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川侯的那些護衛訓練有素,投店、餵馬、值夜、服侍熱湯熱水,比鄭三想的還要周到體貼,什麼也不用他們管,他們只要跟著這些護衛走就行了。
不過半個月,他們就出了行都司,在寧靖縣落腳。
鄭三先去了趟銀樓,將傅庭筠手裡的現銀兌了銀票,然後找了家往張掖去的商行,把傅庭筠為趙凌生辰做的衣裳、鞋襪帶到碾伯所去。
他們當時走得急,傅庭筠剛把衣裳裁好,這些日子趕路,傅庭筠白天睡覺,晚上投店就趕做針線。此時送去雖然已晚,可到底是她的一番心意。
東西送出去,傅庭筠鬆了口氣。
想到了去年的這個時候,她第一次和趙凌逛街,趙凌送了她兩塊回回的頭帕,他們還遇到了葉掌櫃……不知道葉掌櫃順利地到了西安府沒有?
休整了一夜,他們繼續趕路。
走到武山縣時,下了場大雨,拉箱籠的馬車在泥濘的路面留下了深深車輪印,第二天,他們路過一段山路的時候,被群土匪團團圍住。
他們只有二十幾個,那群土匪卻有三四十人。
傅庭筠看著心裡發麻,腿都軟了,但還是拉著阿森不讓他下去:「等那些護衛支撐不住了再說。」有些後悔不應該辭退了那些鏢師。
穎川侯的那些護衛卻毫無懼色,領頭護衛姓簡,他一個手勢,那些護衛紛紛從背後解下了弓弩,箭矢如流星般朝那群土匪射過去。
走在最前面的土匪甚至來不及拔劍,就哀嚎著倒了下去。
土匪中有人驚恐地喊道:「他們用的是軍中的弓弩!」
簡護衛冷笑,這才大聲道:「我們是甘肅總兵穎川侯麾下。」
那群土匪一聽,立刻驚叫著如鳥獸般散去。
護衛也不追,任那些殘匪跑進了山裡。
他們從容離去。
晚上在驛站歇息,武山縣的縣令和縣丞都趕了過來。
簡護衛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裡,任武山縣的父母官滿頭大汗地朝他解釋為什麼武山縣會有土匪出沒。
阿森興奮地講給傅庭筠聽,傅庭筠卻暗暗嘆了口氣,心痛起趙凌來。
欠下了穎川侯這樣大的一份人情,他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還得清呢!
她決心到了京都後就和這群護衛分手,然後讓鄭三送一份厚禮到輔國公府以示感謝,至於買房子的事,她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之後的旅途很是平靜,當天空飄起雪花的時候,他們到了西安府。
傅庭筠想到這一路上的辛苦,鄭三在西安府比較繁華的地段找了間客棧,包下了客棧裡一個安靜的院子,整了幾桌酒筵招待那些護衛。
西安是陝西首府,治安自然非尋常的縣州可比,那些護衛放下心來,和鄭三喝酒划拳,只留了兩個當值的,另派了兩個護送傅庭筠去了楊柳巷。
呂老爺和呂太太看見她大吃一驚,拉著她的手就問:「出了什麼事?九爺呢?」神色驚疑不定地望著那兩個身材魁梧,孔武有力,一看就不尋常的護衛。
「九爺好得很,立了軍功,升了百戶。」傅庭筠忙安撫了他們一番,然後道,「……京都的親戚身體不適,我趕去看她。」
當初趙凌派了金元寶去給京都的親戚報信的事呂氏夫妻是知道的,聞言立刻釋懷,知道趙凌升了百戶更是喜出望外,呂太太還要去廣仁寺還願:「我可是許了菩薩要捐二十兩銀子的香油錢的。」
呂老爺則熱情地邀請兩個護衛進屋去喝杯茶。
「不用了!」兩個護衛門神似地站在那裡,「我們奉命行事,就在這裡等好了。」神色有些冷淡。
呂老爺想著這些人是穎川侯的護衛,站在門口,豈不是怠慢了客人?還要相勸,傅庭筠卻想到阿森說起簡護衛見武山縣父母官時的情景,知道如果不是奉了穎川侯之命,這些人正眼也不會瞧他們一下,趕在呂老爺之前笑道:「既然是奉命行事,那就有勞兩位軍爺了!」又對呂太太道,「天氣冷,等會讓丫鬟給兩位軍爺送杯熱茶來暖暖身。」這樣,也算是全了禮數。
呂老爺和呂太太見傅庭筠說了話,不再勉強,笑著把傅庭筠迎了進去,又是熱茶又是點心的在呂太太的內室坐下。
知道傅庭筠進京後還要買宅子,呂老爺想了想,道:「那我也跟著進京好了,免得你們上了當。」
「這怎麼好?」傅庭筠忙道,「你年紀大了,這大風大雪的……」
「就讓他和你們去吧!」呂太太見了,笑著在一旁道,「你們年紀輕,不懂事,這買賣房子竅門多得很。見你們是外面來的,或是一人裝作牙人、一人裝作屋主合起伙來騙錢;或是把那樑柱都要爛了的屋子重新漆一遍當八、九成新的房子賣給你們;或者拿了親戚的房產忽悠你們的幾個訂錢……有他跟著,也多個幫著跑腿的人。再說了,他在家裡閒著也是閒著,跟著去京都看看熱鬧也好啊!」態度很是誠懇。
