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三掌櫃猶豫了一下,斟酌道:「九爺還說,外面再怎麼亂,除非是要改朝換代了,否則無論如何也亂不到京都來。讓您安安心心地在京都住著!」
傅庭筠愕然。
這可是株連九族的事,趙凌竟然事先告訴了葉三掌櫃!
他就這樣信任葉三掌櫃?
她愣愣地望著葉三掌櫃,一時間忘記了哭泣。
葉三掌櫃看著苦笑,道:「先前我也不明白九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現在想想,才明白過來。」
「此話怎樣?」傅庭筠急急地追問。
「這句話是九爺讓人給我帶的口訊,我當時聽著覺得古怪,還以為是九爺讓你在京都住下的安撫之言。」葉三掌櫃沉吟道:「今年湖廣糧食豐產,漕運卻比往年要冷清很多,而且還有人在浙江收購糧食運往湖廣,家主當時就很奇怪,還以為是我們大通號在湖廣生意出了什麼問題,特派了家中兩位精明能幹的長輩前往湖廣分號查看。就在六天前,家主得到消息,穆王反了。我這才想起九爺這句口訊的真正含義……」
傅庭筠已是滿頭大汗:「反了……真的,反了……」她望著葉三掌櫃,滿目的惶恐。
葉三掌櫃的臉色也有些蒼白,嘴角翕翕半晌,最終只是點了點頭。
要是失敗了怎麼辦?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到時候皇上肯定會肅清天下的,趙凌是反賊,人人得而誅之,哪裡還有他的容身之處?
傅庭筠一想到失敗的後果,心如刀絞,眼淚忍不住又紛紛落下來。
他不是在穎川侯麾下當差嗎?怎麼又跑去了湖廣?他不過是個小小的百戶,代了幾天碾伯所的千戶罷了,他能做些什麼?還有陌毅,說是去給祖母祝壽,他是真去祝壽,還是找了藉口在幫十六爺?不,現在應該很清楚了,十六爺就是那位鎮守湖廣的穆王,陌毅到底是回家探親了還是去給穆王辦事去了?還有穎川侯,他和當今聖上可是連襟,哪裡有幫著外人不幫著自己人的道理?趙凌去湖廣,是穎川侯的主意還是陌毅的相邀呢?或者,是十六爺派人給他遞的信?
他那麼聰明,好好做他的碾伯所代千戶就是了,為什麼要跟著去冒這丟腦袋的風險?
她越想越覺得不明白,越想心中越是惶惶不安。
葉掌櫃看了忍不住勸她:「傅姑娘,您也是個聰明人。既然九爺把您早早地送到了京都,想必是想把您從這其中拔出來,說不定到時候九爺還能有個落腳的地方。這個時候,您可千萬不要亂了陣腳才是。否則,九爺的一番苦心可就全浪費了。」
傅庭筠聽著悚然。
趙凌做事一向未雨綢繆,他把家裡的財產都讓她帶到了京都,應該還有其他打算才是。
就像他從前,很早就在楊柳巷買了個宅子。
想到這些,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淚,儘量地克制住自己的激動。
葉三掌櫃則有些唏噓。
當初趙凌毫不猶豫地救了他時,他就知道眼前的這個小夥子雖然年輕,但很不簡單,假以時日,說不定又是個穎川侯。可他還是沒有想到,他會鋌而走險地走這一著棋。
一瞬躍龍門,一瞬落黃泉。
真正是殺伐決斷啊!
他出身商賈,心裡清楚明白,商人地位低下,若沒有朝廷大員的支持,任你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做個走南闖北的販貨人。他們葉家發跡,就是因為先祖曾在無意間救了位進士老爺的命。之後葉家子弟想競爭家主之位,首要的就是看你有沒有經商的天賦,其次還要看你有沒有和朝廷大員打交道的能力。
他自認為自己有經商的天賦,只是少了像大堂哥那樣因為常年坐鎮京都分店而與朝廷命官結交的機緣。他雖然有些著急,但並不迫切,總覺得自己還年輕,還有機會。
可駝隊被洗劫,他九死一生回到葉家,幾經周折,幾經較量,最終卻被派到了京都幫大堂哥管理內務,等於是把駝隊被劫的過失全算到了他的頭上。他知道,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去角逐家主之位了。
但現在,又有一個機會擺到了他的面前。
而且,是唯一的一個機會……
葉三掌櫃腦海中驟然浮現趙凌年輕英俊的臉龐,清冷如寒星的眸子。
他都既然敢,自己又有何懼!
葉三掌櫃不由躍躍欲試,沉聲道:「傅姑娘,這些年先帝任用宦官和騰驥衛,朝政崩壞,綱紀廢弛,湖廣之事,我看一時未必會傳到京都來,就是傳到京都來,朝廷怎樣應對,恐怕還要看洪度的意思。您這些日子最好還是閉門不出,以靜制動為好。」
傅庭筠訝然:「怎麼會這樣?這可是謀逆……」
葉三掌櫃道:「要不然,怎麼說是朝政崩壞,綱紀廢弛呢?」
傅庭筠默然。
葉三掌櫃不便久留,很快告辭而去:「一有什麼消息,我立刻來通知您。」
翌日,他讓人送了幾石米和面來。
傅庭筠這才明了葉三掌櫃的良苦用心。
一旦戰事起,糧食就會很緊張,所以葉三掌櫃才想趁機做糧食生意吧?
