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受傷

  四週一片寂靜,只有火把燃燒時發出來的「噼裡啪啦」聲,越發襯得四下里如死般的沉寂。

  「難怪不把我放在眼裡,果然有幾分真本事。」馮四爺冷笑,「不過,小夥子,成功不僅僅是靠拳頭的。」他說著,疾身後退,「給我格殺勿論!」

  他帶著勁力靠近,馬匹受驚,一陣嘶鳴。

  「誰能取得趙九的項上人頭,」馮四爺的聲音在夜空中嗡嗡地傳來,「賞銀五萬。」

  傅庭筠手腳冰冷。

  五萬兩銀子……號稱渭南首富的舅舅,家資也不過五萬兩,這還要算上房產、鋪子、田畝。這樣一份大賞,試問又有幾個人能不動心呢?

  院子裡煩躁不安的馬嘶聲,兵刃相擊時刺耳的鏘鏘之聲,男子搏鬥時粗壯激昂的吼叫聲,嘈雜喧闐地一齊朝她襲來,讓她感覺到既陌生又害怕。

  傅庭筠不禁雙手合十,喃喃地祈禱著:「信女傅庭筠,求菩薩保佑趙九爺平安無事……」心裡卻不停地告訴自己,趙九爺一定會沒事的,他那麼厲害,從華陰到渭南,從渭南到臨潼,那麼多的苦難他都帶著他們一起闖了過來,這次也一定會沒事的。

  祈禱聲由惶恐無助漸漸變得舒緩而平靜。

  外面的喧嘩也慢慢平息下來。

  偶爾能聽到幾聲馬匹的哀鳴和男子痛苦的呻吟。

  已經分出勝負了嗎?

  傅庭筠的心高高地提了起來。

  她支著耳朵傾聽。

  有男子陰惻惻地笑:「趙九,你看我手上的兔崽子是誰?」

  是那個馮四爺的聲音。

  他們一共只有三個人,她在這裡……那,那另外一個人就是阿森了!

  傅庭筠慌了神,扒著水缸的那個缺口就想往外望,偏偏那缺口太低,她再怎麼彎腰也不行。

  她憂心如搗。

  那個馮四爺到底把阿森怎樣了?

  趙九爺投鼠忌器,會不會反勝為敗?

  「我原本準備放你一條生路的,」耳邊傳來趙九爺冷淡卻透著幾分酷厲的聲音,「現在看來,不必了!」

  傅庭筠從來沒有聽到過趙九爺用這種口吻說話,不由打了個寒顫。

  「哈哈哈!」馮四爺卻像聽到了什麼令人捧腹的笑話般狂傲地大笑起來,「你把我得力的手下都殺了,再放我一條生路?」他聲音含恨,「縱橫西北的馮四爺手下沒有了可用之人,那還是馮四爺嗎?你以為我是三歲的小孩?」語氣中難掩末路的悲愴,「趙九,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四爺,您和他囉嗦什麼!」有漢子大聲地道,「我們先殺了這小兔崽子,然後再殺出一條血路。馮三爺還在臨潼城呢!只要我們進了城,他趙九就是有三頭六臂也只能乾瞪眼了!」

  一直沒有做聲的趙九爺冷嗤:「馮三爺?他不是一直想取代馮四爺成為馮家的家主嗎?什麼時候馮三爺和馮四爺握手言歡了?或者西北路上的傳聞都是假的?」

  院子裡的各種聲音驟然而止,天地間一片死寂,就連躲在水缸裡的傅庭筠都感覺到了那種凝重。

  「你叫大虎吧?」趙九爺的聲音再次淡淡地響起來,「你知不知道你們四爺為什麼要和我囉嗦?因為他想和我談條件,想用我這小廝的命換他的命。你就不要在一旁搗亂了。你們四爺如若能逃出去,再用馮家家主的位置和馮三爺交換,馮三爺看在從兄弟的份上,想必不會拒絕,到時候總能保住一條命。可要是死在這裡,那就什麼機會也沒有了!」

  傅庭筠雖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尾,卻忍不住暗暗為趙九爺喝彩。

  馮四爺既然和馮三爺有這樣的罅隙,馮四爺和馮三爺的手下肯定勢同水火。而馮四爺做為家主都無法壓制住馮三爺,可見這個馮三爺也不是盞省油的燈。現在是生死關頭,馮四爺的人一心要護著馮四爺逃跑,自然異常凶悍勇猛,趙九爺卻挑撥馮四爺與手下的關係,說馮四爺要是逃回去了,就會用家主的位置對馮三爺搖尾乞憐,和馮四爺是從兄弟的馮三爺出於血緣關係可能會留馮四爺一命,暗示做為馮四爺手下的他們卻未必就能逃脫馮三爺的清算,她們肯定沒有心思拚死護馮四爺逃竄了,這樣就能達到瓦解他們氣勢的目的。

  果然,她立刻聽到有人低聲的議論。

  「趙九一向奸詐狡猾,」馮四爺大聲道,「你們休要上了他的當!」語氣卻沒有了剛才的決絕。

  沒有人回應他的話。

  「好,我先殺了這個小兔崽子……」馮四爺咬牙切齒地道。

  傅庭筠「哎呀」一聲,情不自禁地想站起來,頭卻「嘭」地一聲撞在水缸上,痛得耳中「嗡嗡」作響。

  外邊又傳來馮四爺的怒吼:「趙九,你這卑鄙小人……」像有風灌進馮四爺的口中,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聲音一滯,然後傅庭筠就聽到了趙九爺的一聲輕嘯和阿森淒厲的尖叫:「九爺!」

