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皆靜。
夕陽已下,夜幕降臨。
無數彩燈從殿上方垂照下來,印照各色奢糜華貴的衣飾,還有一張張神態各異,卻都有些動容的臉。
偌大同國正殿上,裏三層外三層,上百坐席,連同那些陪伴各自主人而來,在旁邊侍奉的侍女侍從並寵姬美人,在鳳鳴開口後,都不約而同安靜下來。
一種古怪的氣氛籠罩了整個正殿,卻又使人充滿叵測的期待。
誰都知道,蕭家少主的一番話,現在已可視為對目前西雷之主將容恬趕下王位的做法的置疑。在王權至上的世界,這種問題永遠是最危險的政治性問題,不到萬不得已,或有充滿準備,絕不可輕易觸及。
這樣一來,本來意義平常的同國宮廷宴會,極有可能會成為涉及他國大政的歷史性會議了!
果然,蘇錦超立即猶如準備戰鬥的獅子一樣回到殿中央的空地處,仔細打量了鳳鳴一番,鄙夷一笑,「你剛才在問,容恬的均恩令是否背叛西雷?」
「不錯。」
蘇錦超奇怪地看了他一下,驀然哈哈大笑。
鳳鳴知道在場人多數是王公貴族,這種場合絕不可以輸了氣勢,從容自若的等著蘇錦超笑得差不多,才很有禮貌地問,「這個問題有這好笑嗎?」
「不好笑,是可笑。」蘇錦超收起笑容,環視四周嘉賓,侃侃道,「均恩令到底是怎一回事,想必各位都知道一二吧?」
他這一問,在場的人,十之八九都點了點頭。
也不奇怪,容恬在審問瞳劍憫之後,清楚表示絕對不會放棄均恩令的推行,甚至下令將擬定的均恩令抄寫多份,以各種方式散發張貼到各國。
連離國的大街小巷都絡繹出現均恩令的蹤跡,何況同國就在西雷旁邊?這種有關政治性的隱秘流言,內容又匪夷所思,有哪個權貴會不加以注意?
所有人中,大概只有賀狄一直遠在海的另一頭,對此不太瞭解,暗中把空流招近一點,聽空流附耳說了幾句,眼眸深處閃了閃,笑著靜待事態發展。
蘇錦超對鳳鳴的提問其實相當歡迎。
這可是難得的表現機會。
大笑一輪贏得了所有人的注意後,蘇錦超面帶春風,鬥志昂揚,清了清嗓子,「我西雷自開國之時,先王就制定了世襲官爵制和貴族挑選制,代代傳承,才有一代又一代的良臣勇將出現。而均恩令,卻棄西雷有尊貴血統和高雅風範的世家於不顧,竟要實行什選拔制,甚至讓下等賤民和貴族一起參加考試,從考試的人裏選擇出新的官吏。在座各位都是讀書明理之人,請各位想想,這樣的王令,誰可以接受?」最後一句,說得痛心疾首,可圈可點。
其實,關於均恩令的討論,西雷宮廷裏面不知已經舉行了多少次。
為了證明自己繼承西雷王位的合法性,鞏固自己的王權地位,瞳兒每隔幾天就要在朝堂上把均恩令的問題拋出來一次,讓所有大臣都來痛駡駁斥均恩令,以求逐漸削弱容恬在西雷政局的影響。
蘇錦超要投容瞳所好,當然也要跟著一起狠罵。
所以對如何痛駡均恩令,蘇錦超可算做過強化練習,如同大考時碰上一道做過很多次的題目,當然信手捏來,輕鬆自如。
「所謂的均恩令,說來說去,就是要把尊貴的人應該享有的權利和財富,都拿給那些下等的賤民,讓那些賤民把貴族世家的東西都奪走。西雷立國百年,歷代大王對世家貴族們一向恩德厚重,世家貴族們也一直對王族忠心耿耿,靠著王族和貴族的精誠團結,西雷才有今日。而如今,容恬卻心志昏聵,自己坐在王宮裏,一邊享受著忠臣們的侍奉,一邊居然謀劃著把那些忠誠之人趕出殿堂,讓賤民們佔據高位。要不是我們現在的大王容瞳發現這個陰謀,恐怕我西雷國,如今已經上下顛倒,尊卑難分了。」抑揚頓挫的說完前面的這番話後,蘇錦超容色一整,站在坐在矮幾旁的鳳鳴面前,居高臨下,直接向鳳鳴發難,「此令動搖西雷國本,傷害對西雷王族最忠誠的眾多貴族世家,足可令我西雷崩潰分裂。請問蕭家少主,打算頒佈此令者,難道還不算背叛西雷?」
他的這些話,其實在場人中不少人是贊成的。
這裏在座的多半本身就出身貴族,生下來就享受奢華生活,高人一等,做官對於他們是必然的事情,一輩子不用為飽暖憂心,誰會希望自己的大王宣佈這樣一個和自己過不去的王令呢?
