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危機

  與陌毅屋裡的殺氣瀰漫不同,趙凌屋裡充滿了重逢的喜悅。

  「……馮家的人矢口不提,但我一聽就知道是九爺幹的。」有著一雙溫和眼睛的金元寶,此時神色激動,「見了阿森留下來的標記,我們又驚又喜。正尋思著要不要三福扮成個瞎子給那個陌毅算一卦,讓那陌毅送九爺來西安府。誰知道九里溝那邊出了時疫,有人往臨春鎮跑,我們就想著,爺肯定不會錯過這次機會,每晚派人在各個城門處守著,九爺果然趁著夜色進了城!」

  趙凌依舊斜靠在床頭,只是嘴角噙著笑,再不復從前的冷漠:「我們想?我看,是你金元寶想吧?」語氣裡帶著幾分戲謔。

  金元寶摸著腦袋笑,笑容樸實。

  「辛苦你們了!」九爺關心地道,「三福他們都還好吧?」

  「都挺好的!」金元寶道,「就是惦記著九爺,盼著早點和九爺一起過中秋節呢!」

  「中秋節?」趙凌神色微動,目光中閃過一絲悵然。

  金元寶看著,就朝楊玉成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說幾句安慰的話,誰知道進門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楊玉成身子一直,笑道:「九爺,那個傅姑娘,您怎麼沒有送她去渭南啊?難道是她家裡又有了什麼變故不成?」

  金元寶瞥了楊玉成一眼,好像在責怪他這個時候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

  趙凌見楊玉成閃爍目光,不禁失笑:「在想什麼呢?你們是在門口碰見的吧!你難道沒有看見,傅姑娘戴著孝?」他說著,漸漸斂了笑容,「她舅舅在豐原設粥棚,引起那些流民的覬覦,反而被流民掠殺了全家……」

  金元寶和楊玉成都沉默起來。

  這些日子,類似這樣悲慘的事接二連三的發生,巡撫董翰文請朝廷調動陝西行都司派兵鎮壓,就是用的這個藉口。

  「那,那傅姑娘怎麼辦?」楊玉成猶豫道,「我們總不能一直這樣帶著吧?」

  蹲在廂房門口望風的阿森聽楊玉成那口氣,好像反對趙凌帶著傅庭筠似的,想著這些日子傅庭筠對他的好,不顧趙凌定下來的規矩,插嘴道:「傅姑娘跟著我們有什麼不好的?她又會做飯,又會做衣裳,還知道照顧九爺……跟著我們我看挺好的。反正我們也不差她一口飯吃。」

  「你知道個什麼?」楊玉成瞪了一眼阿森,「這是有口飯吃沒口飯吃的事嗎?大人說話,小孩子莫插嘴。」

  阿森偷睃趙凌。見趙凌神色依舊平和,知道趙凌並沒有責怪他,但也不敢再多嘴,嘀嘀咕咕的小聲數落楊玉成,把臉望向了廂房外。

  「我正想為這件事找元寶。」趙凌道,「當初我是答應了傅夫人的,沒想到這一路發生了這麼多的事,現在只有派個人到傅家去給傅夫人送信,看傅夫人是怎麼個說法,我們再做打算了!」

  難道九爺還準備把這件事管到底不成?

  金元寶猶豫道:「九爺,現在是非常時期,簡王和陝西名紳都在西安府避難,西安府戒備森嚴,一旦災情有所緩解,西安府解除戒嚴,馮家的人肯定會找我們麻煩的。西安府實在不是久留之地……」他說著,見九爺眉頭已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知道他心意已決,暗暗嘆了口氣,道,「不過,傅姑娘現在孤身一人,不把她安置妥當了,我們也不好走。我看,我跑趟華陰好了。只是我無憑無據的,傅夫人未必會相信我,還請傅姑娘寫兩句話我帶在身上……」

  「你怎麼能去?」楊玉成聽了立刻反對,「你去了,我們那些東西怎麼帶出西安府?」他說著,朝趙凌望去,「九爺,我看,不如我去吧?」

  「元寶去。」趙凌沒有同意楊玉成的意見,「元寶一向沉穩謹慎,這件事又不能再出差錯了,元寶去我放心點。至於信物,阿森,你去跟傅姑娘說一聲。」

  阿森應聲而去。

  趙凌對楊玉成道:「你按照原計畫安置三福他們,願意跟我們去江南的,就跟著我們去江南,不願意去的,也不勉強,把他該得的都算給他,大家以後見面,還是兄弟。」然後笑道,「你不是挺喜歡算賬的嗎?這次就由你來辦好了!」

  楊玉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趙凌神色一正,道:「不過,有些話你們說清楚,一旦跟著我們去了江南,就再也不能回來了。生老病死,都在江南了。」

