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9 章
《愛恨烽煙》第2章

同一時刻,與天隱橫跨遙遠空間的阿曼江面上。

西雷鳴王的脊背驟然泛起一股惡寒。

「少主,你在發抖。」藉著垂在大腿側邊緊握的手的接觸,和風鳴並肩而站的洛雲第一個察覺風鳴的寒意。

但是,語氣裡並沒有帶著往日的譏諷不屑。

再沒有譏諷不屑的餘地,今夜,顯赫百年,威名不滅的蕭家遭遇了慘烈的失敗。

阿曼江上,陰冷的風聲和火焰燃燒時的獵獵聲異常刺耳,那些仍在燃燒,並且在夜間煥發出紅色火光的,正是蕭家天下聞名的船隊的旗帆。

一輪惡戰之後,廝殺得渾身是血的眾人都已經筋疲力竭。

敵方神秘莫測的主船傳來詭異的號角,鳴咽淒厲如鬼魂在夜空中盤旋,當這可怕的號角聲停下後,整個江面倏然死寂一片。

新一輪足以導致全軍覆滅的攻擊也許就在眼前。

死亡的陰影壓迫著所有人沉甸甸的心臟。

空氣彷佛被凍結了,一切在死寂中越發可惡的清晰。水下的擂木己經明顯減少,撞擊的力度也不復開始的猛烈,但是這些都無濟於事。己方六艘大船,包括同國王叔慶彰的座駕,船帆及甲皮的火勢都在蔓延,而被擂木撞出不少底部破洞的大船,也正被不斷湧入底艙的江水逐漸侵入,緩慢地向側邊傾斜。

誰都日白,已經失去船舵控制的船隊,別說要對付眼前實力猶存大半的海盜船隊,即使是對付一般的戰船,也難以討得便宜。

「到底是哪裡來的海盜」鳳鳴領著一干視死如歸的下屬站在船的最前方,困惑地盯著上游的敵方主船。

容虎棄了了箭,重新手握寶劍,站在鳳鳴身旁,沉重地凝視一觸即發的危局,「如此厲害,恐怕是以兇殘好殺聞名的單林海盜了。」

鳳鳴倒抽一口涼氣。

這下可真死得冤枉。

還以為最多是遇上慶離王子那個瘋子,嚷嚷為父報仇什麼的罷了。

誰想到居然會莫名其妙在阿曼江上被海盜船隊給打得動彈不得?鳳鳴真是一萬八千個不明白,他怎麼會得罪了這麼多人呢?

想起子岩,鳳鳴心裡又是一跳。

子岩的信裡說,為了給鳳鳴將來的雙亮沙航線開拓道路,他將先行對付單林海盜。

現在單林海盜的船隻無緣無故忽然在阿曼江偷襲蕭家船隊,難道說……

「子岩!」鳳鳴低呼一聲,不安地看向容虎。

容虎表情黯然。

自從羅登大喊對方是海盜後,他就已經猜到來犯的可能是單林海盜,更從單林海盜的出現,推測到子岩也許已經身遭不測。

但千鈞一髮的廝殺時刻,對鳴王說這些只能徒增煩惱,目前最重要的是尋找機會,把鳴王從這等險惡處境救出去。

「容虎,難道子岩他……」

「都什麼時候了?少主還在想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洛雲冷冷截斷鳳鳴的話。他年紀雖然比鳳鳴略小,見過的死亡卻遠勝鳳鳴,對於生死反而更放得開。

「少主!」一直屏息觀察敵情的羅登眼睛驟然掠過警惕的犀利光芒,凝聲道,「少主快看!敵人的主船動了!」

迎著前方看去,果然,那艘詭異可怕的主船正緩緩開動,甲皮上隱約有人揮動船旗向其他船隻發出命令。雖然看不懂那些海盜的旗令,但大概可以看出來,其他船隻正緩慢的做出回攏聚合的姿態。

羅登是船隊總管,對於船隻動向最清楚,詑異地吐出一聲,「咦?敵方放棄進攻?」

「呃?」

風鳴等也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己方敗亡在即,敵我懸殊的情況下,要收拾自己實在太容易了,怎麼敵人忽然放棄進攻?