鳳鳴自從蘇錦超應戰,開口痛駡均恩令和容恬以來,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裝出一副乖學生的樣子,好脾氣地聽著蘇錦超表現口才。
看著蘇錦超站到自己面前,氣勢洶洶的向自己「請問」,才抬起頭,眨了眨眼睛,半晌,從容地問,「蘇副使認為,人生來有就分三五九等,有貴賤之分,對嗎?」
「當然。」
「請問何為貴,何為賤?」
蘇錦超不以為然地笑道,「最尊貴者,當然就是王族,貴族世家次之,下等百姓,自然都是賤民。」
子岩跪在鳳鳴身後,聽得暗中惱火。
他出身平民,從小被抓入軍中服役,幹最苦的活吃最糟的飯食,受盡貴族的氣。同樣為西雷軍隊效力,平民不管戰功多高,殺敵多勇敢,永遠都只能做最低等的士兵,被長官呼來喝去,還要受到肆意鞭打。而貴族子弟不管多怕死怯戰,一入軍隊就至少是個中級將領,遇到敵人就逃,平日卻在軍營中囂張跋扈,虐待平民士兵。
要不是大王容恬看重他,將他從軍營裏特意挑出來加以調教,恐怕他現在仍被那些豬狗不如的貴族子弟鞭打糟蹋著。
眼前這個洋洋得意,嘴裏放狗屁的傢伙,一看就知道是個嬌生慣養的貴族子弟,居然在他面前一口一個賤民,真該死!
雖然很生氣,但子岩生性內斂,並不露怒色,抬頭看著蘇錦超在鳴王面前搖頭晃腦,只將握著劍柄的五指暗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賀狄眼力極好,看似漫不經心地調戲著身邊美人,其實子岩一舉一動,甚至最輕微的舉動,都沒逃過他的眼睛。
「我卻不這覺得。」鳳鳴以柔和的音調,微笑著道,「我覺得,每個人都是上天耗費心血而成就的生命,人是生而平等的,並無貴賤之分。」
此言一出,全殿大嘩。
人無貴賤之分,生而平等,這話在現代平常到了極點,隨便哪個小學生都能夠明白。
但在等級森嚴的古代,卻可算是破天荒的發言。
子岩正恨蘇錦超口口聲聲辱駡賤民,沒想到鳳鳴一開口卻說出這兩句,彷佛心窩上被人用手溫暖的撫摸了一下,刹那愕然之後,竟覺得眼眶有些發熱起來。
鳳鳴不理會周圍的譁然,繼續斯條慢理地道,「一個嬰孩降生,眼神澄清,如白紙一樣,有無限發展的可能,怎可以單憑他的出身,而斷定他的貴賤呢?」
蘇錦超顯然覺得鳳鳴的說法非常可笑,不可思議地瞪著他,「怎不能斷定?他是貴族之後,就必會受到貴族的禮儀教育,長大後品德高尚,睿智可靠。他若是賤民之後,從小跟隨粗鄙賤民生活,不識詩書,長大後只會行為粗魯愚蠢。」
「如果一個貴族之後,生下來被不慎拐賣,流落到民間,長大了會如何呢?睿智可靠,還是粗魯愚蠢。」
蘇錦超哪猜到鳳鳴反應這快,頓時愣了一下。
他能當上西雷的文書副使,全靠自己的出身還有和現任西雷大王的交情,其實他本來並不是辯論高手,關於均恩令的很多批評都是在西雷朝堂上鸚鵡學舌一樣的學來的,現在和鳳鳴一對陣,難免就缺少急智。
鳳鳴則剛好相反。
沒吃過豬肉,多少也見過豬跑。他再單純,畢竟也曾和博陵、三公主、鹿丹、祭師院一干老巫婆,甚至若言打過交道。這些人,哪個不比蘇錦超厲害?
「如果一個賤民之後,因為某種原因,被人當成貴族之後來撫養,長大後又會如何呢?」鳳鳴又問了第二個問題。
蘇錦超臉色又開始一陣青一陣紫,「這個.......當然.......」
「當然什?」 郝垣絳心知要糟,暗中歎氣。
這件事他本來不想管,但他身為西雷文書正使,副使在他國當眾窘迫受辱,自己絕不能袖手旁觀。
「蕭家少主,」蘇錦超還在遲疑中,郝垣絳端坐在自己席座上,咳了一聲,「你剛才說的那兩種情況,都非正常的情況,不可和一般貴賤齊論。本使反而覺得,蕭家少主所問的問題,也並不能解釋你提出的觀點。天下是有秩序的,尊卑有分,所以上天才會指派王族來管理貴族,又指派貴族管理平民。若沒有貴賤,怎會有現在的一切呢?」
鳳鳴偷偷咋舌。
薑果然是老的辣,這老傢伙看著好像昏昏欲睡,一臉懵懂,說話居然一針見血,比蘇小子厲害多了。
鳳鳴也知道自己的觀點和在場的大部分人觀念抵觸,要論辯成功非常不容易。
沒辦法,他畢竟不是蘇秦張儀之流嘛,只盼望蘇錦超比較好糊弄。
可沒想到把文書正使給招惹出來了.......