  傅庭筠心中一痛,再也顧不得什麼,使出全身的力氣去搬那水缸。

  反正趙九爺死了,她也活不成了。不如趁著趙九爺還有口氣讓他親自殺了她,免得到時候被這些人發現求死不能反而受辱的好。

  「九爺饒命……」外面傳來嘎然而止的哀號,聽在傅庭筠的耳朵裡,卻如那天籟之音。

  她覺得自己好像又重新活了過來似的,心開始砰砰砰地跳,身上也有了力氣。

  既然趙九爺還能掌握住場面,她也不能成為他的負擔才是。

  傅庭筠靜靜地貓在水缸裡,聽著外面漸漸安靜下來,偶爾傳來一兩聲哀嚎,卻像是毫無還手之力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敲了敲水缸:「傅姑娘!」

  是趙九爺的聲音!

  「我在!」她驚喜地道。

  水缸被掀起來。

  天已微熹。

  他氣定神閒地站在那裡凝視著她,偉岸淵渟如山嶽,讓她不安的心立刻沉靜下來。

  「九爺!」貓在水缸裡的時間太長,她大口呼吸著空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口鼻間全是讓人作嘔的血腥味,眼角瞥見了具沒有頭顱的屍體。

  傅庭筠忍不住壓下腰吐起來。

  趙九爺嘆口氣:「阿森受了傷,我們快收拾收拾離開這裡。」

  傅庭筠一聽,只覺得心裡翻滾的濁氣好像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了。

  她忙直起腰來:「阿森在哪裡?」掏出帕子擦著嘴角。

  趙九爺眼底露出些許的笑意,指了指停放在門口的小推車。

  阿森一動不動地躺在上面。

  傅庭筠飛奔過去。

  「阿森,阿森!」她拉著他的手柔聲地喊他,「你要不要喝點水……我還藏著個雞蛋……」

  阿森的半邊臉被打得腫了起來,眼眶是青的,面頰是紫的,嘴唇也是紅腫的,她都快認不出他來了。

  「阿森!」傅庭筠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

  阿森睜開眼睛,眨巴了好幾下,表情有點茫然,過了片刻才露出恍然的表情,好像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誰似的。

  他咧了嘴笑,扯動了傷口,皺著眉頭,但還是含糊地說道:「姑娘,他們打我,我都沒有做聲!」口齒有些不清楚。

  「嗯嗯嗯!」傅庭筠連連點頭,掛著淚珠的臉上露出個燦爛的笑容,「要不是阿森,九爺肯定打不過那個馮四爺。」

  阿森搖頭:「不是,是我連累了九爺……」

  傅庭筠想到自己從樹上摔下來的時候頭一動就暈,忙道:「你別動,先閉著眼睛休息一會。」然後想起那幫人那麼凶殘,肯定不會只打了阿森的臉,「你還有哪裡受了傷?我……」欲言又止。

  她能怎樣?

  沒有藥,那個馮三爺還在臨潼,趙九爺和馮家有仇,勢單力薄的,又不能去臨潼看大夫……想到這裡,她不由低下了頭。

  「阿森受的都是皮外傷。」身後響起趙九爺淡淡的聲音,「你們不是灌了淡鹽水的嗎?用淡鹽水給他洗洗就行了。我們現在得趕快離開這裡——黑燈瞎火的,我也不知道他們來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有沒有人逃脫,免得被馮三爺的人堵在了這裡。」

  傅庭筠驚訝地望著趙九爺:「您不是說馮三爺和馮四爺不和嗎?」她這才發現,趙九爺身上的衣衫沾滿了血跡,染得衣裳早看不清楚本來的顏色了。

  她胸中濁氣又是一湧。

  傅庭筠強忍著才沒有吐。

  「再不和,也是一家人。」趙九爺道,「該做的樣子總還是要做做的。」

  傅庭筠「哦」了一聲,道:「您還是去換身衣裳吧……都,都是血。」

  趙九爺沒有做聲,從包袱裡找了件黑色的短褐進了廂房。

  傅庭筠這才發現院子裡橫七豎八到處是屍體……就是夢中的修羅場也沒這麼血腥,不,她從來沒有夢到過修羅場。

  她遍體生寒,瑟瑟發抖,心裡知道應該快點收拾東西離開這裡,可就是全身發軟,動彈不得。

  趙九爺走了出來:「怎麼還不收拾東西。」神色漸漸冷凝,把換下來的血衣丟在了院子裡,默默地把東西搬到了小堆車上。

  「坐上來吧!」他的聲音呆板平靜,就像她在碧雲庵初遇見他的時候,「我們快走!」

  不知道為什麼,傅庭筠覺得心裡很難受。

  他明明會笑,為什麼總是給她臉色看。

  她咬了咬唇,抬頭直視著他的眼睛:「我知道,要是九爺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了我們。我,我只是不習慣……」眼眶突然間就濕潤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