可是敵船確實在撤回,剛才從上游直沖下來的敵船有多艘並未撞上蕭家大船,而是到了蕭家船隊後面,形成前後包抄的局面,現在卻在接到敵方主船旗令後,緩緩調整風帆|重新向主船方位靠攏。

五艘被打得殘損不堪,正緩緩傾向一邊的蕭家大船都深疑這是誘敵之計,在這些敵船離自己不遠處擦身而過時,個個戒備森嚴,隨時堤防對方驟然攻擊。

可是敵方似乎真的在撤退,整個過程中雙方都保持著小心翼翼的警戒和不動聲色。

海盜們固然在遵行大頭領的撤退命令,至於蕭家這個本來必輸的一方,更不會蠢得再去挑動戰火。

死一樣寂靜的詭異中,剛才還殺得血流成河的雙方船隻居然就這樣在江面交錯而過。

鳳鳴握劍屏息,靜靜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切正在發生。

原本混戰的兩隻船隊,漸漸分離成涇渭分明的兩邊,分處上游和下游。

容虎忽道,「鳴王,他們的主船靠過來了。」

其實人人都可以看見敵方最大的,也許還是戰鬥力最強的主船,正朝蕭家主船移動。

蕭家主船體形龐大,但是已經被兩艘敵船撞得護欄徹底被毀,主帆副帆被火弓箭射中正熊熊燃燒中,船底正在進水,隨時可能沉沒。

兩下對比,那艘並未參戰,絲毫未損的敵方主船的靠近,給蕭家人帶來懾人的壓迫感難以言喻。

鳳鳴瞪著對方主船靠近,前長中窄的船形充分說明此船是專為戰鬥打造的攻擊型戰船,不由頭皮一陣發麻,心裡能到的只有完整的十個字—鳴王我又要任人宰割了。

可恨!

每一次到頭好像都逃不了這個九流肥皂劇的結局,被妙光抓,被博陵和三公主抓,被若言抓,被東凡抓,這次又來個什麼狗屁海盜!

從前還都是用計,這次更絕,在西雷精英和蕭家殺手團的雙重保護下,居然硬被打得抬不起頭。

還是在蕭家一向洋洋得意號稱無人敢惹的阿曼江面上。

典型的自家門口被暴扁,丟臉丟到姥姥家!

對方主船一派悠然無畏的樣子,大模大樣開到蕭家主船前面不足三米的地方停下,順流而下,卻能倏然停止前行的動作,不啻給予鳳鳴等又一個震撼。

稍微對船隻懂得一點的人都明白,這樣一個看似簡單的動作,絕對是一群老練的操帆手倚靠精准的船隻構造才能成功做出來的。

對方在示威!

看見敵人在蕭家快沉沒的主船面前耀武揚威,對蕭家名聲視若生命的洛雲俊臉陰沉,吐出兩個狠狠的字,「可惡。」

「他們到底想幹什麼?」鳳鳴皺眉。

雙方近距離接觸在即,縱然偶有江風拂過,也吹不走窒自般的凝重。

惡戰留下的血腥味,還彌漫在江面。

倏!

驟然,眾人眼前一亮,對方原本只點著兩三處燈的甲板上,猛地火光大亮。

適應了突如其來的刺眼光亮後,才發現原來那邊的甲板上四周都放置了龐大的火爐,也不知道這些海盜有什麼厲害的手段,竟能同一時刻使其點燃。

容虎在鳳鳴身邊,壓低聲音道,「久聞單林海盜極懂玩弄人心,震懾對手,凡是被他們搶劫過一次的商船,下一次再碰見他們,不管船上是否有防備力量,大多數都會不戰自降,貢獻出船上所有珍寶。我們現在看到的,大概就是他們嚇唬人的手段之一了。」