唉,事到如今,不行也要硬著頭皮上了。
「哈哈,」鳳鳴也來個仰天大笑,笑得大家都莫名其妙後,才收斂笑容,認真地看著郝垣絳,「請問文書正使,貴族是否比平民尊貴?」
「是。」
「王族又是否比貴族尊貴呢?」
「是。」
「你們之所以反對均恩令,是因為均恩令破壞了尊卑,使平民和貴族居於同等地位,對吧?」
郝垣絳點頭,「不錯。」
「所以,你們認為,世間萬物一定要尊卑有度,不可以有絲毫逾越,是嗎?」
「是。」
「那請問,文書使你和同國慶彰王叔比起來,誰尊誰卑?」
鳳鳴忽然把同國王叔扯進來,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郝垣絳更是瞪大了眼睛。
這可是同國王宮夜宴,稍一回答錯誤,會立即影響兩國邦交。而且,自己也絕不能讓西雷丟臉。
「這.......」惟一的回答也只有,「本使和同國慶彰王叔同為國家重臣,也是貴族,地位相當,是平等的。」
「哦,原來是平等的。」鳳鳴純潔的看著他,「那,同國大王和西雷大王,誰尊誰卑呢?」
全場又是一驚。
把兩國大王拉進論戰裏,後果更不堪想像。
慶離聽鳳鳴提起自己父王,更是大怒,手掌往矮幾上猛拍。他身邊的美人裳衣唯恐壞了慶彰的計畫,趕緊雙手抱住慶離的手掌,嫵媚地一笑,柔聲道,「殿下息怒,橫豎西雷的文書正使會教訓他,何必動氣呢?」
豐滿的胸脯曖昧地擦過慶離手臂,哄得慶離轉怒為喜,低笑道,「小寶貝,只有你會討我歡心。」
長柳領著貼身侍女獨自坐了一席,隔著慶離這席並不遠,瞥見他們兩人無恥的當眾低語調笑,心生惱怒,偏偏又不能發作。
「同國大王和我西雷大王,都是一國之君主,當然也是極尊貴之人。」
「那也就是說,是平等的了?」
「呃.......不錯。」
「請問文書使,如果是平等的,那應該就是互相尊重的,對吧?」
「當然。」郝垣絳咳嗽一聲,道,「我西雷大王一向尊重同國大王,所以這次才會派本使過來。」
蘇錦超不耐地插話道,「蕭家少主說了半天,都沒有說出點真正有意義的話來。反而問了許多無聊的問題。我看你對於自己所說的不分尊卑,只是一派胡言吧。」冷笑地看著鳳鳴。
這個時候,鳳鳴除了剛才爆發出來的「生而平等」外,還沒有其他實質性足以震撼眾人的發言。
西雷鳴王睿智之名威震天下,在座的人人不管是否贊同他的觀點,但對他可以大發神威都充滿看好戲一樣的期待。可聽到現在都沒能聽出什,反而十足象在拖延時間,對鳳鳴的印象不免開始扣分了。
子岩也開始凝神,悄悄探指,在容虎掌中寫道,是否相助?
容虎盯著大有興師問罪之態的蘇錦超,緩緩搖頭。
憑他對鳴王的認識,鳴王通常在看似最可能丟臉的時候,反而最能奇兵制勝。
不管怎樣,眾目睽睽的壓力下,鳳鳴至少一直都保持著不卑不亢的良好風度。
「蘇副使真的要聽我說嗎?」
蘇錦超咄咄逼人地冷笑,「那是當然,難道這裏有誰不允許蕭家少主開口不成?」
「那我就大膽說說我的看法了。」鳳鳴向四周微微一頜首。
這長身而起的姿勢經過容虎和秋藍一眾侍女靜心調教,加上和容恬長期在一起養成的天然氣質,襯以繼承了搖曳夫人容貌的俊美臉頰,直如風度翩翩的佳公子,渾身上下都充滿引人好感的優雅。
而這優雅之中,又有另一種普通的王族權貴難以呈現的淡泊自如。
外形果然是重要的!
西雷鳴王在眾人心中的分數,憑藉這一個瀟灑的動作,還有柔和淡然的表情,頓時又往上小竄一下。
「上天造萬物,並非希望它們分出尊卑貴賤,而是希望它們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享受上天的贈與,利用自己的天賦,快樂的度過一生。」
人人都一愣。
以為西雷鳴王,蕭家少主面對西雷文書正副使咄咄逼人的詰難,長時間的忍耐後奮起反擊,至少也應該有個硬朗的開端。
誰知道鳳鳴開頭第一句,完全是詩人般充滿感情的語調,而且臉上還浮現一絲純真的讚歎感激。
猝不及防下,本來懷著各種心思打算看好戲的聽眾們,不由自主隨著鳳鳴唇角浮現的一絲憧憬的微笑,開始接受鳳鳴的洗腦。
「猴子和魚,誰貴誰賤呢?猴子善攀山爬樹,所以採摘野果,在山上自由玩耍,魚有腮可以在水裏呼吸,所以可以隨著波浪闖蕩江湖。」
「農夫和士兵,誰貴誰賤呢?」
「農夫耕種糧食,所以天下的王族、貴族、平民,才有飯可吃。士兵保護國家,所以國中的所有人才可以安逸的生活。」
「平民和貴族,真的有貴賤之分嗎?」
鳳鳴的目光,緩緩從眼前這些權臣貴族臉上掃過。
他的眼睛澄清烏黑,並無一絲憤怒不滿,象一個天真的孩子尋求一個簡單公平的答案,竟讓不少人心中微動。
「貴族中,確實有不少人才,他們中有驍勇的將領,可以保衛疆土,保護百姓不受敵國侵害,也有不少管理國家的人才,使國家運行順暢,司法嚴明,百姓的冤苦糾紛可以得到解決。」
他侃侃讚美了貴族階級一番,忽然轉到了另一方面,清朗地問,「可是如果一個國家,只有貴族而無平民,又會如何呢?」
大殿更加安靜。
針落可聞。
白癡都知道,一個沒有普通百姓的國家,是不可想像的。
「沒有農民耕種糧食,貴族們就會餓死;沒有士兵,再勇敢的將領可以獨身抵擋敵國的千軍萬馬嗎?沒有工匠,宴會上呈酒水和菜肴的碗碟從何而來?沒有漁夫,我們吃不到鮮美的魚蝦;沒有織匠,我們能穿上這漂亮舒服的衣服嗎?」
對鳳鳴緩緩問出的一連串問題,惟一的答案只有沉默。
大部分權貴臉上都顯得有些不自在,但許多跟隨在權貴之後的侍從侍女,包括跪在大殿門外等候傳喚侍候的樂師舞女等,臉上都掠過不敢過於明顯的贊同之色。
他們之中的許多人,本來就來自民間。
雖然被挑選出來侍奉貴人,比一般平民得到更多的賞賜,吃穿也比一般百姓好得多,可從前受到的欺壓迫,許多人並未忘記。
許久,開始顧盼生輝,現在僵木頭一段般站在空地中心處的蘇錦超才想起要駁斥對方的話,色厲內荏的哼了一聲,「你剛才說的只是賤民們應該幹的事情罷了,耕種服役等等,本來就是他們分內之事,又怎能就此抹去貴賤之分?」
鳳鳴用一種令人不敢直視的清澈眼神打量著他。
蘇錦超被他上上下下看得非常不自在,不屑地問,「你在看什?」
就等他這句!