她立刻吩咐鄭三娘和雨微醃製鹹菜,囤積油鹽醬醋和柴炭,而她周圍的鄰居卻都還在為新帝的登基幾家歡喜幾家憂,或是日夜奔走,或是相聚謀劃,好像並沒有誰注意到他們家的異樣。
傅庭筠暗暗鬆了口氣。
可這樣的局面並沒有維持多久。
四月二十八日,穆王打著「誅洪石,清君側」的旗號在湖廣起兵,正式檄文遞到京都時,穆王兵馬已到了河南的新鄉。
京都嘩然,而朝廷第二天才反應過來,命五軍都督府都督吳秉成佩將軍印為總兵官,洪度的乾兒子嚴福為監軍,率京都十三衛出兵,又命陝西都指揮使李汝謹,河南都指揮使鄧忠協同吳秉成一同作戰。
葉三掌櫃悄悄告訴傅庭筠:「陝西都司按兵不動,河南都司避而不戰,那吳秉成綽號『熊掌都督』——他原是鐵嶺衛指揮使,靠著給洪度送熊掌而陞遷至五軍都督府的都督,捕熊還成,這打仗,只怕有些勉強。」
「阿彌陀佛!」傅庭筠雙手合十,「但願如此。」
葉三掌櫃注意到她手腕上纏了三串伽南珠。
傅庭筠順著他的目光望下去,解釋道:「閒著也是閒著,沒事的時候就唸唸經文。」
是在為趙凌禱告吧!
葉三掌櫃明了地笑了笑,又提起做糧食買賣來:「現在也不算晚。」
傅庭筠實是沒有這樣的心情,婉言拒絕了。
葉三掌櫃不再勉強。
沒過幾天,穆王兵馬過了欒城。
「怎麼來得這樣快?」
「不是說還在新鄉嗎?」
「那李汝謹和鄧孝在幹什麼?」
京都的百姓坐在茶館裡議論紛紛。
傅庭筠暗暗心驚。
這樣看來,那河南都指揮使鄧孝只怕和穆王也有些關係。
這位穆王到底謀劃了多少?
還有哪些人牽扯進去?
相比外面,史家胡同的氣氛卻顯得有些緊張。
鄭三娘告訴傅庭筠:「對面的吳夫人這兩天天天往住在前面本司胡同的計夫人家裡跑,聽說計夫人也是舟山人士。」
在這種情況之下,沒有比同在異鄉的鄉親更親近的了。
傅庭筠惦記著四喜胡同的母親,又怨父親鐵石心腸,生了半天的悶氣。
厲家來做活的婆子不明所以,看見傅庭筠一個人站在屋簷下,神色不虞,笑著奉承:「西苑要賽龍舟,姑娘不如去看看,可熱鬧了。」
傅庭筠駭然:「今年還賽龍舟嗎?」
「為何不賽?」兩個婆子笑道,「新皇登極,應該還要比往年更熱鬧才是。」全然一副歌舞昇平的模樣。
傅庭筠無語。
端午節過後,定州被穆王兵馬攻陷,定州知府戰死,京都十三衛中的左衛、右衛覆沒,前衛死傷過半。
京都這才有了些許的慌亂。
清早鄭三起來打掃院子,看見吳家門前一溜停著七、八輛馬車。一旁的吳家管事忙笑著過來解釋:「我們家夫人、奶奶要去城外的觀月庵上香。」
「今天天氣涼爽,上午去再合適不過了。」鄭三笑著和那管事寒暄,卻看見幾個婆子抬了箱籠放進了馬車裡。
他稟了傅庭筠。
「難道他們想逃難不成?」傅庭筠在心裡嘀咕,「他們家老爺可是禮部任侍郎啊!」然後讓雨微留心。
吳家的女眷沒再回來。
傅庭筠嘆氣。
待到傅庭筠生辰的時候,穆王的兵馬攻佔了保定府。
五月二十四日,穆王兵馬與吳秉成會師涿州,大敗京衛營,吳秉成戰死,嚴福逃回京都。
皇上震怒,殺了嚴福,招內閣、兵部集議。
沈世充建議敕令兵部侍郎陳清嘯為大將軍,代替吳秉成作戰。
皇上採納,調山西、山東、遼東等地兵馬進京勤王。
未等各地兵馬來京,六月十四日,京都被圍。
京都頓時亂做一團,米比金貴,不時有搶劫商舖銀樓、官宦富戶之事發生,卻無人管轄,人人自危。
傅庭筠把東西都集中在後罩房安放,所有的人都搬到了後罩房居住,鄭三帶著阿森巡視,白天則由呂老爺負責出去打探消息。
有的說穆王兵馬不足,全靠騎馬以快取勝,一路打到京都的。如今到了京都,京都兵強馬壯,騎兵優勢全無,山西都司兵馬已至新樂,暫斷了穆王的退路,穆王不日就要兵敗。也有的說,河南都司的鄧孝依附了穆王,帶著河南都司的人馬把山西都司的人馬攔在了新樂,和山西都司打仗的都是河南都司的人。
說什麼的都有,分不清真假,也不知道勝負。
卻始終沒有聽到陝西都司和廣東都司的消息。
西邊和南邊都異樣地保持著沉默。
傅庭筠供了釋迦摩尼像,每日早中晚給菩薩上香。