鳳鳴緩緩點頭,「心理戰術是很重要的。」

「他們是想要船上的珍寶嗎?」身後的眾高手中有人忍不住開口。

洛雲剛想說話,鳳鳴隨口道,「若是為了珍寶,怎會使用擂木?船如果沉了,珍寶都落入江下,要撈也未必有那個時間,這裡畢竟不是單林海峽,同國大軍隨時殺到。」

洛雲暗自驚訝。

剛才鳳鳴發抖,他是知道的。洛雲只道他這個少主在一輪血戰之後,逞完三分鐘血性,會恢復原來膽小怯弱的本性,沒想到現在還能運轉大腦。

而且,這番話,也確實有些見地。

「他們出來了。」有人壓低聲音提醒。

頓時,人人提起十二分小心,注視前方。

對方甲板上燈火通明,看得十分清楚,眾目睽睽下,艙房中門緩緩打開,兩名身材高長的男子緩步走出來,一人在前,一人在後,明顯是主僕身份。

那種閒庭信步般的姿態,從容得可恨。

兩船迎頭相對,距離很近,對方的舉動被鳳鳴他們看得一清二楚。

那兩人穿著極有異國風情的衣飾,尤其是前面那個,腰帶上綴滿各色罕見的華貴寶石,也未佩劍,神態慵懶得彷佛剛剛才睡了一個舒服的午覺,雙手負背,走到甲板盡頭,面對著鳳鳴等一干手握劍柄,渾身浴血的惡戰倖存者。

對比之下,簡真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個修羅場,一個溫柔鄉。

兩邊的人各自站在船頭,互相打量。

風鳴看著對面奇怪的男人,那個男人也認真打量著鳳鳴,端詳過後,始終帶著惡意笑容的唇角戲謔地揚得更高,「西雷鳴王?蕭家少主?鳳鳴?」

最後兩個字,宛如從舌尖淡淡摩挲出來,帶著一股別有用意的玩味。

容虎和洛雲大怒,眉心深斂。

鳳鳴卻是個在緊要關頭反而能出奇制勝的活寶,反正已經肉在砧板上,破罐子不妨破摔,噗嗤一下笑出來,綻放個春風一般燦爛的笑臉,輕贊一聲,「想不到這年頭,連海盜頭目也這麼有氣勢。」

