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這些,傅庭筠的太陽穴就「突突」直跳。
自從碧波家的走後,她就被軟禁在了碧雲庵——可以隨意走動,卻不能出行;可以讀書寫字,卻必須經陳媽媽之手;可以和果慧大師談天說地,卻必須由兩個粗使的婆子陪著。好像一眨眼睛,她就會長出對翅膀飛了似的。偏偏碧波家的一去後家裡就再也沒有了音信,她好不容易托果慧師太給母親送的一封信也被陳媽媽截留下來。
「九小姐,我們也是奉太夫人之命行事,」陳媽媽看她的目光冷淡中透著幾分不屑,「還請九小姐不要為難我們。」
她惱羞成怒,「啪」地一聲把陳媽媽關在了門外。
和衣躺在床上,想著家裡還不知道鬧成怎樣了,忍不住把臉埋在枕頭上哭了起來。
頭昏鼻塞之餘又覺得困惑。
祖母早就不理事了,由大伯母主持中饋。陳媽媽是大伯母身邊最得力的,幫大伯母掌管著公中銀匣的鑰匙,家裡的管事、僕婦對她恭敬有加不說,幾位伯母、母親和嬸嬸見了她也禮讓三分。她卻從不失本份,待人和氣恭謙,連祖母都十分稱讚。並不是個逢高踩低之人,就算她是待罪之身,也不可能因此而失了尊卑啊!
念頭一閃而過,她猛地坐了起來。
如果她不是待罪之身呢?
陳媽媽是大伯母的心腹,大伯母又最得祖母的信任。如果說大伯母什麼事都聽祖母的,那陳媽媽就是什麼事都聽大伯母的。
難道是左俊傑使了什麼招讓家裡的人相信了他的話?
她眼皮直跳,再也坐不住,去了陳媽媽那裡。
「……你來之前,祖母都說了些什麼?」她直直地站在屋子裡的中間,緊緊地盯著陳媽媽的眼睛。
陳媽媽沒有迴避,目光堅定地和她對視:「太夫人說,天氣炎熱,九小姐剛剛中了暑,如果回去,少不得又要車馬勞頓,萬一又中了暑可怎麼好?不如在庵堂裡多住些日子,等天氣涼爽些了再回去。只是這庵堂太過偏僻,家丁護院又不好長住在此,只好讓我帶幾個使得上力的婆子來服侍九小姐了。」
這種話,騙騙那些不諳世事的小姑娘還差不多!
她無心和陳媽媽打太極,索性開門見山:「陳媽媽,是不是那左俊傑說了什麼……」
話剛說出口,陳媽媽已低聲喝道:「九小姐,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您要是行的正走得直,那左俊傑說什麼也沒有用。家裡十幾位小姐,太夫人最喜歡的就是您。您就是不為傅家的聲譽著想,看著太夫人滿頭的白髮,已是知天命、半截入土的人了,您都要消停消停才是!」她說著,眼眶漸漸泛紅,「您還是回去吧!好好呆在屋裡,還有小姐的體面,這樣胡說八道,我就是拼著個大不敬的名聲也要替太夫人、大太太管教管教您。」
沒想到陳媽媽這樣看她。
家裡的長輩是不是也這麼想呢?
她腦子「嗡」的一聲,血住上直湧:「陳媽媽,我是怎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你怎麼能信一個外人的話……」
陳媽媽卻一副不願意和她多說的樣子,徑直拉開了房門:「九小姐,天氣熱,您先回屋歇了吧!」
幾個粗使婆子站在屋簷下看熱鬧,沒想到房門突然開了,不好立刻散了,縮頭縮腦地轉過頭去,裝出站在一起說閒話的樣子。
她不想就這樣回去,又不想當著那些粗使的婆子和陳媽媽爭辯,咬著唇站在那裡。
「九小姐!」陳媽媽背過身去,「我們這些下人,走到哪裡都低頭彎腰受人輕待。可別人一聽說我們是傅家的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說話的口氣也柔和了不少……您不在乎,可我們卻當做性命……只盼著傅家興旺發達,爺們都能中進士、當大官,姑奶奶們都能封誥命、做宗婦,我們也能挺直了腰桿走出去……」
「你都盼著傅家好,何況是我?」她壓底了聲音打斷了陳媽媽說話,語氣急切地辯解道,「媽媽既然有這樣的心思,就更應該幫幫我才是。」
「九小姐!」陳媽媽聲音顯得有些疲憊,「太夫人十五歲嫁到傅家,從孫媳婦一直熬到太夫人,大太太二十七歲就管了家,從算帳要用算盤到一聽就知道多少,不知道走過了多少道檻……您放心,但凡有一線希望,她們都不會冤枉您的。您就別給她們添亂了。」
「冤枉」兩個字咬得有些重,分明是另有所指。
說到底,還是不相信她。
她突然間心灰意冷。
也是,一邊是大太太一邊是她,誰的話可信,對於陳媽媽來說,不用想也知道。
再說下去,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她腳步沉重地回了屋。
寒煙和綠萼並肩走了進來。
「九小姐,我們看您這幾天睡得不好,想向庵裡的師傅討點綠豆,給您做幾個綠豆餅,誰知道陳媽媽跟前的樊媽媽卻攔著不讓我們出門!」兩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綠萼低著頭,寒煙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的神色,「那樊媽媽還說,讓我們以後別想一出是一出,好好地呆在靜月堂,別到處走動。要什麼,直接跟她說,她自會回了陳媽媽。陳媽媽同意了,就是上天下地都會幫我們辦妥的,要是陳媽媽不同意,也別說她不聽使喚……」
事情一樁接著一樁,沒有誰會在意兩個小丫鬟的想法。
她們終於覺得到事情的嚴峻來問她原由了。
可惜,她被困庵堂不能動彈,連封家書都送不出去;左俊傑卻住在傅家,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望著兩張年輕的面孔,她有片刻的恍惚。
寒煙和綠萼望著她的目光充滿了期盼,好像她一定說出一個讓她們釋懷的答案似的。
兩個小丫鬟遇到了不明白的事都有勇氣來問她,被母親精心教養她十幾年,難道事到臨頭連個小丫鬟也不如?