鳳鳴暗中表揚,蘇小哥你真配合啊,我還擔心你不問呢,你要是不問這一句,我這場戲就演得不夠精彩了。歷史證明唱雙簧永遠比獨角戲受歡迎啊.......
雖然心裏對著大場面還是會有點手腳發軟,擔心說話聲線顫抖,讓人看出破綻。不過這次他可是卯足了勁要幫容恬扳回一城,說什也要做到最好,博一個滿堂紅。
嘿嘿,說不定表現好了,回去可以向容恬請功,順便提個今晚要壓在上面的小小要求.......
想到這裏,心情頓時大好。
「我在看你。」鳳鳴又展露一個很有魅力的和藹笑容。他還真的看得很認真,圍著蘇錦超,緩緩繞了一個圈,表情清冷地歎了一聲,然後才油然道,「你身上穿著平民織造的衣裳,佩戴著平民在深山中辛苦開鑿出來的美玉,腳上穿著的平民縫製的靴子,每天喝著平民釀造的美酒,吃著平民耕種出來的糧食,住在平民一磚一瓦一木辛苦建造的房子裏。蘇副使,你所有的吃穿用度,均來自平民,沒有平民,你會沒有房子住,沒有車子坐,沒有飯吃,沒有衣穿.......」
他感慨了一大段,列舉蘇錦超的世界裏失去平民這一族群的種種悲慘狀況,最後提了一句問題,「平民們辛辛苦苦為蘇副使提供了這多好東西,有他們,蘇副使才能象現在這樣舒服度日。請問,他們到底賤在何處?」
這一問緊緊跟隨在一大段訴說平民功績的陳詞之後,問得一針見血,痛快淋漓。
子岩聽得心頭大快,抬頭看那蘇錦超目瞪口呆,被問到發傻的樣子,又覺得好笑,忍不住唇角輕輕彎起一點,剛毅硬朗的臉頓時增添了一分陽光般耀目的神采。
那個男人的笑容!
賀狄心中重溫過萬次的笑容終於瞬間出現在眼前,豺狼般犀利的佔有眼神一時忘了掩飾,直直投在跪坐著的修長身影上。
子岩頓時察覺,警告般的挑眉,對賀狄不滿一瞥後,目光又似不在意地轉向了鳴王的方向。
唇邊那抹笑意,如夢境一樣刹那閃現,刹那消失。
彷佛從未出現過。
賀狄眯起細長的眼睛。
這男人,真是.......誘人的倔強.......
沒人注意這一對之間的暗流激蕩。大部分仍被鳳鳴風格迥異的辯論吸引著,雖然貴族們對於「無分尊卑」並不贊成,不過看見西雷副使被西雷鳴王幾句話問到結結巴巴,臉色灰白,倒也不失為一件解悶的趣事。
「平民賤在出身。」悶了半天,蘇錦超總算擠出一句話,「就算他們對貴族有些小功勞,但這並不能改變他們的出身。」
這個回答,鳳鳴早就猜到。
不過就算早就猜到,鳳鳴也很想直接給他雪白的臉蛋來上一拳,順便送他一字評語--豬!
雖然到了這個階級分明的世界很久,不過還是第一次直接面對這冥頑不靈又自命高貴的混蛋。
你這種只知道吃喝玩樂的豬才賤!
