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森和鄭三娘擠在半開的窗戶前,朝著街上的行人指指點點。
「你看,你看,那個走在崑崙奴身邊的女子,長著雙綠色的眼睛。」
「哪裡,哪裡,」鄭三娘儘管已經是做母親的人,但還是難擋好奇之心。她順著阿森指的方向望過去,低聲驚呼道,「真的哦,是綠色的眼睛……像妖怪一樣!」
「這你就不懂了,」阿森用副過來人的口吻居高臨下地教訓著鄭三娘,「他們大食人,就是長得奇怪。九爺說,還有長著紅頭髮的呢!像我們貼的對子那樣,紅彤彤的……」說到這裡,他怕鄭三娘不相信,回頭找傅庭筠,希望能得到傅庭筠的支持,卻看見傅庭筠靠坐在床頭,懷裡抱著個色彩斑斕的靠枕,正在那裡發呆。
「傅姑娘,」阿森跑過去,「您怎麼了?」
自從住進這客棧,傅姑娘就顯得有些心神不寧的。
「哦!」傅庭筠回過神來,露出個笑顏,「沒事。我在想事情。」
阿森一聽,立刻興致勃勃地道:「那姑娘有什麼事要吩咐我去做?」目光明亮地望著她,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傅庭筠忍不住笑起來:「你是想上街玩吧?」
阿森被看穿了心思,不好意思地笑,上街玩耍的慾望還是戰勝了羞赧,涎著臉道:「姑娘,您就上趟街吧,把我也帶著。九爺聽說是您要上街,肯定會答應的。」
傅庭筠的臉騰地一下升起團紅雲,半是羞澀半是惱怒地喝斥他:「胡說些什麼?我們這才剛住下,九爺他們都忙著打聽穎川侯的事,怎麼能在這個時候上街?整天只知道玩。」
這一路上傅庭筠告訴阿森讀書寫字,給他縫衣做衫,待他像母親又像姐姐,他對傅庭筠又敬又愛。聞言不由臉色通紅,拔腿就往外跑:「我去看看臨春醒了沒有!」
鄭三娘也有些訕訕然。
阿森還是個孩子,她也跟著阿森一齊起鬨……
「小姐,我,我,我去看看九爺那邊要不要上茶!」她支吾著,也跟著阿森跑了出去。
屋子裡安靜下來,傅庭筠的臉更紅了。
他說,她是他的未婚妻……
她曲膝,把頭埋在懷中微微有些刺膚的靠枕裡。
阿森也這麼說。
九爺聽說是您要上街,肯定會答應的。
只要是她想的,他總是會為她辦到。
就算她沒有想到的,他想到了,也會為她辦到。
就像今天投店。
不去有嚮導引領的山西會館,繞了半天找到摘星樓,花了雙倍的價錢給她要了間臨街的客房……就是為了讓她在他不在的時候不至於感覺到太無聊。
還有上次在永靖縣街上。他總是走在她的左手邊……買了東西也不讓拿,說是太重。
每次馬車上坡或是下坡的時候,他都護在馬車旁,她只要一撩車窗,他就會策馬過來問她有什麼事……
越想,這樣的事就越多。
他對她……真的很好……
傅庭筠咬著唇,臉上火辣辣的,心如鼓擂,一陣急似一陣,讓她透不過氣來。
怎麼辦?
念頭閃過,傅庭筠又羞又愧,全身都像被火烤似的滾燙滾燙的。
她,她竟然想著該怎辦?
又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對……就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成親之前,他們也不能這樣的……何況她有父母在堂!他們這樣,與私相授受有何不同……還有什麼好說的……這樣的念頭根本就不應該有……
這麼一想,心裡突然被針刺般尖銳地痛。
可要是……她不理他……他那麼高傲的人,肯定也不會理她的。
腦海裡突然浮現他冷淡而漠然的目光……她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湧出來。
她不喜歡,不喜歡……
趙凌為什麼要這樣待她?
要是如從前那樣,該有多好。
傅庭筠無聲地哭了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叩門:「姑娘!」
是阿森的聲音。
傅庭筠忙用手背擦著眼淚,低聲道:「你等會。」
阿森「嗯」了一聲,靜靜地在門外等著。
傅庭筠忙起身整理妝容。
頭昏沉沉的,眼睛又紅又腫,睜都睜不開。
她找了條帕子想洗個臉,把眼睛敷一敷,卻發現屋裡沒有水。
想了想,她問阿森:「你找我有什麼事?」
「九爺請傅姑娘過去有事商量。」阿森笑道,「好像是為了去總兵府的事。」
這可是正事。
傅庭筠深深地吸了口氣,看見床邊有半杯她自己喝剩的冷茶,端起來一飲而盡。
冰冷的茶水滑過喉嚨落在心間,她打了個寒顫,人也清醒了不少,然後去開了門。
「傅姑娘……」阿森看見她的樣子,笑容凝固在臉上。
「沒事!」傅庭筠拉了他進來,「我就是有點想家。」然後叮嚀他,「你可別告訴別人。」又道,「你悄悄幫我打盆冷水來,我敷敷眼睛。」還是有點擔心他會說給趙凌聽,又加了句,「要是九爺看到我這個樣子,想著我是為了他的事才來張掖的,會內疚的。」
阿森聽了恍然,連連點頭:「姑娘放心,我悄悄地打了冷水來,誰也不知道。」
傅庭筠勉強露出個笑容,朝著他笑了笑。
……
冰冷的帕子覆在眼瞼上,凍得她臉微微有些發白,眼睛的紅腫卻依舊那麼明顯。
望著一旁有些不安的阿森,傅庭筠心裡暗暗著急。
趙凌已經等很久了,要是不耐煩地找了過來……追問她是怎麼一回事,她又如何回答才好……那樣豈不是更糟糕!