她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任那左俊傑在外面胡說八道,顛倒黑白不成?
有什麼東西在她心底翻滾。
她挺起了胸。
既然果慧大師那條路已經被陳媽媽堵死了,陳媽媽那邊也指望不上,她只有自己想辦法了。
她想了想,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寒煙和綠萼。
兩人大驚失色,面素如縞。
「不管你們信不信得過我,母親既讓你們來服侍我,就是信得過你們。」她誠懇地望著兩人,「我希望你們能幫幫我。到時候見了母親,孰是孰非自然就清楚了。」
母親的眼光果然不錯,兩人想也沒想地跪在了她面前:「九小姐,我們聽您的。」
幾天來的陰鬱心情終於晴朗了些。
「我想讓你們悄悄去給我母親送個口信。」
兩人都面露詫異,綠萼更是害怕地道:「我,我不認識路。」
煙寒膽子大些:「鼻子底下一張嘴,我去。」
她朝著寒煙鼓勵地笑了笑,想到目前的窘境,她的臉又陰沉下去:「我要回去為自己辯解,」埋藏在心底的話說出了口,她眼角眉梢就有了些許的剛毅,「又不知道家裡現在是怎樣一番情景,怕冒冒然跑回去弄巧成拙,反而壞了事。你把我的意思告訴我母親,看我母親怎麼說。到時候我也知道該怎麼做。」
煙寒連連點頭。
她和她們附耳一通說。
寒煙和綠萼就開始鬧騰。
不是突然不見了讓那些婆子好一通找,就是關在屋裡半天不出來任那些婆子在如何拍門也不出來。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會出來把那些婆子訓一頓。
時間一長,大家疲於奔波,紛紛抱怨不已:「……九小姐畢竟是小姐,我們這樣,也不怪她心中憋屈。我看,只要小姐她們不出庵堂就行了。」
陳媽媽為人謹慎,心裡雖然贊同,但還是道:「你們每隔一個時辰看看九小姐在幹什麼就行了。至於兩個小丫鬟,派些活給她們,她們也就沒功夫亂跑了。」
她知道後暗暗歡喜。
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出去好辦法——碧雲庵有田有園有水井,生活基本上自給自足,除了每隔十天會有兩個尼姑背著竹簍下山去買些油、鹽之類的日常用度,平日碧雲庵寺門緊閉,並不接待香客。想躲在下山買東西的馬車裡混出去是行不通了。碧雲庵有七、八個身材魁梧的尼姑,專司巡夜,還養了十幾條狗,到了晚上就放出來。趁黑摸出去也是行不通的。又無意間發現後院有株老槐樹長出了圍牆,只覺得柳暗花明又一村。
喊了寒煙和綠萼來商量:「……寒煙儘管和那些婆子說些家長裡短的事,把她們絆住,別使喚你們。綠萼守在屋裡,好隨時接應我。我趁著正午去後院探路,一個時辰准回。」
「還是我去吧,」寒煙道,「樊媽媽他們現在不怎麼找我們了。」
「這事還不知道行不行通,」她搖頭,「萬一被陳媽媽發現了,她不過就是說我幾句,要是換了你們,只怕就要動用家法了。還是我去的好。」
這才有了她正午後院之行……還差點被掐死……
……
「可惡!」傅庭筠的手不知不覺地握成了攥,一巴掌拍在了澡桶沿子上。也不知道是發洩對左俊傑的不滿還是發洩對那個差點把她捏死的陌生男子的不滿。
「九小姐!」寒煙和綠萼錯愕地望著她。
「沒事!」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儘量讓心情平靜下來,「幫我把頭髮擰乾吧,我想上床睡會!」
門外傳來陳媽媽的聲音:「九小姐已經醒了嗎?」
寒煙和綠萼有些慌張地望著傅庭筠。
她嗓子嘶啞,脖了上還有道紅痕,一說話、一照面就要露餡。要是陳媽媽問起來,她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