現在硬拚是打不過人家的,這樣緊張地握著劍只能被人笑話。

索性松了握劍的手,輕鬆地拱起拳,來個先禮後兵,優雅地道,「我就是鳳鳴,不知道天下聞名的單林海盜大頭領,可否賜教尊姓大名?」

他這樣的從容鎮定,讓身邊洛雲等人大為驚訝,立即刮目相看。

要知道蕭人極為驕傲,個個都是寧死不屈的好漢,他們對這樣的情勢尚且有膽顫之感,沒有想到一向被認為無能的少主今夜會給他們一個又一個的意外。

賀狄和空流倚仗之前的水戰優勢,一直震懾鳳鳴派系,對於鳳鳴的笑容,也微覺驚訝。

傳言這傢伙只憑藉西雷王的寵愛到處招搖,只有一張臉蛋還算不錯,現在看起來,並不僅如此。

只要自己隨時一道指令,就可以將他置於死地的情況下,居然還沒有嚇得渾身發抖,跪下求饒。眼前這個風流俊美的年輕男人,在當今十一國權貴之中,也算是個上等貨色了。

那個悍勇的子岩,原來要保護的是這樣一個人。

子岩在夜色下倚船沉思的身影又在腦海中狠狠掠過,賀狄抿唇打量眼前的鳳鳴,氣定神閑,「呵呵,鳴王說笑了。我們怎可能是惡名昭彰的單林海盜?」

對上鳳鳴那邊絕對不相信的眼神,賀狄裝模作樣的輕輕拍了一下額頭,「哦,是了,忘記了掛上敝國的旗號。空流,你去。」

空流當即答應一聲,對後面揚聲命令,「掛旗!」

「掛旗!」

不一會,鮮明的旗幟迎風升起,出現在蕭家眾人的視野中。

鳳鳴多少被容恬指派的老師調教過一番,最少各國權貴的旗幟還是認得的,一看之下,瞠目結舌,愣了半天,「單林王子?」

「對。」賀狄點點頭,忽然露出肅容,隔船向鳳鳴施了一個平輩的見面禮,朗聲道,「單林二王子賀狄,見過西雷鳴王兼蕭家少主。」

他一行禮,隨侍在後面的空流當然不能乾站著,也跟著行禮。

本來惡劣到極點的雙方對峙,忽然摻入一丁點不倫不類的禮節,讓所有人都摸

不著頭腦。

「蕭家少主鳳鳴,見過單林二王子。」鳳鳴露出微笑,也向賀狄還了一禮。

容恬派系的高手也跟著他,敷衍地回了一禮,蕭家眾人卻以洛雲為榜樣,個個直著脖子盯著賀狄,根本不為所動,手照樣按在劍柄上,完全是一言不合我們再廝殺一場的架勢。

鳳鳴卻沒有令他們失望,禮尚往來地還了一禮後,挺起腰來,臉上收斂了笑容,變得無比正經,沉聲道,「既然來者是單林的二王子殿下,那麼恕我直接發問了。我們和單林無仇怨,為什麼王子勿然在同國阿曼江流域對我們發動襲擊?這樣毫無理由的偷襲行徑,難道是單林的風俗習慣不成?」

物件是單林王族,鳳鳴的態度理所當然變得和對付海盜不同。

要知道,海盜來無影去無蹤,殺人越貨打了就跑,所以幹壞事不需要考慮後果。

換了單林王族,那就不同了,畢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就算島國也一樣。今天他們即使全軍覆滅,只要容恬得到消息,日後一定會報仇。

所以,根據鳳鳴小腦袋的分析,估計……也許……可能……大概……會立即被對方幹掉的可能性不大。

當然,要是對方王子是個瘋子,那就難說了。

自己到底哪裡得罪他了呀?

唉,別的先不管。

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把對方給震懾住。考慮到對方已經把己方給震得夠久了,現在怎麼也要扳回一點來。

容恬從前是怎麼教的來著?呃,好像是兩軍對陣,兵力不足,就要以氣勢支撐,因為戰爭打的不一定是前方,還涉及後方各自的勢力強大與否。兩軍將領的對陣交談非常重要,歷史上兵力弱的一方將領戚藉出眾的口才,要對方將領考慮決戰的後果,倚靠複雜的政治後果的假設,最後平安離開的例子還不少。

當初容恬教這個的時候羅囉嗦嗦了一大堆,聽得鳳鳴暈頭轉向,傻著眼問,「是不是打不過,就嚇唬嚇唬?」

可憐的容恬老師又好笑又好氣,只能點頭說,「是」。乾脆拋開戰爭課程,把笨學生抱上床,狠狠在另一個戰場展開身體教育。

「身體教育」方面的臉紅事,現在當然沒空去想,不過鳳鳴勉強記起來容恬教的「打不過就嚇唬」。

說起嚇唬,恰好鳳鳴還有那麼一點資本。

「我西雷地大物博,兵力充足,一直與貴國相安無事。如今雖有小小內亂,容恬暫時沒有返國,然而東凡王族已經向容恬投誠,收復西雷,也不過是短時期內就能做成的事情。至於蕭家,更有無數散佈各國的高手。今晚的事還牽涉同國王族。同時得罪這麼多人,王子就不考慮其中的後果嗎?」鳳鳴冷然哼了一聲,「這次無故毀我蕭家船隊,連同國王族的船隻也一同攻擊,請王子給我一個合理的答覆。否則,今夜縱使戰死此地,終有一日,會有人為我報此大仇,血洗你單林王族。」

賀狄瞧著鳳鳴認真的表情,心裡暗暗發笑。

俊美清逸的臉蛋雖然繃起來,手上身上又是鮮血,不知為何,這位鳴王卻無論如何也不能給人一種血腥或殘忍的感覺。

賀狄生性冷酷,出手無情,非常善於觀察敵人的眼晴,鳴王的眼睛黑白分明,光華流轉,水波蕩漾,澄清得如沒有任何瑕疵的水晶,還帶著一絲困惑和憤怒,看在賀狄這個殺人無數的海盜大頭領眼中,只出兩個字—有趣。

對著鳳鳴義正詞嚴的質問,賀狄輕描淡寫地道,「鳴王真是冤枉我了。單林只是一個小小島國,怎敢同時開罪西雷、同國和蕭家。今晚的事,我也只是一番好意。」

「好意?」

蕭家主船上,人人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有沒有搞錯啊!