最好是能畫個妝。
偏偏沒有脂粉。
算了,既然是商量去總兵府的事,楊玉成和金元寶多半也在,當著眾人的面,趙凌肯定不好問她,等回了客房,她緊閉房門不出來就是。
一夜的工夫,眼睛也該消腫了。
明天趙凌再問起,裝做不知道就是了。
打定主意,她整了整鬢角,站了起來:「我們去見九爺吧!」
阿森的目光在她的臉上打了個轉。
傅庭筠解釋道:「我自有主張。」
阿森放下心來,領著傅庭筠去了趙凌的客房。
楊玉成和金元寶果然都在。
看見傅庭筠過來,兩人遵循著「非禮勿視」的禮儀,並沒有過多的打量她,站起身來以示敬意。
趙凌卻一眼就看見了傅庭筠的異樣。
分明是哭過!
他微微有些變色:「出了什麼事?」一點也沒有忌諱旁邊有人。
從前傅庭筠會覺得尷尬,此刻卻只覺得傷心。
她一點也不想提關於她哭的事,問趙凌:「九爺不是說找我來有事嗎?不知是何事?」
楊玉成和金元寶已聽到動靜朝著傅庭筠的臉上瞥了一眼,兩人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她畢竟是女孩子,有些事怎麼能拿到眾人面前來說。
趙凌看著,只好強忍著心中的焦灼,笑道:「是這樣的,甘肅總兵府除了總兵穎川侯,還有位協守副總兵,分守涼州的副總兵,分守莊浪、肅州、西寧、鎮番的參將,一位游擊將軍——陌毅。其中穎川侯和那位協守副總兵劉大人、陌毅,都是兵部派過來的,他們的家眷在京都,分守西寧的胡大人、分守肅州的彭大人、鎮番的陳大人分別是榆林衛、綏德衛和鳳翔衛調過來的,他們的家眷在家鄉,分守涼州的副總兵是西平侯長子馮通,分守莊浪的是王義,西平侯世鎮涼州,王義是山丹衛人士,他們的家眷一個在涼州,一個在張掖。」說到這裡,趙凌沉吟道,「西平侯、分守肅州、西寧和鎮番的幾位參將可以不用理會,穎川侯、副總兵劉大人、陌毅和分守莊浪的王義卻不能不打點,穎川侯、劉大人、陌毅身邊都有侍妾服侍,王大人卻是帶著夫人在任上……穎川侯和陌毅那裡都好說,據說劉大人身邊的侍妾和西平侯家有點親戚關係,也姓馮,為劉大人生了一個兒子,因此很受劉大人的寵愛。這位馮氏或許是侍妾的緣故,特別喜歡金銀珠寶……」
傅庭筠一聽就明白過來。
趙凌去總兵府備報,這幾個人是一定得打點的。按道理,送些貴重的禮物也就是了。但因為劉大人的這個妾室的原因,不得不把內眷也打點一番。正妻和侍妾之間素來是有區別的,但又因為穎川侯、劉副總兵的職位又高於王大人,怎樣打點內眷又不失禮數,就成了件棘手的事。
好在東西都是她幫著買的。
傅庭筠略一思忖,道:「那位馮氏不是喜歡金銀珠寶嗎?我看,不如到街上去買四個赤金酒盅好了。穎川侯那裡,送羊脂玉的葫蘆掛件;陌毅那裡,送那對金鑲玉鴛鴦簪;王大人那裡,送金嵌紅寶石的耳環。」
金元寶不住地點頭:「金酒盅可以直接當金子用,葫蘆有多子多福、福祿雙全的意思,鴛鴦寓意恩愛,紅色是正室的顏色,傅姑娘安排得真好。」然後略露遲疑,「只是那紅寶石小的很……」
因為當時沒有多餘的錢買更好的。
「但品相不錯。」傅庭筠笑道,「有時候,不是東西大就好,心誠更重要。」
金元寶笑起來:「但願王夫人能體會您這一番苦心就好。」
「那就這樣決定了。」趙凌笑著。
屋裡的空氣就活絡起來。
楊玉成自我打趣道:「那明天我得好好倒飭一番才行。」
金元寶卻躊躇半晌,道:「我看,明天還是九爺一個人去總兵府的好。」
楊玉成面露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