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解釋

  閤家團圓的中秋節,對別人來說,這也許只是一年一度的一個佳節,可對於經歷過生死離別,痛苦悲傷的楊玉成等人來說,能這樣安然無恙地歡聚在一起,彌足珍貴。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大家賞著月色,吃著月餅,喝著金華酒,喧闐中透著的是熱鬧和喜慶。

  趙凌和呂老爺邊喝邊說:「明天要去拜訪唐岱山,把寶劍還給他,順便請唐岱山在十三山用午膳後,下午和我們把這些年的賬目攏一攏。後天去城裡轉轉,趁著年成不好,看能不能再盤幾家不做的鋪面下來。等過幾天,我們再到城外你相熟的幾位地保家拜訪,如果有人賣地,請他們給遞個音,幫著從中說和一下。既然決定留下來,那就要好好打算打算。」

  楊玉成等都是陝西人,不用背井離鄉,他們自然高興。三福甚至道:「九爺分了很多錢給我,我也不知道幹什麼,呂老爺,要不,我把錢放在您手裡,您也幫我置辦些田畝,」然後小聲嘀咕,「現在也不用每天提著腦袋過日子了,我,我想娶個媳婦,給家裡繼個香火……我全家人都餓死了!」

  大家都默然。

  「行啊!」趙凌故作輕鬆地笑道,「你們誰要想買房置地娶媳婦的,把錢都拿出來,請呂老爺幫你們謀劃謀劃。」又道,「想當年,呂老爺可是做過大掌櫃的人,生財有道。」想調節一下氣氛。

  「不敢當,不敢當。」呂老爺忙道,「什麼呂老爺,那是外人面瞎喊的,九爺這樣,可就折煞我了。叫我平安就行了。」

  「九爺可以這樣叫您,我們可不敢。」楊玉成跟著湊趣,大笑道,「您比我們年長,我們喊您一聲『平安叔』吧!」又道,「您也別和我們客氣,楊公子楊公子的喊著,別人不知道我是什麼底細,您還不知道?這不是寒磣我們嗎?您要真心把我當成自己人,就叫我玉成好了。」

  大家哄然而笑,氣氛又熱鬧起來。

  呂老爺也是精通世事之人,笑道:「行了,你既然認我這個叔,我也沒道理不認你這個侄兒的。」

  大家再次笑起來,彼此都感覺好像一下子親近了不少似的。

  呂老爺趁機提出來去廣仁寺賞燈:「……你們難得在西安府過中秋節。可惜今年年景不好,要不然,也可以見識見識長安街火樹銀花的壯觀景象了。」頗有些意猶未盡,要把這歡樂的場景一直延續下去似的。

  阿森第一個跳出來拍手稱「好」:「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好啊!」趙凌興致也很高,「那大家一起去看燈吧!」

  阿森歡呼起來。

  就是坐在一旁台階上,抱著已經熟睡的兒子的鄭三娘,也都露出期盼的目光。

  傅庭筠卻有些沮喪。

  這樣算來,八月二十五之前趙凌都沒有空。

  那她的事怎麼辦?

  她笑著站了起來:「那我就留在家裡看家吧!」

  「這怎麼能行?」呂太太笑道,「要看家,還是我留下來吧!你們都難得來一趟,我年年都能看到。」

  鄭三娘也忍了心底的慾望,忙道:「還是我在家吧!正好可以帶帶臨春。」

  滿院子寂靜,好像在無聲地催促傅庭筠一起去似的。

  傅庭筠知道自己有些掃興,可她實在是沒有心情。

  於是笑著對呂太太道:「今天太累了,改天再和大家一起出去逛逛。」

  呂太太還要說什麼,三福憨笑道:「既然傅小姐累了留在家裡,那我就在家裡看門好了。免得有人趁火打劫到家裡來偷東西。」

  「那就這樣吧!」趙凌沒等其他人開口,做了決定,「我們出去逛逛,讓傅小姐歇會。」語氣淡淡的,剛才溢於言表的喜悅突然間淡了不少。

  楊玉成等人見趙凌說了話,不再堅持。

  呂太太朝著呂老爺瞪了一眼。

  呂老爺不明所以地睜大了眼睛。

  呂太太不再理會丈夫,但也不好再說什麼,笑著招呼鄭三娘:「那我們就趕緊把家裡的東西收拾收拾,好一起去看燈。」

  鄭三娘和蘆葦都高興起來,呂太太領著鄭三娘服侍傅庭筠梳洗,蘆葦在院子裡打掃,三福和石柱幫著把桌椅子都搬回了廂房,大家很快收拾妥當,留了三福看門,一齊去廣仁寺看燈會了。

  院子裡安靜下來,傅庭筠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起身支了窗戶。

  夜空中的月亮又圓又亮,皎潔的月光如流水般灑落進來,柔和而安祥。

  不知道母親怎麼樣了?