可惜,宮廷宴會之上,要是來這一下,不但西雷鳴王,蕭家少主的形象全毀,連容恬的形象都會被連帶破壞。
鳳鳴只好保持臉部快抽搐的微笑。
「那,請問蘇副使,你認為貴族的貴,又來自哪里呢?」
蘇錦超見鳳鳴對自己的答案沒有異議,想來這小子一定是沒話擠兌我了,信心恢復不少。聽見鳳鳴的新問題,神情鎮定了許多,把鼻孔朝天一揚,「出身。」
果然,就知道是這個沒營養的答案。
鳳鳴笑著繼續問,「出身決定了人的貴賤,也決定了人的將來,也決定了人的子孫的將來,對嗎?」
「確實如此。」
「如果一切都早已被決定,那人生還剩下什樂趣呢?一切只不過是按照從前人劃分好的路子去走,奮鬥和努力還有什意義?」
鳳鳴語風一轉,論辯的主題頓時又抬高到另一層次。
尊卑問題,轉變為人生問題。
這是即使容恬在場,也會深為驚歎的高深辯論了。
這是一個尖銳又不得不面對的問題,如果說開始的尊卑問題仍讓權貴們以看熱鬧的心態旁觀,這一次,卻足以讓參與宴會的有識之士認真思索起來。
慶彰王叔露出聆聽的專注表情,長柳公主更是神色一動,連一直只把心神放在子岩處的賀狄,也稍露詫色,以一種全新認識的眼神掃了場中央的鳳鳴一下。
蘇錦超對這樣高深的命題顯然難以招架,又是重重一哼,「你這樣夾纏不清,到底要攪和到什時候?本來應該說均恩令,你卻去說尊卑之分,尊卑之分沒有說清楚,又去說什人生樂趣。哈,這樣說下去,恐怕到天亮都說不出個結果來,我看你還是閉嘴吧。」
不等鳳鳴開口,賀狄歪在高枕上打個哈欠,居然學著蘇錦超的語調開口,「哈,本王子還以為同國風氣開放,宮廷論辯可以暢快直言呢,原來還有可以不讓人說話的。」
他懶洋洋的一句,已經表明立場支持鳳鳴。
畢竟是一國的王子,代表著單林王族的勢力,這個面子可是非常大的。
郝垣絳是聰明人,不象蘇錦超那樣衝動沒腦子,知道無端開罪單林王族,後果難以預料,趕緊在蘇錦超未有回答之前,輕輕笑道,「這裏是同國宮殿,我們也只是客人,蕭家少主所說所做是否應被制止,只有宮殿的主人才能做主。」
慶彰為了以後對鳳鳴下手時方便行事,這段時期一定要和鳳鳴保持良好關係,當然力挺鳳鳴,當即響起他招牌式的哈哈笑聲,揮手道,「蕭家少主是有名的睿智之人,有幸聆聽大言,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蕭家少主,請,請繼續往下說。」
又一聲「哼」在大殿響起來。
這次不是蘇錦超,而是一臉不高興的慶離。
不過他也只能哼一下就算。沒辦法,誰叫他擁有舉世無雙鋒利兵刃的「好盟友」賀狄已經發言支持鳳鳴那個混蛋了呢?
就算服食了許多令思考混亂的藥物,但現在,他至少還知道不能失去賀狄這個強大的靠山。
得到這多人支持,鳳鳴真是有點喜出盼外。
慶彰也就算了,畢竟大家現在交情不錯。但連郝垣絳也出來打圓場,而單林王子那個看起來頗詭異的傢伙也三番四次力挺他,這就比較讓人感動了。
他哪里知道,賀狄這種千年難得一遇的「好心」,完全是針對他身後那個渾身散發著生人莫近氣息的下屬所發的。
上百雙眼睛的注視下,鳳鳴以從容無比的優美姿態,緩緩含笑道,「生命是珍貴的。」
不再和這些立場完全不同的權貴們討論絕對不可能討論出個結果的尊卑問題,那和勸一群狼改吃素一樣不可能。
所以鳳鳴第一句開章,就聰明的挑了一個讓大部分都會認同的觀點。
「一個人要長大,需要經歷多少風險?母親十月懷胎時,一刻也不能疏忽,也許摔一跤,一個嬰孩就再也無緣這個世界,即使出生,那脆弱的生命,要經過多少人守護哺育,才可以平安的成長。這樣經過無數心血澆灌才能養成的生命,難道不珍貴嗎?難道不應該珍惜?難道要一輩子墨守成規,被限制在祖先們已經規定好的種種桎梏中?」
這種非常感性的演講,恰好符合鳳鳴天馬行空又纖細敏感的天性。
開始的時候還帶著點忐忑不安,慢慢說下來,竟越來越進入狀態。鳳鳴不知道,他的語調,玉樹臨風般挺立的身姿,還有臉上籠罩的淡淡光芒,都正漸漸把所有人吸引進屬於他的世界。
「生命如此珍貴,每一秒都應該好好珍惜,因為時間有限,人生最長也不過百年,而在我們談話、歎息、飲食、觀看歌舞的時候,時間就一點一滴從我們指尖流淌過去了。不管在座各位怎想,至少我是不願意墨守成規的過一生,死板的按照自己的出身,過自己出身才能過的日子。出身好,我就吃喝玩樂,出身不好,我就低頭受苦。」
「在我眼裏,人生並不是一副早就由血統出身描繪好一切的老圖,而應該是一張白紙。上面要畫些什,應該由我自己決定。」
「不管將來生活是好是苦,吃穿用度是否奢華,其實都不要緊。」
「我若只想享受,大可留在蕭家大屋,足不出戶,每天賞玩珍寶就好了。可這樣的日子,又有什意思?既然生而為人,就該善用自己珍貴的生命,不要浪費,好好活出自己的樣子,縱橫天下,快意江湖,做自己愛做的事情,一直朝自己的夢想飛奔,就算夢想遠不可及,就算今生無法到達,會為此耗盡生命,至少死的時候,也能含笑而終。」
「人生最可怕的不是經歷磨難,而是當你臨死前回頭反思,懊惱今生碌碌無為,如螻蟻一般逝去無痕。」
最後一個「痕」字落地無聲。
鳳鳴的談吐用詞和說話時的憧憬表情,呈現一種無法形容的透明感,奇異地滲入聽眾心房。
一時之間,寬敞的大殿沉浸在深深的寂靜中。
這是難以想像的場景。
鳳鳴選擇了一項最有利的武器展開他溫柔的攻擊,那就是天下權貴們都視入猛虎的--枯燥的人生。
雖然奢華、富貴、享樂不盡,但醉生夢死中,仍能感到單調、荒蕪、沒有生機的人生。
「說得好。」
寂靜之中,一人忽然如鶴立雞群的長身而起,雙手高持酒杯,穿越席間,大步走到鳳鳴面前,審視鳳鳴片刻,露出一個俊朗笑容,「昔日曾聽博間太子談及蕭家少主,在博間王宮中,蕭家少主說莊周夢蝶的故事,韻意深遠,令人回味不已。沒想到今日,武謙居然有幸親耳聽到蕭家少主博論人生。」
赫然就是宴會開始前引起鳳鳴注意的那個男人。
他自稱武謙,可見容虎的猜測果然是對的。
「請蕭家少主滿飲此杯。」武謙莊重地把酒杯雙手舉到鳳鳴面前,黑亮深邃的瞳子深深看入鳳鳴的眼底,「謹以此酒,敬蕭家少主最後那一句,人生最可怕的不是經歷磨難,而是當你臨死前回頭反思,懊惱今生碌碌無為,如螻蟻一般逝去無痕。每個人都應該珍惜自己的生命,去做自己愛做的事情,對嗎?」
鳳鳴對他的風度氣質也很滿意,暗忖道,這人眼神充滿正氣,一看就和慶離那種傢伙合不來,怪不得雖然是王族,卻不受重用。
對武謙展顏一笑,剛要接過他酒杯,洛雲卻不知何時早就過來了,「恭敬」地跟在他身後,無聲無息就搶先把酒杯給接了過去。
不會是要驗毒吧?