「你這個都叫好意。」

賀狄彎著唇角,大言不慚,「蕭家少主心懷大志,要清除單林一帶的海盜,開拓貫通十一國與單林的雙亮沙航線,本王子聽到消息,實在太高興了。海盜的問題,一向讓我王族非常頭疼,雙亮沙在單林遍地都是,偏偏運不出去,豈不可惜。」

打死鳳鳴也不相信有什麼好意,不過頭這兩句,倒是聽得合情合理。

如果子岩在,一定會立即揭穿賀狄的把戲。單林王族根本和海盜勾結,以提高雙亮沙的價值,同時形成海面上的單林島國的保護網路。

「我私下猜想,既然蕭家少主敢於挑戰單林海盜,那麼和海盜的交戰,一定很有把握。蕭家船隊的作戰能力是有名的,而我呢為了對付海盜,也曾經苦練水戰。鳴王,請恕賀狄有那麼一點自大……」賀狄侃侃而談,雖然口頭謙遜,眉目間卻妖異懾人,笑容也是促狹而無情的,一點請人原諒的意思都沒有,淡笑著道,「對於海盜作戰,我自問還是有一點經驗的,兵法有雲,兵書不如演戰,而所有的演戰之中,又以能和敵軍相似的友軍演練效果最佳。所以聽說鳴王船隊到達韓若,我才特意選了這裡來給鳴王一個水戰演習。」

演習?

鳳鳴眾人面面相覻。

如果不是顧慮形象問題,鳳鳴一定會把嘴巴張到下巴快掉下來的程度。

這樣血梳成河,幾乎毀了整個蕭家豪華船隊,居然是演習?

騙鬼啊!

賀狄又道,「所以,才命令屬下們改用短箭頭,加長箭羽,以免傷及鳴王手下的內臟,真的造成人命傷亡,同時,為了演練出真實的戰果,又吩咐屬下在弓箭上抹上少許麻虊。這樣一來,弓箭不會真的取人性命,但是被弓箭所傷所損耗的戰鬥力,也能體現出來,」說到這裡,忽然轉了沉痛的口吻,「可惜鳴王並不瞭解我這番心意,我等手下留情,鳴王卻命人趕盡殺絕,我兩艘船上的精銳,居然殺得一個不剩。」

鳳鳴靈魂落到這塊地方,因為自己特殊的身份,不斷走南闖北,見過的奇人也算不少,但這麼厚臉皮,強詞奪理的,還真是頭一個。

除了瞠目結舌之外,還是瞠目結舌。

到頭來,原來自己這個被偷襲的一方還犯了錯?

「荒謬!」容虎沉聲道,「偷襲就偷襲,天下哪有這樣的演習?一聲招呼也不打,半夜埋伏。明明是做出令人不齒的事情,現在又要狡辯。」

一針見血,連洛雲聽了也心裡叫好。

賀狄不以為然,「這位將軍一定沒和海盜打過交道。海盜最擅長的就偷襲,茫茫大海,四面八方都是陷阱。戰爭是最殘忍無情的事情,如果鳴王的船隊連面上的偷襲都不能抵擋,那我只能說,這次演習的最大得益者,正是鳴王本人。若本王子不來這一招,說不定鳴王會直接率船隊下海,以蕭家船隊目前這樣的狀態,真的和海盜硬拚,只能有去無回。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各位不妨摸著良心想想。」

眾人頓時無法作聲。

當然沒人會真的去摸摸自己的良心。

不過,單純從賀狄的說法出發,倒也有那麼幾分歪理。

僅在大江之上,蕭家就能被打入絕境,如果這是在茫茫大海中,幾乎可說絕無生還的希望。

單林海盜,當真如此可怕?