  算算日子,七堂姐還有一個月也該出嫁了。

  但願她沒有被自己的事耽擱。

  想到這裡,她的情緒有些低落。

  如果她沒有出事,現在也應該在遣嫁的路上了。

  不過,如果她沒有出事,也就不會遇到趙凌了。

  這麼一想,她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可轉瞬間,傅庭筠的心情又變得很差。

  這個趙凌,平時不是冷清清一副什麼也不感興趣的樣子嗎?怎麼聽到有燈會就跑得比什麼都快。也不管身上是不是還帶著傷,也不管明天是不是要早起去見那個唐岱山……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心情有些悵然。

  看著月色正好,轉身拿了些香燭到院子裡去拜月神娘娘。

  「求娘娘保佑母親身體安康,保佑父親萬事順遂,保佑哥哥鄉試提名,保佑嫂嫂和侄兒無病無災,」她雙手合十,閉著眼睛默默地唸著,想到那個人的身體到現在還沒有恢復,語氣一頓,聲音又低了幾分,「求娘娘保佑趙凌……無災無難……以後走正路……一帆風順……」

  陡然感覺身後有陌生的氣息,好像有人闖了進來似的。

  她頓時毛骨悚然,不禁暗暗後悔,悄悄張開眼睛,抓起了點著的香燭……想著說不定可以趁其不備把香燭朝那人臉上扔去,也許能藉機跑回屋裡去……然後猛然轉身,卻看見了一個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的人……不由嚇了一大跳。

  「你,你怎麼在這裡?」她杏眼圓瞪,「你不是去看燈會了嗎?」

  趙凌沒想到安安靜靜地在那裡拜月神的傅庭筠會突然轉身,而且手裡拿著把香燭滿臉警惕地望著他,好像他是她的仇人似的,不由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燈會我見得多了,不過是陪著他們去看看。看過了,自然就回來了。」

  「嚇死我了!」傅庭筠不由抱怨,「你怎麼走路也不帶聲的。」她把香燭重新插好,拍了拍手上的灰,道,「他們呢?都回來了嗎?我還以為你們至少要過了丑時才會回來?」

  「他們還在看燈,」趙凌道,「我先回來了。」又道,「正好讓三福出去玩玩。」

  這麼說來,家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了!

  不知道為什麼,傅庭筠心跳得厲害。

  「你,你要不要喝杯茶?我很會沏茶的……祖母喝的茶,都是我沏……」她有些磕磕巴巴。

  「好啊!」趙凌道,「那,那我搬把椅子出來吧?今晚的月色不錯。」他的聲音透著幾分遲疑。

  他答應讓她沏茶了,還主動提出搬了椅子出來……

  傅庭筠心像張起的風帆,鼓得滿滿的,哪裡還會注意到趙凌的異樣,歡歡喜喜地去燒水,還找了上次呂老爺送來的龍井,拿了自己用的折枝花粉彩茶盅出來,那邊趙凌已搬了兩把椅子,一張小幾放在了院子中央。傅庭筠溫了茶盅,倒了頭道茶,端了過來:「穀雨後的龍井,九爺將就著喝吧!」

  明前龍井最好,雨前龍井次之,穀雨過後的龍井,就不是上品了。

  兩人一左一右隔著小幾坐下。

  趙凌聞著茶香,小口小口地品著:「想著好多人還沒水喝,再喝什麼都好喝了!」

  傅庭筠笑起來。

  看他喝了一半,起身給他續水。

  趙凌卻打量著手中的茶盅:「我以為你會喜歡鬥彩。」

  鬥彩和粉彩都顏色鮮豔,只是相比之下,粉彩柔和些。

  傅庭筠道:「實際上我喜歡青花。」

  趙凌有些驚訝。

  傅庭筠想到了以前姊妹間的調侃,不禁有些難堪地低下了頭。

  趙凌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忙道:「這是呂老爺買的吧!明天我幫你帶套青花回來。」

  傅庭筠鼻子有些發酸。

  他總是這樣……給她找台階下……

  「不是,」她猶豫道,「我也喜歡粉彩,」有些前言不搭後語,「我們姊妹十幾個……她們都長眉細目,溫婉秀美,只有我……你也看見了……她們說……要是花,我就是牡丹花……要是綢緞,我就是蜀錦……要是瓷器,我就是鬥彩……」她越說聲音越小,越說語氣越頹喪,「祖母說,經得起時光沉澱的東西才是好東西……可我就是穿著半新不舊的衣裳也很……很打眼睛……」

  趙凌滿臉錯愕,不由打量傅庭筠。

  換下了綾羅綢緞,卸下了珠玉寶石的傅庭筠,只穿了件尋常的白色棉布衫,月光下,像玉人兒似的,難掩其豔色。

  他想到她耳邊搖動的藍寶石耳墜……心裡一熱。

  「這樣也挺好啊!」他低聲道,心裡流動著股莫名的情緒。

  「啊!」傅庭筠愕然地抬頭,滿臉不置信地望著趙凌。

  「聽人說,現在蜀錦都買到了十五兩銀子一匹,」他有些不自在地道,「京都也早不流行青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