這樣在國宴上當眾驗毒,驗的還是當地王族親手敬上的酒水!太丟臉了.......
鳳鳴偏過頭,瞠目結舌地看著他俐落地把鼻子湊到酒杯旁嗅了嗅,又伸出舌頭在杯子裏沾了一下,才「恭敬」的雙手把酒杯奉還給鳳鳴,「少主請放心飲用。」
鳳鳴知道自己拿他沒辦法,只能保持大度,轉回來朝武謙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家母嚴命,任何入口飲食都必須經過洛雲,讓人見笑了。」
武謙頗有風度,只道,「愛子心切,天下母親都是一樣的,哪里可笑了?」
敬上的一杯烈酒當眾下喉。
兩人同時歸席。
鳳鳴坐回自己的矮幾前,立即靠近洛雲壓低聲音道,「下次不許這樣。這可是國宴,你知道你這樣做對方會多尷尬嗎?」
「生命可貴,一絲疏忽都不能有。」洛雲臉色千年不變的冷冰冰,同樣壓低聲音,「屬下的人生樂趣就是不讓自己保護的人出任何差錯。」
鳳鳴一窒。
這小子,沒想到口才還不錯,居然懂得抓字眼。
「蕭家少主的一番話,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卻經不起推敲。」對面忽然傳來鬥意高昂的聲音。
蘇錦超剛才已經回到自己席位上,和郝垣絳並排而坐。
這混小子也不是個全然的笨蛋,借著武謙敬酒,鳳鳴回座這一會功夫,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又開始伺機挑鳳鳴的破綻。
「哦?請問蘇副使,我的話如何經不起推敲?」
蘇錦超悻悻道,「你剛才不是說,人生而平等嗎?」
鳳鳴暗道,你倒也不是完全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嘛,這重要的一句都被你記住了。點頭,「不錯。」
「那,在蕭家少主的眼裏,那些賤民也有什珍貴的生命和夢想了?」
「當然。」鳳鳴正色道,「但他們只是平民,而不是什賤民。能決定一個人是高尚還是下賤的,只能是這個人自己的行為,而不應該是這個人的出身。」
象抓到鳳鳴的紕漏,蘇錦超嘴角抽起,浮現一絲狡黠得意,「按你的說法,如果天下所有人,包括那些賤民,都去追求什人生樂趣,那耕種織造等下等事情,誰去做呢?哈哈哈,可見你剛才說的,不過是個空想罷了。難道人能餓著肚子找樂趣?」
這姓蘇的小子.......
如果不是在宴會之上,眾目睽睽,鳳鳴簡直想抱住他傻得可愛的臉狠狠親上幾下以表感謝。
真是天衣無縫的配合啊。
他正愁剛才一堆感慨不能和均恩令拉到一塊,結果上天立即就把「見義勇為」的蘇錦超給派來了。
借著蘇錦超的話題,鳳鳴精神更加抖擻,倚著矮幾,舒展一下跪坐的長腿,改為愜意的斜坐,繡工精美的長裳拖曳展開在坐席上,愜意地擺出一個心平氣和暢談的模樣,微笑道,「耕種織造,怎是下等的事情?蘇副使難免把世間人想得太單一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想,有不同的愛好,有不同的天賦。有的人善於管理,適合做調節糾紛的官吏;有的人善於從大局思考問題,適合做管理國家的朝臣.......」
蘇錦超冷笑道,「那自然有人善於種地了?」
「對。」鳳鳴才不會被他的態度激怒,他正要大展拳腳推廣容恬的均恩令呢。
這可是丞相交給他的重要任務之一。
鳳鳴侃侃道,「有人善於種植,掌握天時和土壤的知識,適合從事耕種;有的人天生一雙巧手,可以製造種種令人驚歎的碗具杯碟,就成為了傑出的工匠。各有專長,各有專工,只要可以發揮所長,不管在那一行,都可以做到最好,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
「哼,那是把耕種等下等活計,拿來和朝廷大臣等職並論了。」
鳳鳴夷然不懼,淡淡道,「不錯。職業無分貴賤,在我眼裏,一個種地種得好的農民,至少比一個看見敵人就嚇得落荒而逃的將軍要值得尊敬。人只要有一技之長,能夠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是尊貴的。豈不聞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眾人都是一愕。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確實沒聽過。
眼看蘇錦超又開始臉紅脖子粗,老成的郝垣絳心裏暗暗歎氣。
他當年跟隨容恬任職國家稅長,對鳴王的本事也知道一點,這鳴王平日看起來天真單純,但每論及國家大政,總有驚人之言,其言談深駭,有時候連大王都大為讚賞,蘇錦超怎能鬥得過他?