鳳鳴本身不是好勇鬥狠之人,不過他的表現關係到容恬和蕭家的面子,不得不努力奮發圖強,不被對方震住,聽了賀狄的強辯,露出一絲很有威嚴的冷笑,挑出賀狄話裡的漏洞,「大海之中,恐怕用不著往水下放這麼多擂木吧?難道海裡和阿曼江一樣,分上游下游?王子如果單單是為了我蕭家船隊演練,為什麼要準備這麼致命的武器,導致我蕭家船隊堪堪至要沉沒的險境?」

賀狄倒不知道他來這一問,啾了鳳鳴一眼,忽然仰天大笑。

狂傲到了極點。

洛雲冷冽地問,「答不出來,笑笑就想混過去嗎?」聲音達到冰點。

賀狄停了大笑,鄙夷地冷哼道,「海裡雖然沒有上游下游,卻有很多暗流和暗礁帶,比這些普通的擂木更可怕,海盜要和強大的敵人交手,首先就會誘惑或迫使敵人的船隻進入暗流或者暗礁帶。鳴王,你敢不敢跟我說,你比海盜更熟悉單林海域的情況?單林海峽哪裡有會對船隻造成破壞的水下魔域,你清楚嗎?」

鳳鳴默然。

嗄拉嗄拉……

刺耳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那是自家主船的帆杆逐漸傾斜斷裂時發出的。船上的火已經撲滅,但船隻損毀嚴重,看來沉沒是遲早的事情。

他們筋疲力盡,更多的人被弓箭上的麻藥所控制,大多數靠著兵刃支撐才能站穩,戰鬥力十成裡面去了八成。

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居然就在他們眼前誇誇其談,說什麼這是一番「好意」。

當這個蕭家少主,真是吃癟吃到家了。

但保護倖存的手下,保護西雷和蕭家的名聲,卻是鳳鳴的責任。

就算為了容恬,也絕不能逞一時之強。

嚇唬之後,恐怕……就是該找下臺階了。

「王子所言有理。」鳳鳴輕歎一聲。

身後眾人見他開始義正詞嚴指責賀狄,以為他會強硬下去,不料他卻忽然冒出這麼一句。

「今夜之戰,使我對單林海盜的種種看法徹底改觀。雖然王子夜半偷襲的演習,讓我簫家損失慘重,但對比起王子的良苦用心,以及對我等將來的好處,實在不值一提。大恩在上,請受鳳鳴一禮。」拱手一鞠,長長下拜,竟真的行了一個重禮。

眾人仍在發呆,鳳鳴已經直起身來,又懇切地對賀狄道,「既然王子是懷著善意而來,請王子先將剛才在水中擒獲的我方人手放回。至於王子不幸被我們所殺的屬下,鳳鳴願意出錢撫恤,財物不值一提,就算是表達我的一點愧疚之心吧。」

剛才放出的快艇,十之八九被衝擊的船隻掀翻,下水的不是遇上擂木不幸殉戰,就是落水被猶有餘暇的敵人生擒。鳳鳴等人當然看在眼裡,急在心頭,無奈分身乏術,連自己的主船都快落入敵人手了,只能先忙著廝殺。