傅庭筠打定了主意不麻煩輔國公府的,而鄭三之前不過是個走鏢的鏢師,讓他看家護衛還行,和官府的那些胥役打交道就有些捉襟見肘了,她正愁沒有可用之人,聽呂氏夫妻這麼一說,不免心動。略一沉思,笑道:「那就有勞呂老爺了!」
「看姑娘說的是哪裡的話,」呂太太見她沒有把他們倆口子見外,很是高興,「我們受了九爺那麼大的恩惠,如今不過是做些舉手之勞的事……傅姑娘以後可千萬不能這麼客氣了。」
傅庭爽快地了笑著應了,呂老爺說起賣地的事:「三間鋪子的租金,長安縣田裡的收益都在我手裡,加起來也有一千二百兩,我這裡還能想辦法湊個五百兩,我看,不如先賣兩百畝地,這樣一來,也解了京都那邊的燃眉之急。」言下之意最後還是別賣地。
「你和我想到一塊去了。」傅庭筠笑道,「我根本就沒有打算賣。我這次來,是想勞煩你給找幾個老實可靠的租戶。」
趙凌總覺得給了她的錢就是她的體己錢了,不願拿出來用。
「這好辦,這好辦。」聽說不用賣田,呂老爺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現在租我們田的幾戶租戶都很老實。」
兩人說了會兒田裡的事,看著天色不早,傅庭筠起身告辭。
次日,呂老爺把一年來的收益送了過來,呂太太又陪著她買了些西安的土產,休息了兩天,呂老爺辭了呂太太,隨著他們去了京都。
臘八節那天,他們歇在渭南縣的驛站。
傅庭筠站在窗櫺邊望著飄飄灑灑的雪花良久無語。
鄭三娘笑嘻嘻地端了臘八粥過來:「姑娘,我做的,您嘗嘗!」
傅庭筠笑著坐到了炕上,嘗了幾口。雖然如同嚼蠟,但她還是點了點頭:「嗯,味道還不錯。」
鄭三娘聽了笑著用圍裙擦了擦手:「那您先吃著,我給簡護衛他們也端些去。」
傅庭筠笑著頷首。
鄭三娘撩了厚厚的棉布簾子,一陣哭泣責罵聲傳了進來。
「……臭婊子,我讓你偷,我讓你偷!」有男子大聲地罵著。
「我沒偷,我沒偷,是你們丟在那裡不要了,我才撿的……」
傅庭筠一怔。
爭辯的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聲音細細的,帶著幾分倔強,聽著卻十分的耳熟。
她神色一變,不由走到了門口。
那責罵聲就更清晰了。
「老子丟的也是老子的,誰讓你在這裡撿了,你撿了,就是偷……」男子聲音蠻橫無理,隨後發出幾聲「嘭嘭嘭」,像是踢人的聲音。
奇怪的是並沒有聽到那女子的哭泣或是求饒聲。
傅庭筠循聲走了過去。
驛站的後院,一個穿著靚藍色粗布棉袍的瘦小男子正用腳踢著一個蜷縮在雪地裡的女子。
大冷的天,那女子身上裹了幾件破破爛爛的夏衫禦寒,骨瘦如柴,裸露在外面的皮膚凍得又青又紫。
「住手!」傅庭筠皺著眉著喝道,「她偷了你什麼東西?」
瘦小的男子滿臉戾氣地抬起頭來,待看清楚是今天持輔國公和穎川侯名帖住進來的那人,立刻恭順地低下了頭,有些誠惶誠恐地道:「小姐有所不知,這是個墮民,常常到驛站來偷東西吃。我是怕她把髒東西帶進了廚房,貴人們吃了拉肚子、得了痢疾可怎麼辦?那小人可就是萬死也不足惜了。我這才教訓教訓這個丫頭的……」
「你撒謊,我從來沒有進過廚房。」蜷縮在雪地裡的女子喃喃地辯著,艱難地支肘抬頭。
傅庭筠轉頭望過去。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在了一起。
傅庭筠如遭雷擊,面色如霜地呆立在當場。
那女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的置疑:「我,我這是在做夢吧……難道我已經死了,所以看見了小姐……」她說著,流下兩行清淚,「小姐,小姐,」她匍匐著朝傅庭筠爬過去,「我對不起您,我對不起您……」雪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印記,「她進府的時候就跟著我,我告訴她梳頭,告訴她穿衣,告訴她怎樣站,告訴她怎樣笑……像我的妹妹一樣,她幫我收拾您的箱籠,我還誇她乖巧懂事……小姐……」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顫顫巍巍地拽住了傅庭筠的裙角,「是我,是我害了您,是我害了您……」她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