可他們兩人身為西雷文書正副使,不能讓西雷在他國王宮中失掉顏面,郝垣絳雖然不願意和鳴王當面衝突,也不得不再次無奈地開口。
「恕本使橫插一句,」郝垣絳輕咳一聲,「若按蕭家少主的說法,各有專長的人,才可以做適合的事情。有管理國家才能的人,才能做國家大臣。那請問,是否大王這個位置,也要按照你的說法,有專長才能坐?」
當!
這一記可是如晨鐘暮鼓的重錘,砸得在場人士耳膜亂震。
老薑果然不可小看,郝垣絳這一招,立即把鳳鳴小心開展的論辯拉到了一個可怕的陷阱前。
王權歸屬,是這個世代最最不可觸及的東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鳳鳴臉上,看他怎反應。
鳳鳴也一陣發慌,他本來打算循序漸進,通過各司其職的論調,向大家解釋一下均恩令裏面選拔法的正確性。
現在?
他表面鎮定微笑著,其實心裏七上八下,這個問題稍一不慎,恐怕立即會被以藐視同國王權的罪名砍成十七八塊,但到了這個關鍵時刻,也絕不能退縮,否則前功盡棄,日後傳揚開去,容恬辛苦推行的均恩令就毀了。
該死的!要是容恬在就好了.......
不行!應該自力更生。不可以象以前那樣什都靠容恬!
暗地裏幫自己打氣,鳳鳴眼眸深處又浮現阿曼江水戰時那種豁出去般不顧生死的泠洌,做了一下深呼吸,昂起頭,清晰答道,「不錯。」
頓時,殿中低呼聲此起彼伏。
長柳公主擔憂地看著鳳鳴。
鳳鳴逐字逐字從容地道,「做大王是天下最艱難的一份工作,做了大王,就要日夜為國家操勞,稍有鬆懈,或者下錯一個決定,也許就要承受國家衰敗的苦果。」
郝垣絳還待開口。
長柳公主和西雷使者的坐席靠得很近,一眼瞥到,暗呼不好。她和鳴王已有秘密結盟,當然不願意鳳鳴出事,雖然極不願意在公眾場合暴露雙方的關係,一直小心翼翼不表明立場,但現在情況不妙,只能冒險一試,幫幫鳴王了。
希望不會被人看出蹊蹺。
「那,」長柳在郝垣絳之前,搶先一步,朱唇輕啟,矜持地道,「要做這份艱苦的工作,需要有怎樣的專長呢?」
鳳鳴現在又想抱住長柳公主狠親一頓了!
真是佳人,果然知情識趣,不枉「不要帝王」杜風愛她愛到骨子裏,還為了求得安神石和文蘭專程登船拜訪自己。
他也正擔心郝垣絳那塊老薑繼續死纏爛打,扯到可能冒犯同國王權的論題上去面。
「當然是善觀大局,善於用人!」鳳鳴重重答了一句,接著道,「善於用人,猶為重要。如果國家是一盤大棋,大王就是棋手。將,要放在將的位置,相,放在相的位置,馬卒等等,也需放在馬卒的位置。將各有專長的人,安置在合適的位置,使他們共同為國家出力。」
「如果把不適合的人,放在不適合的位置,那國家就無法強大,大王就成了失敗的棋手。嗯,這個倒和我們海船上安排水手們的道理差不多,方向感最好的才選來掌舵,善攀的人才能專派做登帆瞭望,腕力大的,適合上下重錨。」賀狄懶洋洋地插了進來,助鳳鳴一臂之力。
一邊說著,細長的眸子一邊朝子岩若有若無斜去。
本王子就不信,你這男人能忍著不把眼睛看向這邊。
鳳鳴對賀狄的相助非常感激,道,「確實如此。」
「所以,容恬推行均恩令,棄用世襲制,改用選拔制,」這些都是剛才空流給賀狄提供的情報,賀狄順手捏來,「並非是要動搖西雷國本,而是為了尋找最適合的人選。只有這樣,西雷才可以繼續保持強大。」
看見子岩如黑寶石的瞳孔終於正面對著自己,賀狄撇唇而笑,手按在身邊美人的酥胸上,指尖隔著薄薄衣料圍著乳頭打轉。
邪氣四溢。
子岩果然如他所願,頓時想起當日在船上被賀狄剝去上衣,用劍尖輕薄肌膚的事,脖子一梗,不屑地瞪視賀狄一眼,把臉轉了開去。
「正是!」
和身後的屬下恨得賀狄咬牙切齒正相反。賀狄是今晚第三個鳳鳴想抱著好好親一口的乖寶貝,雖然這傢伙在阿曼江上把他蕭家船隊打得落花流水,不過這些過錯似乎都可以彌補了。
借著賀狄這股西北風,鳳鳴趁勢而起,揮灑自如,「容恬擬定均恩令,並非是背叛西雷,而是要讓西雷繼續強大。選拔制會讓國家尋找到更多的人才,讓真正有才能的人發揮專長,也會讓更多的西雷人找到自己的天賦,讓百姓生活得更充實。」
他越說越動人,顧盼生輝,「想像一下,出身和尊卑不再能禁錮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賦,讓有畫才的人成為一流的畫家,讓雙手靈巧的人成為一代巧匠,讓懂建築的大師建造出人間最美的宮殿,讓懷有詩才的人成為千古風流的詩人,讓真正的勇士帶領軍隊保衛疆土,這樣不是很好嗎?」
「這就是均恩令的目的,選拔人才,強大西雷。要讓西雷的所有人安家樂業,這難道有錯嗎?」
「容恬身為大王,不但愛憐對王族百年來忠誠的貴族世家,也愛憐自己的普通百姓,難道有錯嗎?」
「尊重上天給予每個人的天賦,採用選拔的方法找到有傑出天賦的人,讓他們為國家效力,這難道是一種罪過?」
「容恬絕沒有背叛西雷,他永遠不會背叛西雷。」
改變開始溫婉和致的風格,鳳鳴一連串慷慨激昂的發言,以令人熱血沸騰的語調接連提出問題,最後一錘定音。
說到一句話落地,才感覺到自己心跳得異常快,需要默默深呼吸幾次能安撫急促起伏的胸膛。
不過,真是太爽了!