  這就是要背井離鄉了。

  楊玉成點頭,神色間已無剛才的嬉戲:「爺放心,我會安置好的,該說的話,我也會說清楚的。」

  趙凌頜首。

  阿森叩門,拿了個銀手鐲進來:「姑娘說,留言就不必了,把這個鐲子拿給傅夫人看就行了。」

  趙凌認出來,那正是那天傅夫人請他轉送給傅庭筠的銀手鐲,裡面是空心的,曾裝了兩千兩銀票。

  他點了點頭。

  阿森把銀手鐲交給了金元寶。

  趙凌問金元寶:「查出這個陌毅是什麼身份了沒有?」

  「我有些拿不準,」金元寶遲疑地道:「總覺得有些不可能!」

  趙凌揚了揚眉。

  或許是覺得這件事太不可思議了,金元寶的表情有些凝重,聲音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穎川侯孟樞佩平羌將軍印鎮守甘肅,手下有個游擊將軍,就叫陌毅,是鹿邑陌氏的子弟,他的族叔,就是佩征蠻將軍印鎮守廣東的陌尚……」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趙凌已神色大變。

  一個十六爺,牽扯出手握重兵鎮守西、南兩方的兩位大將軍……

  九爺從來是喜形不露於外的,怎麼今天……

  念頭閃過,楊玉成心裡「咯噔」一下,驚呼道:「莫非這個陌毅就是那個陌毅不成?」

  趙凌沒有做聲。

  金元寶眼中閃過一絲惶恐:「那,那我們怎麼辦?」

  趙凌臉色很不好看:「元寶,你去華陰送信,見到傅夫人之後,跟她說明白,我們沒辦法再給她送信,讓她自己想辦法派人來西安府見傅姑娘,你就不用回來了,直接去江南。玉成,你這就回去,帶著願意去江南的人連夜就走,不要耽擱……」

  「不行?」兩人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異口同聲地反對,「要走我們一起走,要不,我們都不走。」

  趙凌眼眶突然有點濕潤。

  他笑起來,笑容裡有種說不出來的舒暢與欣慰。

  「這又不是講人多就力氣大的事,」趙凌笑道,「以你們的身手,留在這裡能幹什麼?不拖累我就是好的了。只管聽我的安排就是!」他說著,臉色一沉,神色驟變,如出匣寶劍,鋒芒四射,殺氣逼人,「我倒要看看,陌毅能把我怎樣?」

  「九爺!」兩人明知道趙凌說的有道理,卻難以接受這樣的安排,激動地喊了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趙凌挑了挑眉,眼角眉梢間透著強大的自信,讓他突然間變得肅穆而端凝,隱隱有種睥睨天下的王者之風。

  楊玉成咬了咬牙:「好,我聽九爺的安排。」

  趙凌朝金元寶望去。

  金元寶沉默片道,抬起頭來:「我也聽九爺的安排。」

  溫和的目光堅定而從容,讓他平常的相貌莊重高大起來。

  趙凌微微地笑:「你們兩個人可不要自作主張壞了我的大事。」

  兩人神色微變。

  楊玉成和金元寶的都沒有打算走,不過是知道趙凌的脾氣,知道多說也無益而已。

  兩人都有些尷尬地笑。

  趙凌再次警告他們:「不要自以為是。」

  兩人苦笑,唯唯應諾,起身告辭。

  趙凌把阿森叫到了跟前:「我從前在楊柳巷的宅子,你還記得嗎?」

  「記得!」阿森望趙凌,滿臉錯愕。

  趙凌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到時候,你帶著傅姑娘他們到那裡去。」

  阿森緊緊地抿著嘴巴不說話,眼角淚光閃動。

  「你這傻孩子,」趙凌輕輕嘆氣,如三月春風掠過柳梢,「我還指望著你幫我守著那條後路呢!」

  阿森畢竟年紀小,又十分信任趙凌,聞言就有些舉棋不定。

  趙凌嗤笑:「小小年輕就想學著元寶運籌帷幄,再等十年吧!」

  阿森破涕為笑。

  趙凌去了傅庭筠那裡。

  傅庭筠正要縫衣裳,聽見是趙凌,忙將針頭線腦和做了一半的衣裳往櫃子裡塞:「你等會,我馬上就好。」

  趙凌隔著槅扇站在屋簷下,聽著裡面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傅庭筠來來回回奔忙的聲音,他不用看,也可以想像傅庭筠慌亂的樣子。

  大家閨秀不是應該笑不露齒,行不動裙的嗎?怎麼每次見到這位傅家的九小姐時,她都是又蹦又跳,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

  不知道她在父母面前是不是也這樣?

  他嘴角彎成了個愉悅的弧度。

  百無聊賴中,眼角的餘光無意間瞥見牆角青磚縫裡冒出一根青草,顫巍巍地迎著太陽,嫩綠的喜人,讓人狠不住想採擷在手,聞聞那久違了的青草芬香才好。

  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傅庭筠紅撲撲的臉龐。

  「九爺有什麼事?」她說著,把趙凌讓進了屋。

  不過才在這裡住了幾天,屋子就有了她的痕跡。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香味,窗戶上貼著幾張大紅的窗花,牆上掛著幅她畫的水墨畫,枕頭邊丟著本《千家詩》,桌子上的茶盤裡殘留著半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