現在提出這個要求,正是恰到處。

他服軟行禮,本來讓洛雲羅登等對他剛剛起了敬佩之心的蕭家人心情低落,但一聽少主提出放人的條件,頓時又對少主的能力有所改觀。

賀狄居然爽快,一點也不猶豫地點頭,「當然,我們只是救人,並不打算擄人。空流,放人。」

空流又是往後一揮手,「放人!」

甲板後面影影綽綽,很快幾條小艇從賀狄的主船側邊放下,劃槳向蕭家主船靠攏。

快艇上的人多數是羅登的手下,畢竟有些感情,看著原以為死定了的手下們奇跡似的被放回來,連羅登這樣老總管也顯得略為激動,向鳳鳴請示道,「少主,我親自過去看看。」

鳳鳴一點頭,他立即領著幾個高手匆匆走向眾小艇準備靠近的主船後欄口,等著迎接一干手下。

當然,為了避免對方使詐,羅登等人手上還是緊握兵器,只要快艇靠近,發生任何陌生面孔,立即就是毫不留情的攻殺。

過了半響,洛雲在鳳鳴身邊低聲稟報,「少主,確實都是我們的人,也都平安。」

鳳鳴舒出一口氣,點了點頭。

洛雲的好消息過後,輪到容虎在另一邊附耳報告壞消息,「鳴王,主船撐不了多久了。再耗下去,我們都要游泳上岸。」

鳳鳴暗下會意,觀察江面情況。

趁著這麼一會功夫,蕭家幾艘大船,以及同國王族的船,都已經搖搖晃晃的靠到邊岸。賀狄倒真的不像要趕盡殺絕的樣子,最起碼他的船隊沒有阻止鳳鳴這一方的船隻靠岸。

現在的情況,反而變成了只剩被撞得奇形怪狀,隨時會沉沒的蕭家主船孤零零在江面上和對方戰鬥力超強的主船對峙。

洛甯等蕭家人靠岸後,只能遠遠看著雙方主船在大江中心不知搞什麼鬼,又不敢貿然殺過去,大家在水面的功夫已經分出高下,現在似乎有所轉機,誰知道這時候採取不適當的行動會有什麼後果呢?

所謂的蕭家少主出了事情,當然是件好事,這根本就是妹妹芊芊的心願之一。

可是洛雲那個傻孩子,也在主船上,卻是千萬不能有什麼好歹的。

「洛總管,我們總不能待著吧?」

跟隨自己待在副船上的一干高手都為江面詭異的情形懸心,蕭家殺手團的人罕有這樣焦急,接二連三地過來向洛寧請示是否出戰。

這也難怪,蕭家少主畢竟在主船上面。

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卻在事發時待在江邊看熱鬧,以後怎麼見老主人的面?

洛寧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也急得渾身冒汗。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洛雲安排在主船上,不然現在下令攻殺敵方,敵方就算正和主船談判,也會立即刀口對準少主來上一刀,天衣無縫的借刀殺人。鳳鳴死了,洛雲也就有機會了。

「再等等。」洛寧沉默良久,冷漠地繼續盯著江面的火光。

阿曼江面上,雙方會談進入新一輪議程。

單林二王子把方的說出圓的,明明幹了壞事還裝出一副施恩的囂張嘴臉,偏偏敵強我弱,鳳鳴這個天性率直可愛,結結實實體驗了一回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滋味。

勉強自己歡欣不盡地向賀狄道謝後,得到的獎品就是被生擒的屬下都被救回來了。

接下來……

「多年在海邊看夜色,今天才發現,其實江上的夜景,也確實不錯。」

「王子殿下。」

「嗯?」

「請王子殿下恕罪,鳳鳴目前無法和殿下暢談阿曼江的景色。」

「哦?為什麼?」

「因為,」鳳鳴瀟灑地聳肩,攞個手勢,請賀狄欣賞蕭家越來越歪的甲板,「我們的主船快沉了。」

「不妨。」賀狄狡笑著邀請,「我的船不會沉,空流,兩船相靠,讓我們請鳴王上船一敘。」

「遵命。」

鏘!鏘!

幾乎在一瞬間,兵刃出鞘聲不絕於耳。

不但鳳鳴身邊眾人警覺地拔劍相向,連鳳鳴本人的劍也拔了出來。

賀狄問,「鳴王這是什麼意思?」

「不想騷擾王子清淨的意思。」鳳鳴黑眸光芒閃耀,從容道,「不好意思,我膽子小,被人綁架得怕了。王子如果在實力懸殊的情況下用武力邀請我過去,我會誤會的。」

賀狄邪惡地揚唇,「可是,你的船要沉了。」

「不要緊。」鳳鳴一字一頓道,「我會游泳。」

「我這麼誠心幫你,你卻懷疑我?」

鳳鳴傲然道,「王子大恩,鳳鳴不敢忘記,日後必定傾力報答。只要王子肯立即退走,以後西雷和蕭家,包括東凡,都是單林王族的朋友。」

「退走沒問題。」賀狄又是毫不猶豫地點頭。

他這個看起來一臉邪惡的人,居然三番兩次這麼好商量,真讓人驚訝。

賀狄漫不經心地道,「既然鳴王說了,以後西雷和蕭家,包括東凡都是我們單林王族的朋友,那麼就請鳴王簽訂和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