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趙凌道,眉宇間一片冰冷,傅庭筠被宵小覬覦,最後要逃到王夫人家裡躲避才得以脫身,是他平生奇恥大辱,若不殺馮大虎,他無顏再見傅庭筠。轉眼看見傅庭筠滿臉的擔心,他不由得神色微緩,露出個笑容,希望借此能緩解傅庭筠的情緒,但心底還是有些不放心,又解釋道,「我從前不過是顧著兄弟情份,想為楊玉成、金元寶等人謀個出身,這才帶著他們投身軍營的。可現在不同,我有了你,以後還會有我們的小家,定會打起精神來小心周旋的。」他說著,緊緊地握了傅庭筠的手,目光沒有了之前溫情脈脈,而是平添了股肅然,「囡囡,請你相信,我再不會讓你受這樣的羞辱。」他的聲音不大,表情卻是那麼的鄭重,語氣是那麼的真誠,有著讓人不容置疑的認真。
傅庭筠不由自主地點頭,眼眶濕潤,很快模糊了視線。
……
第二天,一陣馬嘶聲打破了司百戶家的寧靜。
「我就說,如果太晚了,趙大人肯定會在民和鎮司老兄這裡歇腳的,」趙鳴洪亮的聲音中略帶著幾分得意,「怎麼樣,鄭三兄弟,被我猜中了吧?」
鄭三笑著恭維道:「趙僉事不愧是行伍出身。」
迎出來的司百戶聽了哈哈大笑:「這位兄弟說得不錯,什麼事能逃得過我們趙兄弟的法眼?」然後大聲叫著小廝牽馬、給馬餵上好的草料,朝著鄭三拱手:「這位兄弟是……」
「趙大人家的管事鄭三爺!」趙鳴忙給兩個引薦。
「幸會!幸會!」司百戶笑得更熱忱了。
「不敢,不敢!」鄭三寒暄著。
喧嘩的談笑聲把傅庭筠給驚醒了。
和趙凌的一席話讓她一直半懸在空中的心徹底放了下來,一夜好眠到天亮。
她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坐了起來,只見屋子裡亮堂堂的,新娘子正梳裝整齊地坐在炕邊納著鞋底,不由得一個激靈:「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應該快午時了。」新娘子笑著放下了手中的針線去給傅庭筠端了洗臉水過來。
傅庭筠心中暗喊糟糕。
平時她都是天亮即起,怎麼今天卻在別人家裡睡起懶覺來。這讓司家的人怎麼看她?
忙向新娘子道了謝,急急忙忙地起身。
新娘子看著,就想到昨天晚上在門外聽到的動靜。
傅姑娘話裡略帶幾分不快,趙大人就會想著法子哄她笑起來……沒想到平時看上去冷漠威嚴的趙大人在未婚妻面前竟然是這樣一副模樣!不過,趙大人和傅姑娘跟他們倆口子倒是很像,如果她生起氣來,相公也會哄她開心……她再看傅庭筠,就覺得多了幾分親切,善意地安慰她:「我婆婆說,您昨天受了驚嚇,能多睡一會最好,要不然,得去大佛寺收驚了。」
傅庭筠訕訕然地笑。
昨夜她和趙凌你一言我一語的,話好像怎麼也說不完似的。要不是新娘子被夜風吹得咳嗽了兩聲,他們還不知道要說到什麼時候呢!
想到昨天晚上趙凌送自己回屋裡那副依依不捨的樣子,她頓時覺得心裡甜滋滋的,問新娘子:「趙大人醒了嗎?」
「趙大人也只是剛醒。」新娘子笑道,「來看過姑娘,知道姑娘還睡著,讓我們別把您吵醒了。由我公公陪著去了廳堂。」
傅庭筠臉色微紅,想到剛醒時聽到的喧嘩,忙問道:「是誰來了嗎?怎麼鬧哄哄的?」
新娘子就出去看,回來的時候端了碗搓魚兒。
「是趙僉事和貴府的鄭三爺來了。」她把搓魚兒端到炕桌上擺好,「說是和趙大人等人分頭找您,一直找到了大通河邊。趙僉事琢磨著姑娘不可能過了大通河,就和鄭三爺在驛站歇了一夜,今天一早往民和鎮來,一進鎮就聽說昨天晚上趙大人和您歇在我們家,就找了來。此時正和趙大人在廳堂裡說話。」又指了指炕桌上的大海碗,「姑娘先墊墊肚子,馬上就可以吃午飯了。」
傅庭筠赧然。
自己一時任性,卻讓趙鳴、鄭三等人四處奔波……
她喃喃地向新娘子道了謝,坐下來正要吃了搓魚兒,鄭三過來給她問安。
鄭三見傅庭筠容光煥發,知道已經雨過天晴,但還是忍不住委婉地道:「還好趙大人特意留了兩匹性情溫順的馬給姑娘用,要是出了什麼事,後悔可都來不及了。」
傅庭筠紅了臉,有些不自在。
鄭三看著自然不好再說什麼,問起了其他的事:「九爺說,我們用了午膳就回樂都……」心裡卻想著那位唐小姐也在樂都,他有點拿不準傅庭筠對這件事的態度。
傅庭筠點了點頭,覺得應該把這件事和鄭三說清楚,不然大家也不知道怎樣對待唐小姐:「昨天九爺和我商量過了。唐老爺去世了,還有些舊帳未了,唐小姐想請九爺幫助出面做個中間人,九爺現在不方便出面沾惹這些事,可看在唐老爺的面子上,於情於理都不能撒手不管,唐小姐恐怕還要在樂都住些日子。遠來的是客,待我和唐小姐打聲招呼,我們就回張掖去。」
鄭三在路上不止一次聽趙鳴提到這位唐小姐。說唐小姐人長得漂亮,父母雙亡,留下萬貫家財,又無兄弟姊妹,誰要是有幸娶了唐小姐,真可謂是財色雙收。又道,唐小姐千里迢迢來找趙大人,分明是對趙大人很是仰慕,要是唐小姐願意委屈做妾,誰又能拒絕這樣的好事?
