺!」
王令下達,鋪天蓋地的殺聲驟然響起。
不僅僅是從一處傳出。
狹道前方,兩旁懸崖上方,狹道盡頭,四面八方的吼聲傳遍戰場,震得敵人心驚膽戰,仿佛無數兵將從天而降,把東南西北前後左右各處出口都封得嚴嚴實實。
狹道,已經成為敵人插翅難飛的陷阱。
一個也逃不出去。
利刃的劍光,從前方和後方夾擊過來,在崖上正往下衝殺的伏兵們駭然回頭,才發現在他們身後,早有一隊敵軍咬住他們的後路,正形成包抄之勢。
「中計了!」
「將軍,我們中計了,後面有伏兵!」
慘叫聲不絕於耳,士兵臨死前還在嚎叫。
「伏兵!伏兵!」
利刃不斷地刺入人身,撒起滿天血花。
容恬這一路生力軍向狹道衝殺過去,鳳鳴擔心烈兒被圍攻得久了,會有閃失,鞭馬疾沖,竟比容恬還要快上半個馬身。
不料剛剛到了狹道入口,真正的短兵相接肉搏戰場尚在五丈之外,領子忽然被一隻強健有力的手拽住往後一提。
鳳鳴未有防範,身不由己被人從馬背上提了起來,向後一扔。瞬間騰雲駕霧般,穩穩當當掉在容恬貼身侍衛綿涯馬上。
綿涯能在容恬身邊當貼身侍衛,當然反應一流,知道鳳鳴無比重要,當即連劍都不要了,兩手一伸,把鳳鳴小心翼翼抱住,以防他掉下馬背。
容恬朗聲笑道,「手染了血會有難聞的味道,這種粗活讓本王來做好了。鳳鳴乖乖等我抓若言給你出氣!」不再回頭,猛抽一下馬鞭,駿馬高嘶,當即一馬當先狂沖入戰場中央。
跟了這樣豪氣沖天的大王,誰還有一絲膽怯。士兵們只覺得熱血都湧到頭上去了,如被眼前的廝殺引誘得瘋了一般,簇擁著容恬左右,劍影槍動潮水一樣席捲過去,竟是專往人多的地方殺,片刻就已經渾身濺滿敵人的鮮血。
只有綿涯等人數十名侍衛為了保護鳳鳴,勒馬停在戰場之外,看著眼前這場已經變成一邊倒的屠殺。
「容恬!你這個混蛋!」鳳鳴臨到戰場被容恬一把扔下,剛剛積聚起來的激昂熱血連個用得上的機會都沒有,氣得破口大駡,轉頭命令,「放開我!快點放開我!」
戰場上刀槍無眼,不是迫不得已,容恬怎會讓鳳鳴冒險上陣?
帶他隨行是一回事,讓他廝殺又是另一回事。
綿涯對這個可是明白得很,哪裡敢放開鳳鳴。見他掙扎,只好無可奈何把他抓得更緊,非常無辜地道,「鳴王不要難為屬下,這是大王的王令。」
鳳鳴大氣,越發掙扎起來,「什麼王令?我是鳴王,我也可以下達王令,你快點放開我!」
他跟隨容恬學武已經有些日子,賴鹿丹的性命相救,體質也今非昔比,加上身份尊貴,不能真的用強,連綿涯這種高手也覺得不大好應付。鳳鳴全力一掙,猛地騰空出一隻手,往綿涯胸前竭力一推,竟真的把綿涯往後狠狠推開。
鳳鳴驟然得手,卻忘了自己是在馬背上。綿涯本來護著鳳鳴以防他摔下去,這時既然被推開了,鳳鳴頓時失去護持,左右晃動一擺,竟向前一栽,「啪嗒」,臉朝下背朝天,重重摔下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