容恬,我終於當著這多人的面,把你受的冤氣狠狠出了一口。
真希望瞳兒那個小混蛋也在,看他怎駁斥你的均恩令,包管他除了那套什祖制尊卑之類的陳腔濫調,說不出別的。
環視殿內,不少人臉上動容。
更有人在低頭默默思索。
「精彩!」賀狄懶洋洋的聲音,在大殿空曠的上方回蕩。
要把那個男人弄到手,就需要先下點功夫在這言辭大膽的鳴王身上。
賀狄是王族和海盜的結合體。
不問就搶是海盜的作風,阿曼江上已經讓鳴王見識過了。
先施恩後勒索報酬,則是王族權貴的做法,賀狄打算今晚在宴會上好好使用一下。
「有開明的君主,國家才能富強。只有人民充滿生機,國家才會充滿生機。」賀狄不再歪著,從高枕上坐起來。他本來不正經的歪靠著,顯得幾分流氓氣,如今跪坐起來挺起腰板,身形頓顯,骨骼剛勁挺拔,而且頗有令人不敢小覷的氣勢。
他正在發言,就算西雷的人還有慶離要說什,基於禮貌,也只好暫時忍著了。
賀狄笑道,「我也出身王族,從小享受榮華富貴,卻越來越覺得無趣,人生要是每日都是吃喝玩樂,那真的太單調了。蕭家少主說得對,最重要的不是吃穿,也不是享樂還是受苦,而是要過得精彩。」
慶彰身為主人,有讓賓客感覺快樂,調節宴會氣氛的義務,於是擺出好奇的樣子,問道,「王子所說的精彩,到底是怎樣的呢?」
賀狄神秘地笑道,「我身上,有一個最精彩的傷口。」
「哦?」
當著眾人之面,賀狄隨手把衣裳前襟打開,露出肩上一道已經癒合的傷痕,坦然道,「不敢相瞞,本王子對自己的劍術,一向自視頗高。劍術有成後,還不曾試過受傷,沒想到某一天,讓本王子撞上了一個劍術也不錯的男人,竟中了對方一劍。」
蜷挨在慶離身邊的裳衣一臉媚態,嬌聲道,「哎呀,那一定很疼。」
「疼只是其中一種感覺。但劍尖刺入身體的瞬間,我忽然覺得很快意,刺激得很。」
「咦?」
「那是一種我沒有經歷過的精彩感,就好像找到了一個目標,沉悶的生活忽然變得新鮮。就如蕭家少主所言,人生充滿了樂趣。」
慶彰打哈哈道,「看來賀狄王子的目標,是不斷找人比試劍法,再嘗嘗受傷的滋味了。」
賀狄狂傲地仰天大笑,搖頭道,「不,我的目標是要把這股讓我熱血澎湃的感覺留住,永遠留在我身邊。到今天我還記得鬥劍時的那一幕,別人都說美女的滋味是天下最美的滋味,我卻覺得,那一刻的滋味,比抱著美女的滋味更好。」說到後面,語氣漸漸詭異的低沉下去,嘖嘖動著唇,彷佛真在回味某種佳餚似的。
容虎一直和子岩並肩跪坐,見子岩不斷握緊自己的劍柄,奇怪起來,低聲道,「哪里不對勁嗎?」警惕地看看四周。
子岩臉色黑如鍋底,咬牙道,「沒事。」
咚!
一記響亮的鼓音從殿門傳來,再次震動所有人耳膜。
餘音渺渺。
慶彰早就猜到似的,施施然站起來,舉杯朝四周一讓,「亥時已到,不敢讓各位貴賓太過勞累,飲宴過甚。今日聆聽眾家高論,不勝欣喜。慶彰謹以此酒,謝過各位。」
大家都知道亥時是同國宮廷宴會例行的結束時間,見慶彰站起,紛紛舉杯站起來。
同飲一杯。
鳳鳴和身後三大侍衛都松了一口氣。
這危機四伏的同國宮廷夜宴,總算結束了。
而且成績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