鄭三仔細一想,覺得趙鳴的話很有道理。
他不由替傅庭筠擔心起來。
婚姻,除了結兩姓之好,還要繁衍後代,昌盛家族。
他知道趙凌是誠信守諾之人,可如若唐小姐真的願意委屈做妾,傅庭筠雖然漂亮賢淑,和趙凌又有患難之情,可聽趙鳴的口氣,唐小姐也不醜,加上願意委屈做妾,有萬貫家資的私房錢傍身,再生下一男半女,時間一長,傅庭筠就算是再漂亮,再賢淑,只怕也難以鎮得住唐小姐。一個主母鎮不住妾室,那這個主母也就有名無實了。
傅庭筠對他有救命之恩,他又是傅庭筠的僕人,心裡當然是偏向傅庭筠的。
他這一路上火急火燎,既怕傅庭筠犯倔和趙凌談崩了讓那唐小姐有機可乘,又怕傅庭筠不懂事冒冒然答應趙凌讓唐小姐為妾……
還好傅庭筠和趙凌和好如初,還好趙凌是磊落君子!
他到此時才真正地鬆了口氣,起身告退。
司太太做的搓魚兒面兒觔斗,湯頭清爽,十分美味。傅庭筠把一大碗都吃完了,待到用午膳的時候哪裡還吃得下,和新娘子坐在屋裡說著閒話,收拾著東西。等那邊趙凌席散,司太太送來了小食和瓜果讓她帶著路上吃,又親自送她到門口馬車旁。
傅庭筠抬頭,看見了穿著薑黃色葛布直裰,正和司百戶在門口辭行的趙凌。
或者是有所感應,趙凌突然扭過頭來。
兩人四目相對。
他的目光驟然變得火熱起來。
這還是他們在互訴衷情後的第一次見面。
隔著重重人群,她卻能感覺到他脈脈的情意。
傅庭筠不禁面如朝霞。
匆匆地朝著趙凌點了點頭,她逃也似的上了馬車。
直到馬車走出了民和鎮,她的心還砰砰跳得厲害。
……
烏黑的青絲綰了個纂,插了兩根通身雪白的羊脂玉簪子,竹葉青的右衽紗衫,藕荷色的杭綢馬面裙子,明媚得像開在五月的石榴花。特別是那張臉,額頭和鼻頭上還沁著些許的汗珠,分明沒有擦過粉,竟然比她一向此以為傲的雪膚更顯白皙幾分,細膩幾分。
唐小姐望著眼前的人,目光有些閃爍不定。
真沒有想到,趙凌那樣高傲的人,竟然為了她,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追了出去!
傅庭筠對唐小姐的陰晴不定不以為意。
只要趙凌對她有情有義,她就無所畏懼。
她笑著和那些聽說她平安歸來的百戶、總旗的妻子們寒暄著,一面不厭其煩地回答著她們諸如「後來趙大人是怎麼找到你的」、「還好只是落了水,要是摔到哪裡了,可怎麼得了」、「司太太我也熟,她做的搓魚兒是一絕,傅姑娘真是有口福」之類的話,一面請了這些太太們到廳堂坐下,吩咐兩個服侍趙凌的婦人上茶。
唐小姐也跟著進了廳堂,態度恭謙地坐在了離大門最近的小杌子上,反而顯得特別打眼。
就有婦人笑著朝她招手:「唐小姐,你也不是外人,快坐過來些。」然後對傅庭筠笑道,「傅小姐,您是有所不知。您的馬受了驚,唐小姐怕您有個三長兩短的,昨天晚上在城隍廟裡為您焚香禱告了一晚上。」
其他幾個婦人紛紛點頭,稱讚唐小姐宅心仁厚。
傅庭筠很是意外,笑道:「唐小姐也太謙遜了些,要不是大夥兒說起,我還不知道。」說著,笑著朝唐小姐福了福,「多謝唐小姐掛念。」又關心地道,「我是看著你今天面色不佳,卻不曾想到你昨天晚上竟然在城隍廟裡呆了一晚上。想必很累了吧?你還是快去歇歇吧!這熬夜,是最傷身體的。」
唐小姐忙謙虛道:「還好,還好。我幫不上什麼忙,只好求菩薩保佑傅姑娘平平安安了!」
「唐小姐有心了。」傅庭筠再三向她道謝,讓她快去歇了,「要不然,我這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
有太太互相對視一眼,低了頭喝茶。也有人幫著傅庭筠勸唐小姐,唐小姐盛情難卻,給諸位太太賠了不是,回屋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